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古言
现言
纯爱
衍生
无CP+
百合
完结
分类
排行
全本
包月
免费
中短篇
APP
反馈
书名
作者
高级搜索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2、番外-簌簌无风花自落 ...
云山明到锦安的时候,已经身无分文了。锦安果然不辜负天下第一城的美称,繁华富庶到了令人惊异的地步。他只在饭馆后面转了两圈,就有和蔼可亲的店老板出来,见他身量虽高,却是一脸掩不住的稚气,眼神清澈,带着些羞涩,便摸摸他的脑袋,塞了两个馒头给他。
山明吃饱了有力气,就开始打听自己要去的地方在哪里。
“居成公的府邸啊,那不是你可以去的地方。”每个人都摇头,还是把路指给他看。他天生迷糊,绕了好多条冤枉路,问了好多人,才看见那雄伟的府邸。
那么高那么长的围墙,隐约可见里面鳞次栉比的亭台楼阁。山明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却有成对的军士巡逻而过,走过来呼喝道:“走走走,一边去,乱看什么?”
山明被唬了一跳,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嗫嚅着想分辩,想想还是老实的走开了。
那天夜晚他象一阵轻烟一般飘过,站在屋顶上冲下面的侍卫做了个老大的鬼脸,才足尖一点往里面而去。
公府果然大得惊人,山明绕了几圈都没有找对地方,悻悻然而垂头丧气。下面有马儿嘶鸣的声音,他好奇的探头,却发现自己到了公府的马厩,一个衣着鲜明的人得意洋洋的道:“今日回来得晚了,却是一路盘查。”马夫小厮们都露出羡慕好奇的神色凑过去,那人装模作样的四下看了看道:“我在外面等夫人的时候听他们说,里面出了刺客。”
好像油锅炸了,所有人都哎哟的叫,七嘴八舌的问:“怎么回事?”“刺客什么样?”“有没有得手?”
那人轻蔑的切了一声:“得手了我还能这样跟你们好好说话?”旁边有个小厮噗哧一笑,轻声道:“不就是个赶车的么?”那人没听清楚,瞪着眼睛道:“小八,你嘟囔什么呢?”那小厮忙赔笑道:“我这不是眼红罗大叔知道这许多事情么?”
山明耳力极好,隔得虽远,那句话却是听清楚了,心里纳罕道:“原来这个神气活现的人是给公府赶车的,赶车的也这般打扮,公府当真气派。”
山明打小的玩伴中有一个酷爱马,山明耳濡目染,也对马匹甚有兴趣。见这公府马厩中似乎有不少好马,便趁人都走了,夜半的时候跳下去,一会摸摸马儿的耳朵,一会蹲下去看马蹄。
身后传来细微的响动,他立刻全身绷紧,握着腰间弯刀转身,触上一双清冷的眼睛,不由一怔。
马厩角落里站着一个少女,一张小脸下巴尖尖的,眼睛啊鼻头啊,包括嘴唇却是圆圆的。少女看清他腰间的弯刀,眼神骤冷。山明听得细碎的破空之声传来,想也不想就是凌空跃起,暗器擦着他的脚底飞过。他落到地上,甚是着恼,摆着双手低声道:“你想干嘛?”那少女再没想到他有如此身手,气急攻心,竟双眼一闭往后倒了去。
山明一惊,上前去扶她,却被扣住了手腕命门。少女森然睁开眼,勾了勾嘴角,眼中全是警告之意。山明苦笑,低声道:“我不管你的事,你让我走。”那少女也知道此人是偷偷潜入,刚才自己假装晕倒这少年也确有好心来扶自己,所以哼了一声,道:“带我走。”
山明呆了呆,少女瞪着他:“你轻功这么高,带个把人没有问题。”山明无可奈何,抱起她纵身一跃上了屋顶。
出了公府走了很远,山明将少女往地上一放,沉着个脸转身就走。走了几步,趁着月光清楚看到自己手上有几点血,吓了一跳,又折返回去,见少女还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忙去探她鼻息。她呼吸微弱,山明瞧清楚她背上有好几个伤口,不知怎的,原先没有流血,现在忽的涌了出来,染红了她的背。
山明从没见过这情形,一时慌了手脚,绕着少女团团转了几圈,才想到抱起她去找大夫。哪知少女醒转过来,冷冷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去找大夫。”山明磕磕巴巴的回答。
星光下少年焦急的神色纯真自然,少女叹了口气:“你带我到一个地方去,那里有药,我自己会给自己止血。”说着咬紧牙关,似在运功,山明感到她流血的地方又止住了。见山明诧异,她倨傲道:“凝血术,你不懂。”
山明带着少女到她的住所,竟是锦安城里一座僻静的小院。一进院子,少女就用力跳下地,推开山明,挣扎着扑进屋去。山明在院子里愣了一会,挠挠头,转身想走,却听到里面一声巨响。他连忙推门而入,见少女衣裳半褪伏在地上,刹那间觉得血往上涌,喉头发干,双脚发软。过了好久,他才定下心神上前去看,原来少女强行要给自己敷药,如何够得着,反而将伤口拉得更厉害。
烛火微微摇晃,光影下少女的背如羊脂玉一般晶莹柔腻。山明一颗心砰砰直跳,几乎想立刻转身逃跑,却还是伸手将少女手里的伤药敷在她背上,又撕下自己一幅衣襟替她包扎好,然后将她抱到床上。
过了许久,少女醒转过来,发觉自己趴在床上,便用手一撑起身,背上一片清凉,疼痛也减少了许多。她转过头,看见那个长得高高人却憨憨的少年已经坐在椅子上睡着了。她脸色一红,想发脾气,却只是轻轻的叹了口气,又趴了下去。
少年在睡梦中隐约听到动静,手忙脚乱的跳起来:“啊,啊,你怎么了?疼么?”看到少女安静的趴在床头,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睁得奇大望着自己,自己就不好意思起来,涨红了脸:“你醒了啊,我,我给你上了药。你,我,我走了。”
少女却唤住他:“这么晚了你去哪里?”少年挠头:“随便找个地方一躺不就行了么?”嘴上说着,肚子却发出咕咕的声音。
少女哼了一声,道:“你帮我敷药,我还没好好谢谢你呢。”山明再笨也听得出这话是反的,吓得连忙摆手:“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看你流了好多血。”身子就往后退。
少女低喝:“不准跑。”山明愣住,真的乖乖的站在那里。少女突然笑了,柔声道:“我真的是想谢谢你。你瞧,我受了伤,行动也不便,要不麻烦你照顾我几天,我有银子,你帮我去买吃的好了。”
山明听到吃的两个字,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少女招手:“过来,这些银子你拿着,明天一早巷口有人卖面,你自己吃一碗,替我带一碗。”
山明点头:“好,我去帮你买,不过,我不用你的钱。”
少女奇道:“你身上有钱么?有的话怎么会饿得要到公府作贼?”
