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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一章:时间之箭四 ...

  •   兼臣跟着她走进大门,房子的内部结构也很不理想:走廊阴暗,厨房和卫生间在走廊的一边,完全没有装修,简陋的不能再简陋。唯一用钥匙打开房门,对这位养尊处优的先生用日文说道:“请进。”
      兼臣连忙行礼道谢,走进这间不过十平方米的小房间。他打量屋子里的摆设:家具都陈旧不堪,但收拾的十分干净整洁。窗前放着写字台,台上只有一盆文竹。床上铺着蓝底白格子的布床单,和蓝底白格子的窗帘一样,朴素之极。再有就是一个很大的柜子,一把藤椅,一个书架,别无它物。
      唯一指着仅有的一张椅子说道:“请坐!”
      兼臣道谢坐下。
      “请稍等。”
      唯一出去一分钟左右,端进来一个小托盘,将托盘上的茶放在兼臣旁边的写字台上,说道:“请喝茶。”
      “谢谢!”
      兼臣看着她忙来忙去,觉得唯一虽然年纪还小,但十分能干,举止言谈,已经完全是一个大人的样子。他问:“你能够完全听懂我说的日文吗?”
      唯一坐在他对面的床上,慢慢点点头。
      “真没想到。”兼臣带点欣喜带点惊讶的笑笑。
      “你是怎么学会的?”
      “爷爷教的。”
      “真是太好了。”兼臣不禁对从未见面的老人由衷的感激,“我是你母亲的好朋友,是她委托我来找你,你明白吗?”
      唯一毫无表情的点点头。
      “你是否收到我写来的信。”
      “是有几封从日本寄来给爷爷的信,我没有拆开看。”
      “我刚才听邻居说他住院了,他的身体不好吗?”
      唯一点头,神情淡漠,显然并不欢迎兼臣。但兼臣对唯一的第一印象很好,并不在意。他观察唯一的生活环境,很替她感到难过。
      “如果可能的话,我想和他谈一谈,你能够选个时间和我一起去医院吗?”
      “不必了!”唯一态度坚定的立即回绝。兼臣觉得她的声音象晚风中的风铃那样轻脆动听,而且还有一股耐人寻味的感觉。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他商量。”
      “爷爷这次病的很重,他没有多少时间了,我不希望有任何事情再去打扰他,我希望他能够安心的度过最后的时光,所以您有什么事情尽管对我说,我相信我都能够处理。”
      兼臣一直观察唯一,听她说的话似乎非常爱自己的爷爷,但提到他的病情时,眼中却没有伤心和难受。他觉得奇怪,心中考虑:在这种情况下,唯一是不太可能抛下爷爷去日本的,但一想到在病床上殷切期盼女儿的真理子,还是说明来意:“其实,我是来接你去日本看望你的母亲。她曾经写信来,我想你知道她的病情也很不好,随时可能……”
      兼臣低下头,他从内心深处,一直爱慕这位像春天的阳光般的大嫂,想到她的现在的处境,不禁即难受又无可奈何。
      “我不打算去日本。”唯一肯定的回答他。
      “请你再认真的考虑一下。”兼臣努力说服她:“我知道你很爱爷爷,现在不想离开他,但是你的母亲——”兼臣肯切的,充满感情的望着小姑娘的眼睛:“她一直思念你,只希望能够在临死之前见你一面。你和你的爷爷一直生活在一起,但是你的母亲她却从未曾见过你。这是她的最后的愿望,请你为她想一想吧。”
      唯一望着他的脸,一动不动的望了一会儿。兼臣感到她的眼神像纯净的泉水,毫无感情。“当然,”唯一安静的说道“当然我知道她即将死去,但是我不会惊讶和难受。人总是要死的,只不过早一点和晚一点,爷爷也是一样,所以我并不是只为了他的原因不原意去日本。”
      兼臣一惊:“那还为了什么?”
      “我不知道母亲是否告诉你我从来没有给她回信。”
      “是的,为此你的母亲一直很伤心。”
      “我想爷爷也没有写信告诉她,我的身体和她差不多。”
      兼臣一愣,然后吓了一跳,睁大眼睛望着她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
      “我的心脏血管上有一个先天性的洞,导致右心房肥大,而且对肺部的压力也很大,我的心脏随时会引起衰竭,也就是说我的生命随时有危险。我一直觉得我会比爷爷先死,没想到爷爷会突然脑溢血发作——这都是命运的安排吧。母亲想念我,我很高兴。”唯一说“高兴”这个词的时候,脸上一点所谓高兴的样子都没有。“但是如果去日本的话,我的身体很难保证路上不出事。无论是在去日本的路上发作,还是到了日本再发作对母亲的病情似乎都没有帮助。我和母亲一直不曾见面,对她来说,我只不过是一个想在临死前见一见的亲生女儿,见与不见,并不是很重要,她仍然要死,我也一样。从我出生起,吃的药就比吃的饭还多,活到现在,每一天都是神灵的赐予。所以我不能够去日本,请您原谅。”
      她向兼臣欠欠身,兼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让母亲失望我也很过意不去,但是我希望死在中国,我的祖国的土地上,我想您能够理解。”
      兼臣费了好大的劲,才终于说出话来:“我们都怎么也没有想到。”
      “请您告诉母亲我很好,而且我想,没有必要告诉她真实情况。”
      兼臣看着她镇定自若谈论自己的病情,仿佛生病的不是自己而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神态语气,毫不伤心。他想:“她是怎样长大的呢?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呢?我应该怎样对真理子说呢?”他站起来,在桌子上放下一张纸:“这是我宾馆的电话号码。你的话我都明白了,我会在回国之前再来看你,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帮助,请打电话给我。”
      唯一道谢,虽然很有礼貌,但兼臣知道,她不会再联络他。他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知道说什么都不会再打动她,只能先告辞。
      走到大门口,兼臣突然停下来问她:“你恨母亲吗?
      唯一回答:“为什么要恨?”
      “她将你留在中国,一直没有能够关心你帮助你,使你得不到正常家庭的温暖。”
      “对我来说--”唯一望着天边缓缓飘过的白云,回答:“‘恨’是一种强烈的感情,而我的身体,是无法承受这种感情的。至于家庭温暖,我虽然只有年迈的爷爷,但一直生活的很好,从不感到缺少什么,这点完全不需要担心。”
      “请你相信,你母亲她也有不得已的苦衷。你们一直失去联络。中国又在搞‘□□’……”
      唯一点点头,表示她理解、她明白,但并不关心也不想再多知道。这时候车子开过来,兼臣打开车门,突然转过身,向唯一深深一鞠躬:“无论如何,请你再考虑一下,拜托了。”
      唯一也向他深鞠躬还礼,没有说话,目送他坐上车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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