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辞》王十九

18、泼水节

　　他们不得不痛苦地分开。离开学已经没有多少日子，彼此都还有一些事情等在手边。张阿毛陪巫凤凰到了她的学校，只停留一天，又坐上火车。一个人的旅行让他黯然体会到：如胶似漆会导致撕裂的痛楚。
　　有了身体接触之后，思念变得更复杂和强烈，不是此前那样若隐若现的了。无论在什么场合，见到一个窈窕的身影，张阿毛都容易想起她。暑假里发生的事情，都被梦境借用，反复在黑夜里出现。他梦见她的次数越来越多。
　　但是他更要面对现实。从大学四年级一开始，系里和宿舍里就开始蔓延着毕业的味道。一些同学一二年级暑假就开始寻找实习机会，到大三暑假，多数同学都忙着有针对性地找实习单位了。张阿毛到大学四年级才改变主意，临时决定本科毕业就上班，到这时候开始着急了。他只在不同的地方打过短工，不曾有连续工作的经验。到找工作的时候，他有些不知所措；手里准备好厚厚的简历，却不知道该投递给谁。
　　十一月初，学校里开始举行各种招聘专场。部委和著名公司轮番上阵，学校的宣传栏上贴满海报。他听了很多场报告和演讲，结果越听越糊涂。
　　系里就毕业分配问题，召集大四学生开了好几次会，杂七杂八说了不少事情，有针对性的指导却没有。他只发现，想要他的机构他都不想去，他想去的机构又都不要他。心情像天气一样日渐寒冷，也和灰暗的天空一样沮丧。但是他除了奔走没有别的办法。父母帮不了他，亲戚帮不了他，他必须依靠自己。
　　学校里和他情况差不多的同学为数不少，每次去毕业生分配办公室咨询时，都碰到大量的人，要等半天才能插上嘴。有一次他看见一名同学为什么事情和那办公室的一个人争吵，听意思是为对方态度恶劣，那同学忍无可忍，所以发火。张阿毛只赶上了争吵的尾声，没有听见太多内容，印象深刻的只有一句话：“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泼到哪里算哪里。要泼到阴沟里，你也该认命！”这话让他呆了一呆，同时发现站在一旁的几名同学也脸色大变。他就忘记想要问的内容，骑着“哐啷”直响的破自行车，在学校里转了一圈，然后回宿舍。“也许毕业就是学校的泼水节，年年都要泼，”晚上睡觉的时候，张阿毛抱着被子想，“我还是自己把自己泼掉吧。”
　　不光上课，还要四处奔波，人和日子一样黯淡憔悴。他心里整天盘算着工作问题，除了应付功课，所有的时间都在查阅各种资料，再没有心情做别的事情。写信的时间也被压缩到很少，每次收到巫凤凰的信，也只简短回复几句，匆匆投递出去，有时候都不记得自己到底写过什么内容。
　　巫凤凰只在暑假期间提过一次毕业工作的事。她说，她们学校在当地独树一帜，毕业生就业压力很小，通常都在春节之后才开始联系各种单位；实在没办法，她们家还会出面解决。他从她写的信就可以看出她过得比较悠闲。大学四年级上学期，她给他的信越来越长，内容越来越丰富，也让他越来越惭愧。因为他自己的回信恰恰相反。
　　那一年冬天，北京刮风似乎不如以前多，在户外活动并不十分辛苦。张阿毛在城里跑过的地方比他前几年加起来还要多。那时候他二十岁，很年轻，心里有些焦虑，但对未来抱着希望。他越来越瘦却精神不减，相信到毕业的时候自己一定会有个喜欢的去处。他一向信奉天道酬勤。
　　到寒假快结束的时候，他的工作仍然没有眉目，就决定春节留在北京继续找工作。在信里把这个消息告诉巫凤凰之后，他把一个学期以来收到的信都看了一遍，随即发现：她的来信渐渐稀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