《杀戮者》沈雁平

7、第六回 汤宅

　　汤铎这样的名人却实在不多。
　　今年四十三岁的汤铎是本市最大的富豪之一，在市区好几幢大楼都是他的不动产，尚是本市最大的房地产集团之董事，是本市名利场上数得着的人物。不过这个也不足以让他获得如此显赫的名声，真正让他成为公众名人的是他的最大爱好——探险。
　　他的旅行可非同一般，数次组织队伍征服珠穆拉玛峰，并花了两年的时间重新踏上当年唐朝圣僧玄奘的足迹西历印度，还找到过西班牙在大西洋的藏宝沉船。如此风云事迹在普通人的眼里简直可以用奇迹来形容，而他所写的数本游记在全国更是极为畅销，可以说他是满足了许多人潜在的探险梦想，这样的经历使得他成为本市一等一的传奇人物，名声如日中天。
　　想到要见这样的人物，赵枫也不免紧张，不过令他更生疑的是作为普通公务员的父亲怎么会认识这个传奇人物的。打的从家里到古桥路上他一直忐忑不安，等到司机说已经到达目的地时才发现的士的历程计费表居然跳到了七十六元，这对于工薪阶级的孩子而言也算一笔巨资了。
　　不情愿的付了钱后，赵枫下了车，抬头便望到了眼前这栋可以用来震撼形容的别墅。
　　说到震撼，不是因为这栋别墅特别雄伟，而是方园数里之内好像都没有别的建筑了。大理石砌成的十余米高门楣气势非凡，黑色铁门上的西洋花纹显得主人品味颇佳。两侧如长蛇般的围墙竟然有数百米长。而对面就是本市出名的风景地植物园的一侧，整栋别墅居然就是这样孤零零的建在风景区的半山，可见别墅主人的实力。
　　大门的左侧有岗亭，赵枫犹豫的走到近前往里望去，里面却没人在，
　　“爸爸说岗亭会有保安的，怎么没人？”
　　赵枫疑惑着以手扶住高大漆黑的铁门，以身躯靠去，哪知道本以为紧闭的铁门竟被推开了。他观察了一会，里面冷冷清清，没有半个人影。
　　“这么古怪的……”
　　虽然没有人在显得有些诡异，不过既然人也已经到了而这边如此冷清也没有的士可打（即使有也心疼那点路费），所以不妨进去看看。赵枫迟疑的走进铁门，左右张望着顺着花岗岩的大道向远在数百米的别墅走去。
　　左边是一个花圃，此时非花季，只是绿叶乌藤交错着，风吹过发出呜呜之声。右边离别墅近处好像是一游泳池，一条白玉小碎石路延伸到大道上，地面极为整洁，难得见到一些污迹，可见一定有仆人天天打扫。
　　“但是，这些污迹也证明了起码有一天没有清扫了。”赵枫暗道，“这么大的别墅没有十个八个工人是搞不定的，怎么会一个人影也不见？”
　　离别墅越来越近，赵枫也越来越不安。
　　很快，已经走到了别墅的大门前，白灰相间的别墅如宫殿一般，台阶和回廊都十分细致，主人一定花费巨资建成。赵枫站在了门口，灰黄色的大门严实而显得沉重，手触摸到了门把上停住了，他发现门没有锁。
　　赵枫想倾听一下屋内的动静，可是，里面什么声音都没有。周围很静，连一根针掉在地上也听得见，耳边只有隐隐的风动声。
　　顿得一刻，赵枫从牙缝中吐出一口气，手稍一用力，推开了门。

　　这是一个很大的前厅，首先进入人视线的是前面放置着的一道巨大的翠玉屏风，他将大厅分割为两部分，即使如此前厅也有一百平方米以上的面积，高约十余米，巨大而晶莹的水晶吊灯垂直而下，一半的灯开着，令人眩目，地面都是以上等红木铺成，四壁的陈设都极尽奢华。
　　赵枫蹑手蹑脚的进入，发觉其内还是没有一个人，地面和四周干干净净的，有种不现实感。
　　“喂！”
　　赵枫喊了一声。
　　没人答话。
　　“有人吗？”
　　赵枫又喊了一声。
　　还是没有回应。
　　赵枫四下张望，渐渐走入了屏风的拐角处，按前厅的陈设而推断屏风内便是内厅了。
　　向内只走得三步，赵枫忽的定住了，他看到了内厅的情景。
　　里面的光线竟意外的暗，似乎所有的窗帘都拉着，所以他花了数秒才大致看到了内厅中的情景。