山明这才知道她误会了,也不解释,只道:“反正你自己好好养伤,别管我。”走过去将她手上的银子接过。
“你叫什么名字?”
“云山明。你呢?”
“王簌簌。”
“你多大了?”
“十四。”
“你比我弟弟还小呢。不过你比他可爱多啦,他死倔,从不听我的话。”簌簌笑起来,眼角有种特别的天真。
“原来你比我大啊。”山明感叹。
簌簌呸了一声:“我比你大好多岁呢。”说着有些扭捏,“只不过,别人都看不出来罢了。”
山明笑笑,一点也不惊奇:“我婶婶也是。人家都当她是我姐姐。”又问,“你是不是去杀了人?”
簌簌脸色微变:“谁告诉你的?”
山明道:“我听见他们说什么刺客的。你躲在马车里出来的吧?别人都以为你受了重伤必然有血迹,却不知道你会那个什么凝血术,被你瞒过去。”
簌簌有些吃惊,心中惊疑不定,不知道该不该灭了这个聪明少年的口,可是一看到他的眼睛,就不由心软了,道:“是啊,薛夫人的马车一般人哪敢仔细搜?又没有血迹,他们就让我们出来了。”
山明正色道:“杀人是不好的。你以后不要再这么做了。”
簌簌凝视他,过了许久,神情渐渐凄然温柔:“放心吧。我没得手。”
山明见她伤心,忍不住劝慰:“你别难过,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好了。”
簌簌轻声笑起来:“我,我本来该难过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又有些开心。”
山明不明所以,奇怪的看着她,她微微一笑:“隔壁那个屋子没有人,你去那里歇息吧。”
自那以后,山明便在小院中照顾簌簌,替她买来吃的。两人到底害羞,簌簌也没有再叫他帮自己敷药,至于她自己怎么做的,山明就不便操心了。
山明白日去饭馆老板那里打零工,他手脚麻利人又勤快,每天挣十枚铜钱,足够他把自己喂饱,还能偶尔给簌簌也带些好吃的。
到了夜晚簌簌睡熟了,他就偷偷的溜到公府去。半个月下来,公府被他摸得有五六分熟了。
“你在公府找到你要找的人了么?”簌簌有天突然问。
山明正在埋头吃饭,听见此话,吓了一跳,手里的馒头落到地上,又忙着拣起来心疼的吹吹,还没等簌簌阻止就又喂到了嘴里。
簌簌忍着笑道:“做什么啊。我就随便问问么。”
山明道:“你怎么知道我去找人?”
簌簌哼了一声:“你每天半夜溜出去,打量我不知道么?你要是作贼,又何必白天去做工。”
山明讷讷道:“你又怎么知道我去的是公府?”
簌簌狡黠一笑:“本来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山明这才晓得她方才不过是诈自己,气得翻了个白眼不肯理她。
簌簌见他恼了,又笑道:“你要找谁告诉我啊,也许我能帮你。”
山明不说话,慢慢的放下手中的馒头,呆看着桌上的菜,过了一会才说:“我不是要找人,我只想远远的看看那个人是什么样。”
簌簌见他黯然神伤,不由恻然,柔声道:“莫非,你要看的人,是居成公薛大人?”
少年打了个激灵,抬头飞快的扫了她一眼,不再说话。
吃了饭,簌簌靠在窗边,看着天上的星星。
“你养好伤以后要做什么?”这个问题憋在山明心里好几天了。
“我不知道。那你知道,你看到居成公以后要做什么么?”
山明的眸子黯淡下去:“不知道。”
簌簌叹了口气,却听山明道:“不管怎么样,你不要再想着去杀人了好不好?”