　　内厅约有两百平方米的面积，中央有两卧很宽大的沙发，其中坐满了人。约有十余人之多，每个人的头都是低垂着的，身躯一动不动。
　　这么多人在里面为什么都没有半点声息？
　　内厅中的情景非常诡异。
　　为什么他们都一动不动？
　　这样想着，赵枫靠近了数步，发现坐在沙发里离他最近的一人在低着头盯着他看。
　　“喂！”
　　赵枫喊着，又走近一步。
　　又走近一步。
　　他看清楚了。
　　沙发上那个人的眼睛如死鱼一般突出，嘴半张着，肤色僵青。
　　那是个死人。
　　赵枫的视野扩大了一些。
　　沙发上的每个人都肤色死灰，毫无生气。
　　死人！全部都是死人！在两卧沙发上规规矩矩坐着的人竟然统统都是死人！都是尸体！
　　每具尸体都被摆出平静的坐姿，有男的，有女的，有穿保安服的，有穿佣人衣的，都很安静，
　　都在的瞪着他。
　　瞪着赵枫。
　　整个内厅好像傀儡玩偶店的仓库一般。
　　赵枫自己身陷一堆尸体当中，一种莫名的恐惧急速笼罩住他，他的下巴失去了支持力，头皮如被针刺，双腿变得僵直。
　　视线边际有一丝动静，赵枫努力的转动头颈也只能移动了数公分，看到在内厅的一角，是U状的茶色酒吧桌，窗帘间的一缕冷光射在酒吧桌上，桌上堆了一些物品。
　　“那是什么？”
　　适应了光线的明暗，勉强分辨出那是——
　　——是人类的器官。
　　不，不能这么说，那只能说是人类的零件，躯干、四肢、头颅，摆放着，很整齐。
　　光束的中间，浮尘在飘动着。
　　光束的终结，尸体的躯干冷冷的躺着。
　　诡异。
　　“啪。”
　　赵枫看到光束下出现了一只高脚酒杯。
　　酒杯的曲线异常美丽。
　　一只手握着酒杯。
　　一只苍白的手
　　握着酒杯的手慢慢缩入无光的黑暗中。
　　酒吧桌角落的一侧，一个人坐在黑暗中。
　　对着光，赵枫的眼眶有些发疼。
　　对着光，在这种位置赵枫无法分辨仔细。
　　但，那的确是一个人。
　　在全是死人的空旷大厅里，
　　那边，
　　角落，
　　有一个人！
　　而且是——

　　赵枫吓得毛发悚然，脊背好像被尖针从上突然划下，一阵冰凉和刺痛，他猛地转身拔腿便跑，但只迈了不到三步，感觉后领被人拎住跟着身体忽然悬空，向后甩了出去，正着柔软的沙发和僵硬的尸体之间。
　　赵枫下意识的伸手寻找支撑物，却摸到了一具尸体的腿部，他惊叫起来，狼狈的连爬数米，将身体紧贴住墙壁，看到那个人在向他走近。
　　从黑暗中，修长而削瘦的身形不再是黑暗中的剪影，隐现出那人的惨白的脸。
　　赵枫失声大叫起来。
　　“范文西！”
　　眼前这个人正是昨天在街上遇到的神秘男子——范文西。
　　范文西面无表情，盯着赵枫的眼光阴冷尖锐而充满穿透力，这样持续了数秒，他的目光转向一侧的酒吧桌，桌上的尸块。抬脚走近了酒吧桌，他停在了尸块的面前，定视着那些尸块，目中闪出寒光来。
　　“过来。”
　　范文西道。
　　赵枫有些不知所措，仍然僵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你过来！”
　　范文西的语气中有不可抗拒的意味。
　　赵枫抬起好像灌了铅的腿紧贴着墙蹭近了范文西，见他指着离酒吧桌不到五十公分的一处，说道：“我叫你站到这里来。”
　　赵枫又蹭近了几步，那些尸块这种距离，那些尸块已经历历在目了，他冷汗从额头剧烈的渗出，微微侧过头去，避开这些令人作呕的物件。
　　范文西凑近了那些尸块，伸手轻轻抚摩着尸块的横截面，好像在抚摩情人的肌肤一样。
　　赵枫感觉自己快要不行了，胃部泛上阵阵酸意。
　　范文西的手离开了尸块，随即一晃，外侧多出一柄弯刀，不过说弯刀并不确切，赵枫从来没有看到过这种兵刃，长约三十公分，刀刃雪白而有着美妙的弧度，刀面有复杂的镌刻图案，精美到了极至，刀刃上下都有锐利的刀尖，内沿横的生出圆状刀柄来，范文西侧握着它，右手微微振动，弯刀立时快速旋转起来，在窗外那束光的折射下寒光四溅。