簌簌呆了呆,看着他诚恳的神情,心中突然一酸,一颗晶莹的泪珠滑了下来。
山明慌了手脚:“簌簌,你别哭,别哭。我。。。”他搓着手,又不能说好吧那你还是继续去杀人吧,只急得一张脸通红。
簌簌笑出声来,指指自己身边的椅子:“山明,过来这里坐。”
山明走过去坐下,同她一起抬头仰望天空。天上星子真多,离得又近,好像一伸手能抓下一大把来放在口袋叮咚作响。
簌簌身上有股好闻的香气,很清淡,象是一声叹息。可是这声叹息偏就这样钻到山明的心里,让他从来不知烦恼的心也忍不住总是想叹气。
他侧头偷偷的看了簌簌一眼,她的侧脸晶莹细腻,他立刻就想到了那天给她上药时她光洁的背,惊得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嗽个不停。
簌簌当然不知道他怎么了,笑着去拍他的背,见他执拗的闪开,不由脸色一沉,揪着他的耳朵道:“你这个臭小子,还不好意思么?我弟弟还比你大两岁呢。”
山明老老实实的任她揪着耳朵。她的手指指尖有薄薄的茧,应该是勤练武的结果,抓着他的耳朵却不觉得粗糙,而是有一股酥麻之感不住传来。
簌簌叹了口气,悠悠道:“我这伤,大约要养一个月。这样吧,我每天给你讲故事,讲完了,也许我就晓得该怎么做了。”
“你说的没错,我进京是为了杀一个人。这个人才智卓绝,当初曾设下一个极大的陷阱,害死了我爹爹。我从小就一直想杀了这个人,恰好也有人肯帮我,送我到锦安来,安排我接近那人。那人虽然不会武功,可是他身边总有数不清的高手,我想下手,也只能慢慢图谋。于是,我渐渐的对那人熟悉了起来。”
“没见那人之前我设想过好多次他是什么样子,应该很凶残,很狡诈吧。”簌簌的声音低了下去。
山明忍不住接口:“那他是不是呢?”
“不是。”簌簌摇头,“他啊,你根本看不出他心里想的是什么,平静得好像井水一样。开心也好,不开心也好,他都不说,总是微微的皱着眉头,好像有很多心事。”
簌簌的眼前仿佛又看到那个男子,颀长挺拔的站在台阶上注视远方。他的轮廓俊秀异常,看上去不比自己大多少,鬓角却已经花白了。
“我平日所做的事情,就是等在他的书房外面,如果他要喝茶,就给他沏茶。他怕热,茶也不喜欢喝滚烫的,但是凉的呢,又对身子不好,所以他喝的茶,总是要掌握得冷热刚好才能送到他手里。我不知练了多少次,打翻了多少杯子,烫了多少次手,才被容许去伺候他。”
山明咋舌:“这人好大的气派。他以为他是谁呢。”
簌簌微微一笑:“我经常啊,就站在那里,站一个下午。书房里静悄悄的,我都以为完全没有人了,偷偷的看一眼,却见他专注的低着头。”
他的眉毛漆黑而长,握笔的手漂亮得近乎完美。廊下有风轻轻吹过,树叶的影子斑驳摇晃,簌簌看着他,觉得周围一切都凝固了,漫长的一个下午倏忽就过去。
“他不是个坏人吧。”山明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
簌簌惊异的看了他一眼:“为什么这么说?”
“你好像从来不担心他会不会来抓你。”
簌簌愣了一下,垂下头去看着自己的指尖。
“原来你是他的女儿。”那人的语气照旧波澜不惊,看着她的目光却含着一丝温和。
簌簌挣扎着,象一只蝴蝶一样用力展开身子。那人眼里闪过担忧:“住手。”可是他的话还没出口,他忠实侍卫的刀剑就已经到了她的身上。
他不会命人追捕她。不知道为什么,簌簌这样笃定。
“去睡吧。”簌簌平静的对山明说,“故事还长着呢,不急着一天说完。”
山明点了点头,回到自己的屋里。他被簌簌低落的情绪所感染,不由想起了自己在远方的亲人和朋友,想起那个爱装大人不苟言笑的小女孩,把下巴放在膝盖上,安静的想:“也不知他们好不好。”
那一夜他没有去薛公府。第二天一早就起来练功。簌簌从窗户里好奇的探出头来看着他,笑得前仰后合:“你撑着个身子站成那样做什么?”
山明严肃的道:“我想长高一点。”
簌簌笑:“你已经够高了,你才十四岁呢。”
山明脸上闪过一丝羞赧无措:“我一定要长得很高很高。”
簌簌不笑了,她好像猜到了山明的心思,郑重的说:“你会长很高很高的。再过几年,你要是太高了,我要抬着头踮脚尖才能跟你说话。”
山明咧嘴一笑:“也不用那么高吧。”
簌簌又是一笑:“我胖不胖?”