　　弯刀刹那顿住，范文西惨白的手背上的血管变得突出，那柄弯刀本来雪白的刀面慢慢呈现为半透明色，而本来的雪白固有色也化为青蓝。
　　他右肘向上伸展，弯刀往下划出一道弧线，之后又开始快速旋转，转得数圈，旋而不见。
　　赵枫不明所以，虽然范文西的弯刀技巧十分惊人，但是……
　　正想到此处，但见酒吧桌上其中一具上肢的尸块在上臂从中间忽然裂开，手腕和一段上臂肢体折断，但没有掉落在地上，只是因为剩一层薄薄得皮肉相连，其中碰击在酒吧桌得侧面晃了几晃，随即不动了。
　　赵枫大吃一惊，慌的退了一大步。
　　不想范文西手中弯刀这么轻轻一挥，已经将眼前得人类肢体断为两截，以前看到菜场上剁猪肉的都要费极大劲才能斩断关节，人类肢体有可能不及猪那么结实，但也不至于如此脆弱吧，看到范文西动作不大，那弯刀又薄又细，却能如此轻易的将人肢解，可见其锋利程度简直可以用匪夷所思来形容了。
　　如果方才弯刀不是对准尸块而是自己的话，现下自己不是已经陈尸当场了？想到此处，赵枫面无人色，寒得寸骨皆冻。

　　“你……你……干……干吗？”
　　赵枫上下牙拼命的相互撞击着。
　　“你看，我斩的断口和原来的断口处有没有区别？”范文西背对着他道。
　　赵枫前挪了一些，小心的避开范文西圆周两米的地域，又到得酒吧桌的旁边，看到刚才被范文西斩断的尸身肢体横截面异常平整，简直可以用光滑来形容，但露出的肌肉组织和骨骼都呈焦黑色并且炭化，而顺着上肢往上看那肩胛处当初被肢解时的断裂处的横截面，竟也是光滑而焦黑，两截断面并无不同。
　　赵枫惊叫着后退数步，呼道：“都是你做的还来问我……”
　　范文西不作声，以手托着下巴似乎在深思什么问题。
　　赵枫还在后退，口中叫道：“你为什么杀这么多人？”
　　范文西冷笑一声道：“我杀人，从来不需要理由的。”
　　赵枫咽了一口口水，心情好像略为平静下来，疾声说道：“那你现在是不是要杀我？”
　　范文西冷哼一声，自言自语的道，“连一个外行人都看得出，手艺果然不错……”
　　最开始赵枫太过震惊，都没注意范文西的表情，现在听他如此说，再看到他沉吟的神色，似乎其中另有蹊跷，他含糊了一阵，才疑惑的问道：“这……这些不是你做的？”
　　范文西冷冷的道：“杀把个人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是我做的我也无须否认。”
　　赵枫道：“你来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了吗？”
　　范文西瞥了他一眼，鄙夷的道：“你来质问我？”
　　赵枫道：“我不是来质问你，因为这和我也有关联。”
　　沉默了一会，范文西才道：“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赵枫道：“因为我的妈妈昨晚离奇的失踪，发生过一些事件的现场也就是我家在两个小时不到的时间内被打扫的干干净净，不过我发现了大滩血迹，今早才联系到我的爸爸，而做普通公务员的爸爸居然给我这个本市最知名的大人物的地址，这里的人说可以保护我，不过现在看来……”
　　“说可以什么？”范文西蓦地打断了他的话道，“你父亲说要这里的人保护你吗？”
　　赵枫道：“是的。”
　　范文西的神情变得奇怪起来，嘴角带着一丝令人悚然的微笑，走近了赵枫。
　　“他说要人保护你？”范文西又问道，语气明显加强了。
　　赵枫向后退了一步，躲闪着道“是的。”
　　“真的吗？”范文西忽然狂笑起来，“哈哈哈！！”
　　“这有什么好笑的？”