山明愣了一下,打量她:“还好。不算太胖。”
簌簌抓起手边的梳子砸过来:“我明明甚是苗条。”
山明接了梳子,冲着她乐。她却笑道:“我小的时候啊,特别贪吃,胖得象个冬瓜,我爹老发愁我会不会嫁不出去。我爹死了以后,我就没有再贪吃了,整天练武,变成了现在这样。所以啊,你不用担心。”
她的眼睛里流淌着忧伤,山明走过去,把梳子递到她手里:“你会嫁出去的。”
簌簌想笑,眼眸却升起雾气,轻轻的哼了一声:“我已经是老姑娘啦。”
山明看着她红红的鼻头,心底突然涌起一股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豪情,大声道:“别怕,有我,你想嫁给谁,我帮你。”
簌簌噗哧笑了起来,眼泪却顺着白玉一般的颊滑落。
她曾经是个那样冷漠的人,受了伤之后却发现自己心底竟然涌动着太多莫名的情绪。
他有一只笛子,是碧玉做的,剔透滴翠。累了他就会走到廊下站一会,从腰上取下笛子在唇边吹响。簌簌不通音律,可是那样听着,只觉得飞了起来,神游到了天外,天外有洁白的雪明亮的星,美得叫人惊叹,也哀伤得叫人惊叹。
她突然想起谣传里人们说的,第一任皇后在皇帝未登基之前就与他情深意笃,却在开齐元年病逝,皇帝从来没有忘记过她,不由恻然: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不能解脱。
粉状玉琢的小公主噔噔噔的跑过来,他含笑转过身去抱,小公主却故意不肯刹住步子,一头撞在他怀里。小公主已经有十岁了,这一撞力道不小,他手中的玉笛落在阶上,断为几截。
所有人都惊得跪了下去。小公主也知道自己闯了祸,怯生生的站在那里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先下手为强哭起来。他低头看着脚边那翠色的碎片,眉头又那样微微的皱了起来,却很快一笑:“碎了的东西就碎了吧。”一边俯身抱起小公主走了进去。
簌簌跪在那里,他明黄色的衣角从她面前拂过,一截断了的玉笛就在她脚边,她悄悄的伸出手去握住,玉石冰凉,浸润她掌心的肌肤。
那天下午他一杯茶也没有喝,黑玉一般眸子里没有任何情绪。每个人都战战兢兢的,害怕他突然发怒,簌簌却在想,怎么这么寂寞呢?寂寞到没有悲伤。
一生一世的记得一个人,那不是君王该做的事情啊。
“哎呀,我该出去做工了。”山明跟着簌簌一起出神,差点忘记了正事,忙一拍脑门冲了出去。
公府的地形他已经太熟悉了。到了半夜是山明的世界,他哪里都能去。他趴在凉凉的屋顶上,注视着那间大屋。
两个少年嘻嘻哈哈的笑着走进院子,山明突然全身一震,专注的凝视着他们,又摸摸自己的脸。
“象不象呢?”他在心里问自己,恨不得立刻去打盆水来照一照。随后又有些骄傲的想:“他们可还没有我长得高咧。”
“整日这个样子,成什么体统?”一把威严的声音响了起来。山明的心砰砰直跳,小心的向前挪了挪身子,只差没有挂到屋檐外面去了。
屋子的门打开了,仪态万方的贵妇人笑着说:“公爷年轻的时候,不也一样么?”那声音沉默了一会,笑了起来:“总说不过你。小心宠坏了这两个孩子。”
那人已经站到了门口,逆着光,瞧不清他的脸庞。山明的拳无声的握紧,那人转过脸来,他却猛地闭上眼睛,紧张而害怕的听着自己的呼吸。也不知过了多久,屋门又关上了。他跳起来,象逃跑一样离开。
“宠坏了,宠坏了。”山明一边奔跑一边想掉泪。
那个人说话声音豪迈热情,说这几个字的时候却有种难以分说的温柔。而这三个字,却不是给山明的。
他跳下屋顶,沿着街巷狂奔,回到小院,簌簌坐在院子里支着下巴发楞,看到他一头的汗,忍不住问:“怎么啦?”他想跑回自己的屋子,却被簌簌拉住。他终于忍不住,伏在簌簌肩头哭了起来。
他哭了一会,慢慢的开始觉得害臊。脸有些滚烫,愈发不敢抬头,簌簌的手却温柔的拍着他的背。他动了动身子,抬起头来,簌簌的眸光照射到他心里,照得他甚至有些头晕,而她肩头圆润温暖的感觉还在脸颊上,他不知所措的,吃惊的看着她。
簌簌也愣了,眨了眨眼睛,摸摸他的头发:“山明,你见到居成公了?”
山明点了点头,转过身去。簌簌叹了口气:“你恨他么?”山明沉默了一会:“我不知道。”随即又惊讶的转头看着簌簌,“你在说什么啊?”
簌簌笑了,一副非常明白的样子:“我猜得出来。其实,我见过居成公的样子,你和他,真的象。”
山明的鼻子又酸了,忿忿的说:“你别瞎猜。我只是好奇想看看权倾天下的大人长得什么样。”
簌簌拉着他坐下:“好奇?那你听我讲讲我怎么见到他的吧。”
“我第一次见到居成公,正是他去见那个人的时候。”
簌簌早就听说过居成公心思缜密,极有手腕,一颗心不免有些忐忑,生怕被看出破绽来。眼看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从容威严的走来,她心想,呵,真是名不虚传呢。眼风只微微一扫,连领头的太监都要退后两步。
“来得正好,下盘棋吧。”见到居成公,皇帝的兴致似乎特别好。居成公也笑了,那笑容使得他显得异样的年轻。
“退下。”皇帝最亲信的太监走过来,低声对簌簌说。簌簌有些诧异,还是顺从的离开了。然而转个弯,她又忍不住偷偷的去张望。远远看见水榭里居成公正对皇帝说着什么,皇帝放声大笑。
簌簌从来没有见过皇帝这个样子,他笑起来真是好看。簌簌远远注视他修长的脖颈仰起,冷冷的开始揣摩,如果一把刀割下去会是什么样子。
真的是这个人么?这个俊秀得不似凡人的人,这个寂寞而温和的人,也曾布局,杀戮。
他们一起呆了很久,居成公才离开。皇帝没有让身边的人靠过来,而是独自一个人坐在棋盘面前。似乎孤独一个人,已经成了他的习惯。簌簌目力极好,看见他望向居成公的神色十分复杂,那些亲切随意的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帝王的深邃严峻。
一定是这个人了。簌簌想,垂下头,杀意和恨意让她全身微微发抖。夜里回到住处躺下,枕下有小块硬硬的东西,她摸出来借着月光一看,碧绿的玉石上刻着几个小字,她轻轻的念出声,先是叹了口气,随即意识到什么,愤怒的将那玉笛的断截扔了出去。外面是柔软的草地,玉笛落地,悄无声息。
不过簌簌没有将皇帝看居成公的表情告诉山明,她只是对山明说:“居成公是个很有威仪的人,一点也不辜负他的盛名。”
山明偷偷的松了口气,好像因为有人夸奖居成公而高兴。见簌簌瞅着他,立刻又显得漫不经心起来。
簌簌好笑,这个孩子容易对付。正是这样,她才可以随心所欲的说话:“你有没有听说过平安福泽四将。”山明懵懂的摇了摇头,簌簌叹了口气。
所谓英雄,不过是渔樵笑谈。更何况,是乱臣贼子。
她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掏出一根长长的羽毛,因为一直抹油,所以到现在还是色泽鲜明。山明瞪大了眼睛,簌簌微微一笑:“这野鸭的尾羽是我爹爹临死时候放在怀里的。被人送回家,有两根,弟弟一根,我一根。”
山明不知道安慰,两人便沉默了下去。山明想,也不知我同簌簌,谁更可怜。她爹死了,我爹活着,却不肯要我。心底有种凉凉的感觉爬上来,那是十四岁的他所不能了解的陌生。
过了两日,山明回家,见到簌簌劈头就说:“你知道么,他们说皇上病重了。”簌簌一惊,正在梳头的手松松的落了下来,梳子跌在地上,断为两截。
山明偷觑她,不明白她为何是这样的反应。这些日子以来,山明当然已经清楚,簌簌要杀的那个人,是当今的天子。他心里还不懂什么叫大逆不道,只觉得既然人没有在簌簌手上死,簌簌就不算犯了过错。至于那个人是皇帝还是马夫,对他而言没有任何分别。
簌簌的脸白得好像雪一样。山明焦急,后悔自己莽撞,簌簌却已经笑了起来:“唉,我要躺会儿,你且到别的地方玩吧。”
脸贴上枕头,才发现有些湿了。怎么会这样?簌簌惊住,猛地坐直了身子,力图理清心中乱麻。
刚进宫的时候,就有宫女说皇帝性子太冷,要她小心些。她一直存着警惕的心,只觉得要面对的,是一个极其冷酷的人。
第一日,她捧了茶,专门站在阴凉里等着茶冷到合适。这是立下规矩的,不能用风吹,自然更不能去尝,只能用手背托在茶杯外面,静静的等它凉下来。等多久,却是要训练出来的。连站在哪里都有讲究,必须四面洁净,无香无臭,站也要站得笔直,不可懒散。
那日她情绪甚是激动,捧茶的手轻轻颤抖。想到就要见到仇人,她在心里无数次的描摹如何瓷片逼到他的咽喉,如何大声的说出自己是谁,如何手一拉,鲜血四溅。却听见一个声音缓缓的响起:“不用跟着了,朕想一个人走走。”
那声音不高不低,好像一块上好的玉般润凉。她却惊住,觉察到有人的身影转过来,手上一松,茶碗掉在地上砸得粉碎。
那一刹那,她想死的心都有了。侍卫听见声音纷纷赶来,那声音却淡淡的说:“不碍事。”皂黑的靴子踱到她面前停住,她屏住呼吸,却听他在头顶道:“别怕,抬头回话。”
她抬起头,他个子修长,整个人又背着光,脸上细节无法瞧清,只有一双幽黑如墨玉的眼直直的照到人心里。
“回,回皇上,奴婢在此晾茶。”
“晾茶怎么不到有风的地方,那样快些。也不用你手一直捧着吧。”
簌簌嗫嚅着不知道如何回答。还是旁边那个管事的太监替她解说了。
皇帝愣了一下,偏过头去,簌簌大着胆子抬头继续看,阳光照在他的侧脸上,不象尘世中的人。他的嘴角向上挑起漂亮的弧度,自嘲道:“想不到为了朕喝茶,竟如此麻烦。朕一直怕步了孝明皇帝的后尘,却是做了不自知呢。”
打那以后,晾茶便在书房外的小茶几上即可。
日子就在茶几上茶碗边袅袅的雾气中无声流逝。
簌簌注意到,若有人靠近皇帝十丈之内,必然要有侍卫在侧。而那位叫薛容的侍卫,更是几乎从不离开半步。若皇帝想独处,那是决无可能让一个小宫女靠近的。
她每天都在专注他的一举一动,哪怕不能看他,也竖起耳朵听着他的话音,脚步,翻书,写字的声音。
渐渐的,倾听他成为簌簌的习惯。有时夜里惊醒,会似乎听到那人的话音,脚步,翻书,写字的声音,然后她又合上眼,继续去睡。书房外走廊旁的玉兰无声的落到她的梦里。
那么,这个人病重了,要死了么?整整一年,她在他身边整整呆了一年,却没有杀得了他,倒头来,倒是老天帮了她?