　　赵枫虽然惧怕于他，但是现下也按捺不住了。
　　不料范文西马上不笑了。
　　“这本就没有什么可笑的？只不过我确定了一件很有趣的事，”他阴森森的说道，“我可能找到我要找的人了。”
　　赵枫道：“什么人？”
　　范文西不答，踱开数步，指着酒吧桌上的尸块道：“你知不知道他是谁？”
　　赵枫摇了摇头。
　　范文西以手压住酒吧桌上其中的一具尸块，那是一颗头颅，他的手一旋，那颗头颅登时转了四十五度，脸孔对准了赵枫。
　　赵枫看到那颗头颅的脸孔，大惊失色的叫道：“他，他就是……”
　　范文西道：“对。他就是汤铎。”

　　赵枫念道：“他就是汤铎，他就是汤铎……”
　　范文西道：“曾经是，现在不过是堆烂肉而已。”
　　赵枫吸了口气道：“他是汤铎，现在的状况是在自己的家和自己所有的工人保安一起被杀了？”
　　范文西道：“虽然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不过也差不多了。”
　　赵枫道：“除了这个大厅，我进来一路上完全看不到任何搏斗过的痕迹，一切都很平静。”
　　范文西点头。
　　赵枫又道：“虽然我不知道我爸爸是怎么认识他的，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但方才爸爸在电话里的口气十分严肃，不准我做任何异议，他这么相信汤铎，按理说汤铎应该不会这么简单的被干掉……不过……怎么说汤铎也是普通人，如果遇到象你这样厉害的人来袭击的话……”
　　范文西斩钉截铁的道：“你错了。”
　　赵枫疑惑的目光望着范文西，见他走到酒吧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上等的红葡萄酒，站得笔直的细品一口，叹道：“涩中甘醇，令人回味，在这里还能品尝到波尔多的极品伊甘酒，汤铎可真是了不得的人。”
　　“当然，不是首屈一指的人物，怎能成为‘调停者’？”范文西继续说道。
　　“什么是‘调停者’？” 赵枫不解的问道。
　　沉默了一会，范文西道：“你只要知道一点，被称为‘调停者’的人绝对不会这么轻易的被人肢解，普通人做不到，就算是我。”
　　一顿，范文西才说道：“也未必能做到。”
　　虽然相处不长，赵枫也知道范文西绝对不是那种说废话的人，既然他说做不到，便一定做不到，他说自己也未必办得到，那这件事必然棘手之甚。
　　赵枫恨声道：“我要知道所有的一切，请告诉我。”
　　范文西斜眼瞥着他道：“你不怕我让你知道实情后就杀你灭口？”
　　“怕，我怕的要命，”赵枫咬牙道，“我怕我什么都不知道死不瞑目，就跟他们一样。”
　　说罢他一指沙发上坐的那些尸体，然后转头狠狠瞪着范文西。
　　范文西坐到高脚椅上，目光从赵枫身上扫过，道：“本来以为你是普通人，也可以和普通人一样生活的。”
　　赵枫道：“普通人？普通人会每晚做相同的梦吗？普通人会在眼睛里无端端的发现数字吗？普通人会有忽然失踪的母亲和好像藏着无数秘密的父亲吗？我，从一开始就不是普通人了。”
　　范文西哼道：“你的事我不知道，我可以告诉你我所知道的，但是你要有所觉悟，你一旦知道了就再也无法摆脱了。”
　　赵枫道：“以前我什么都不知道，不是也没有摆脱过？”
　　范文西道：“好吧，那我问你，你知不知道这个世界的游戏规则是由谁制定的？”
　　赵枫道：“国家机器，政府，资本主义。”
　　范文西道：“表面看来如此，不过……”
　　范文西的脸上神情难以形容，不是严肃，不是冰冷，甚至不是他惯有的嘲弄，好像是一种沉重。
　　“你所看到的，都不是真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