簌簌蜷成了一团,脸上一片冰凉。手不由放到腰间,那里藏着一管断了的玉笛。
因为她乖巧,所以也渐渐可以跟着皇帝走动一番。簌簌听说酬勤厅是从前皇帝私下办公阅读公文的地方,却不知曾发生了什么事情,皇帝再也不肯去,哪怕绕远路也要避开。
宫里的人偷偷说,那里曾经死过一个人,流了一地的血。簌簌在心里冷笑:“真真假慈悲,死了一个人又如何?死在他手上的人不知多少。”
九月初的时候皇帝要去默荫堂,十月底的时候皇帝也要去默荫堂。十月底那次去的尤其久,要呆够足足九天才出来。
簌簌给他送茶进去,见他站在那里,对着佛像一动不动,也不跪拜也不祈求,就那样安静的站着,仿佛在思索什么。听见她的脚步,皇帝转过头,微微一笑,簌簌忙垂下眼去,听见皇帝似乎在自言自语,又似乎在对自己说话:“十月大祭,簌簌你听说过么?”
簌簌一惊,低声道:“奴婢约略听说过一些。”按理说,她应该继续说圣心仁厚之类的话,可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苍河一役,二十八日内死伤百万,多少年过去,恐怕也没法消除这杀孽。
薛容在旁边挑了挑眉,瞪了簌簌一眼。太监林郁在一旁赔笑道:“圣上仁厚得紧,连当年的平安福泽四将都给立了牌位,这份慈悲,真是前所未闻的。”
簌簌眼前一阵发晕。却听皇帝冷冷道:“下去吧。”他分明不太喜欢这样的恭维,语气里带着不耐。林郁吓了一跳,狠狠剜了簌簌一眼,两人退下。
那日皇帝吃斋。皇后和琴贵妃都来了,坐了一会就离开。簌簌踮着脚尖想去看,却有人踏了一步挡在她身前,正是薛容。簌簌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薛容低声道:“别打扰皇上。”两人不约而同的从微掩的窗户看进去。屋里烛火已经熄灭,月光静静的流泻下来,他的衣襟上全是霜色。整个人坐在桌边合着眼睑,好像木雕泥塑一般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进来吧,朕想喝口茶。”皇帝突然说。簌簌忙去几上取了茶端进去,因为递得慌忙,皇帝的手指碰到她的手背,她轻轻颤抖了一下。皇帝觉察到,温颜微笑:“簌簌,你害怕了?”簌簌怎能说她怕的是她自己,忙低下头低声道:“奴婢怕得很,想到曾死了很多人。”
薛容恼怒的看了簌簌一眼。皇帝却不以为忤,凝视着她道:“其实,朕也怕。”簌簌和薛容都是一愣,听见他继续道:“朕每每想起死了那么多人,都没法睡着。可惜朕,是世间最没法后悔的那个人。”他的语气平缓,薛容看了他一眼,默然低首。
簌簌不知道那一日自己是怎样回去的。她的哭泣一直压在喉咙,她漫无目的的走着,脚下有块硬硬的东西,她蹲下身子,看见那断了的玉笛,终于痛哭失声。
“簌簌,你是不是,很惦记那个人。”某个又讲故事的夜晚,山明鼓起勇气问。
“你胡说什么?”簌簌大惊,恶狠狠的瞪着他,语调也扬高了,“我巴不得他死。否则我怎么会行刺他呢?”
山明往后缩了缩,不说话。她跟他说过的每一句话,他都在心里翻来覆去的回味过,慢慢的,也品出了味道。少年觉察到心房微微的疼,好象针一针一针扎过。
“怎么会这样呢?”他在夜里惶惑的问自己。哪怕他在屋顶奔跑,奔跑得跟着风一起飞起来,也找不到答案。
“我想要报仇。”簌簌的声音平静下来,注视着烛火,幽幽道,“那一天,终于我等到了一个机会,他身边只有我,我和他靠那么近。”
茶碗当的一声落在地上,他惊讶的抬头,甚至还来不及扬眉,她就已经握着碎瓷片逼到面前。颈边血脉汩汩的流动着。她看进他眼睛里去,他眼眸里只有疑惑,却无惊恐。
“我姓王。我爹,是王承平。”簌簌一字一句的说。
他愣了一愣,眼神变得愈发柔和,却只是说:“你走吧,薛容来了,你逃不了的。”
簌簌冷笑:“就算我给你陪葬,我也赚了嘛。”
他摇头叹息:“你还这么年轻,怎能给我一个老头子陪葬?”
簌簌再没想过这个当口他会有这样的回答,以为他心存狡诈,可是看到他眼里苍茫如雪,立刻就明白了,他是真的,那么想。
瓷片在手里捏得滚烫。凭她的功力,只要往前一递,他怎样也逃不了。
他身上有浥衣香的味道,干净温暖。他挺直的鼻梁下嘴唇微微勾起,而他浓黑的眉却思索般蹙起:“簌簌,你太年轻了啊。”
她想要尖叫着要他闭嘴,却叫不出来。她的手微微颤抖,他肌肤的热度从他的领口传到她的腕上。
一双手掌比刀刃还锋利,无声无息的切过来,薛容赶到了。
“原来,你是他的女儿。”皇帝轻轻喟叹,又对薛容摇了摇头,薛容没有伤到她。
然而外面纷乱的脚步声已经响起,禁军已经赶到了。簌簌奋力想要再次一击,皇帝一惊,眼里闪过痛惜和无奈,低喝道:“住手。”也不知是叫她,还是叫那些禁军们。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剧烈的疼痛自她背后袭来。
“你杀不了他,自己还能逃出来?”有个声音冷冷的接口。山明和簌簌俱是一惊,转过头去,月光下站着一个少年,神情冷淡,正皱眉恶狠狠的瞪着簌簌。
山明恼自己太过专注,居然没有听到有人走近,想也不想跳起来,握着腰间的刀挡在簌簌身前。
簌簌叹了口气:“平生,你来了啊。”对付两个男孩子,她有的是办法,站起来凶巴巴的扬着下巴,眼睛里却全是狡黠。
平生无可奈何的瞪着她,也叹了口气,走过来:“笨蛋。自己一个跑来锦安,自己失手受了伤。”
簌簌笑嘻嘻的转头看向山明:“山明,这是我弟弟王平生。平生,这位云小兄弟救了你姐姐我一命。”
山明听到小兄弟三个字,胸口一堵,头也不回的跑进了自己的屋里。平生皱眉,簌簌笑道:“他才十四呢,定是见你方才失礼,恼了。”
山明用被子捂住耳朵,无奈簌簌和平生的声音总是不依不饶的钻到耳朵里。
“你失踪了这么久,我找你很辛苦,你知道么?”
“切,你一个小孩子,担心大人的事情做什么?”
“他们要杀人,干嘛叫你来?”
“我为爹报仇,还需要别人叫?”
“你这么大年纪了,不出阁,整天惦记着报仇做什么?要报仇,也是我来啊。”
“谁?谁这么大年纪了,王平生,你给我说话小心些。”
山明呜了一声,用力用被子裹住自己的脑袋。
第二天山明没有去做工。他径自去敲簌簌的门。簌簌明显没有睡好,神情甚是憔悴。
山明站在门边,也不进去。暖暖的光洒在簌簌的脸上,愈发显得她肌肤匀净柔腻。
她探究的看着他:“怎么啦?”
山明一窒,呆呆的注视她圆圆的眼睛,鼻头和嘴唇。其实仔细看,她已经有了超过少女的沉稳含蓄,只是那天真泼辣的气息却是与生俱来。山明的心一点一点化开,好像小时候含在嘴里的糖,可是不是甜的,或者说,不仅仅是甜的,带着酸,带着涩,慢慢化开。
“你弟弟来,是要接你走么?”山明轻轻问。
簌簌点了点头:“你再也不用整天照顾我了。”却低下头去,轻轻的叹了口气。
簌簌不再想着杀人,山明觉得释然,“我轻功好得很。”
“嗯?”
“我帮你去看看他是否无恙。”
簌簌大惊,抬头脸色变得郑重,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山明,你不准去。用不着你去。”她伸手想去拉山明,却哪里拉得住,他轻飘飘的后退,抱着手站在院子里看着她笑,露出罕见的沉稳笃定:“你放心吧,等我。”
天擦黑之后他就飘进了明央宫。皇宫那么大,他绕了很久。正在懊恼惊惶的时候,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多谢刘公公,我自己过去就好。”
山明的心差点从喉咙里跳出来。他颤抖着手轻轻拨开花木,看见居成公的背影,再也按捺不住激动之情,跟了上去。
那人在房外停住了脚步,一掠袍角跪了下去。山明藏在树木的阴影里,一动不敢动。有个神色严厉的侍卫略抬了抬头,目光不经意的扫过山明的藏身之处,他吓得屏住了呼吸。
然而那人的目光又移开了,山明这才觉得一身冷汗。
“进来吧。”一把清冽的声音说。
山明心中一喜,浑然忘却了一切,专注的运功去听两人对话。
“圣上可好些了?”
那清冽的声音笑起来:“不碍事。只是偶感风寒罢了。葛反派人来,朕暂时不想见他们,哪里就传成了这样?”
居成公笑道:“上次圣上受惊了,这下传出病重的消息,那刺客只怕又要有所行动。”
皇帝低低的嗯了一声。
居成公的声音里出现一丝惶恐,随即传来叩头的声音:“臣罪该万死。”
山明听得一头雾水,却不知为什么皇帝突然间就对居成公变了脸色,不免替居成公忿忿。可是想到母亲和婶婶的对话,分明是居成公不肯要自己和母亲,他的心肠又硬了起来,暗自冷笑着继续去听皇帝和居成公的对话。
皇帝的声音水波不兴,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爱卿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吧,朕没有责备你的意思。”
山明听到居成公起身的声音。
过了很久,皇帝才说:“这个女子,应该是悠国余孽安排在朕身边的人物。只是,她是王承平的女儿。”
居成公一凛:“原来是这样。”
皇帝似乎有些疲倦:“不要追究了。这女子也不过是被人利用罢了。她对朕,还是有一些心软,否则朕定会受伤。”
居成公叹了口气:“圣上总是宅心仁厚。”
皇帝又很久没说话,然后低沉道:“她的名字,叫簌簌。”好像在深深的缅怀着什么。
居成公一愣,若有所悟的叹息。隔得太远,山明只模糊听到他低声说了句“叠字”,心里觉得甚是奇怪,不知道簌簌的名字有什么不妥。
皇帝轻轻的笑起来:“那小薛你呢,有时会不会想起旧时人物?”
居成公咳嗽一声,笑了:“圣上不提,臣都想不起,原来臣也有过走马章台的日子啊。臣一向是个忘性大的人,很多事情都不去想了,只是见到姓云的女子,总是会忍不住多看两眼。”
巨烛上高烧的火焰下烛泪大滴大滴的流下来。
皇帝还是轻笑:“想不到还有这么一日,小薛你跟朕有机会谈起这些经年旧事。”
老成持重如薛公,也沉默了,听着外面的风声吹得檐下铁马叮咚作响。
守在外面的侍卫眼里垂下眼睑,极轻的叹了一口气。
皇帝站起身来,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声音变得清明冷静:“这次朕请你连夜进宫,就是想说说葛反这个事情。朕从前虽然对他们有诸多承诺,可是他们背着朕玩了许多花样。。。。。”
山明的脸上早已湿了,再也听不下去,趴在树枝上动弹不了,母亲说过的话又在耳边,包括她说起给自己取的字是盼之,他一颗心乱到了极点,好像明白了很多事,又好像不明白。
到了快天亮的时候,两人才从里面出来。山明瞧清皇帝的容颜,不免怔忡:原来皇帝比别人都生得好看。而跟在他身后那人,终于叫山明看到正面。看到那有几分熟悉的眉眼,山明心中一阵凄苦,别过头去。
等他们都走远了,山明才直起身,如轻烟一般从琉璃瓦的顶上掠走。
簌簌已经起了,手弄得全是泥。山明惊讶道:“你在做什么?”
簌簌回头,嗔道:“臭小子,走路不出声,想吓死人么?”一面说着,脸上有期盼之色,“你可算回来了,我足足担了一夜的心。”
山明对她微微笑了笑:“皇帝没有事,我看他能至少再活个二十年。”
簌簌愣住,像是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迎接这个消息。
平生闲闲的踱步过来,看到簌簌手上的泥,皱了皱眉,闻到香气,却笑嘻嘻的凑到山明身边。山明早已不恼他了,举着手里的油纸包道:“我买了酱肉包子。”
平生眉开眼笑,拉着山明坐下。瞥眼看见簌簌红了眼眶,不由诧异道:“姐,你很久没吃东西么?”簌簌瞪他一眼,转身去洗手。平生呲牙,偷偷的对山明道:“我这个姐姐,怪得很。”
山明摇摇头:“她不怪的。”
“啊?”平生抓着包子的手停在半空。
山明认真的看着他:“簌簌一点也不怪。”
平生耸了耸肩,大大的咬了口包子。簌簌从后面揪他的耳朵:“背后说人,小心嘴巴生疮。”
簌簌在山明对面坐下。她对食物有天然的热爱,每咬一口都似乎有些陶醉的先眯一眯眼睛。不过今天她有心事,总是若有所思。
山明吃两口包子又看她一眼,平生觉得纳闷:难道我姐姐欠他买包子的钱?可是刚才被簌簌教训了,也不敢多话。
酱肉包子香得很,山明却如同嚼蜡,只有看向簌簌的时候才觉得心里有那么一点点味道。他吃得很慢,再慢却也有吃完的时候。平生用力拍他的肩:“小兄弟,谢谢你。我们走啦。”说着回去拿包袱。
簌簌看着山明微笑:“以后我们说不定还会再见面的。”
山明不答话,过了很久才说:“记着一个人,可以记多久?”
簌簌想了想:“也许一辈子,也许转身就忘记了,谁知道呢?”
“我不会转身就忘记的。”山明郑重的对她说,飞快的转过身,倔强的,好像嚷话一样道,“好啦,你该走了。留在锦安做什么?”少年的背挺得笔直,这是他十四年来第一次庄重的告别,因为怕泄漏心事,所以固执的背对着她。
簌簌怔怔瞧着他的背影,两行清泪流了下来。
桃花开得正是锦簇,深深浅浅的粉色衬着青灰色的瓦,热闹得带着寂寥,在早春还有些料峭的寒意中顺着围墙一溜开过去。
并没有风,却不知为什么,落了少年一肩的花。
听着脚步声远了,少年转身,院里土色还新,分明是簌簌临走前埋了什么不该带走的东西。少年蹲下去,小心的拨开土,一截断了的翠色玉笛落在他手里。
山明猛地抬头,一径追了出去。锦安已经苏醒过来,街上开始熙熙攘攘。人潮中哪里还有簌簌的影子?
少年站在长街的尽头,无数人从他身边经过,说着,笑着。少女羞涩的想着心事,孩子顽皮的举着糖人,老妇念叨着不争气的儿子,老头捶着腰哀叹老了不中用了,商人健步如飞盘算着今日的活计,小贩大声叫卖炫耀嘹亮的嗓子。
少年低下头去,玉笛在他手间渐渐变得温热。他的指尖触到细微的不同,便把玉笛举到眼前去看,上面刻着六个小字,在玉笛明翠的颜色中暗淡如回忆。
“一生痴,尽流水。”
少年喃喃的念着那几个字。抬起头,一行燕子轻悄的从头顶飞过。
本篇特别送给王簌簌(Sophia),平生,和薛盼盼(酸溜溜的大熊猫)
请大家注意,这个已经是很多年后了,所以有些事情是后世人的传言,并不是真相:)
新年快乐,虽然这个故事有些哀伤。
这个故事总共分三次更新。
新坑在这里,如果您喜欢,可以去看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2章 番外-簌簌无风花自落
下一章
上一章
回目录
加入书签
看书评
回收藏
首页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
,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
[我要投霸王票]
[灌溉营养液]
昵称: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你的月石:
0
块 消耗
2
块月石
【月石说明】
内容: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