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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Part 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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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后。
韩氏疗养院。
深冬的天气,樱花树成干枯萎缩的枝条。甬道两侧的小梧桐却还是一片绿意。二楼的一扇窗子结了薄薄的霜,透过那层薄霜,是一个温馨的世界。
安琪顺利地完成了她的换肾手术,身体里成功地接纳了姐姐的一颗肾。
也许,那不仅仅是一颗肾,更象是一颗心。
“喂,韩医生,为什么一样做了手术,我姐姐现在就可以出院我却不行。”
“你是器官的接纳者,我们对于器官的适应能力还需要观察。”
总是这一句,安琪有些不满地撅起了嘴,“韩医生,你每天都用这个理由把我困在病床上不觉得很单调吗?”
“我正想说呢,你每天都问相同的问题不觉得烦吗?”澄阳倚在窗边上,淡淡地笑了。
“哼,富人笑贫,你可是站起来了喔。”
“不会,我坐了五年的轮椅也没有烦过。”
“那是啊,你有你的小黎老师陪……”安琪话说了一半又咽了回去,不好意思地对澄阳笑笑。澄阳的脸上还是那个淡淡的笑容,浅浅得象随时可以飘起来的一缕香气。
“噢,说来有半年了,小黎老师还是没有消息吗?”安琪望着他,关切地说。
澄阳摇了摇头。
“我还记得她离开前的那个早晨,过来和我讲了很多的话,我笨啊,都没有听出来她是要走。”
澄阳的笑容慢慢地消失了,他要更笨一些。
“没关系,从前不是一样,她总是会离开我,可是没有人可以分开我们,就算隔着天涯,隔着生死,也没有人有那个能力,所以我从来不会担心,因为我相信她走了就一定会回来。”
遥远的瑞士。
远远的山峦上有着积雪的痕迹。可是院中的草却还是绿色的,生机勃勃。
黎洛在餐厅里煮着咖啡,她凝望着那一线从咖啡壶中飘溢出的白汽发呆。从她骨伤病好,回到苏维在瑞士的住处,已经有两个多月了。她越来越搞不懂苏维。他对她态度冷漠,但是照顾得无微不至。他的话越来越少,但是永远关注她的存在。
端着刚煮好的热咖啡,她走进苏维的书房。苏维正坐在电脑前,盯着电脑屏幕上的新闻发呆,她垂着头,把咖啡放在他的手边。
“晚上吃什么?”
吃饭,是现在她与他能做的唯一的交流了。
苏维没有回答,眼光从电脑屏幕上移到了她的身上,眼神深邃。
“干嘛这样看我?”聚在一起久了,她讲话也随便多了。他的眼光不明朗的时候就会显得有些阴险,天生一付坏蛋的样子。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笑了,“喂,晚上到底吃什么?”
“随便。”
他这样子下去很容易变态。她有些担心地想。
“你在烦恼什么?”
“与你无关。”他把眼光又转回到了屏幕上。
看来只有吃东西是与两个人都有关的事。
“吃牛肉饼和料理好吗?”
他没理她。
“可是今天女仆请假了,我又不太会讲这里的语言,你去买材料好吗?”
他终于从电脑前把头抬了起来,用比较正常的眼光看着她:“一起去吧。”
穿得厚厚地,两人走在积雪的街道上,她忍不住问起家中那片草坪为什么会一直保持葱绿。
“它值五十万欧元。”他答非所问,但是很有道理。
“你好像很有钱。”
“与你无关。”
她无奈地摇摇头,真是令人乏味的对话。到超市买了一大堆的食品,他不让她拎全都自己提着。也许是因为太重了,他问:“你打算做一车牛肉饼吗?”
“我是在为以后的那几顿随便做准备。”她认真地回答,凑过去想要办他提,他还是不许。
这时,突然从一侧冲出来一个金头发的高大男子,一下子就一了他们的眼前,匕首上雪亮的光芒闪烁,向苏维刺去,她来不及多想,冲上去想抓住他的手臂,却被那刀子把手割伤了,钻心地痛。一晃眼间,那个金头发的男子已被苏维干净利落地打倒,苏维一身的戾气,夺过那把刀子抬手就要向那男子捅去。
她被吓住了,从来没见过这样暴力的他。
举刀的手突然停到了半空中,他僵住了。终于,他扔了刀子,看着那个金发男子狼狈地逃走。
他走到她的身边,看了看她的伤口,然后眼光落在了她的脸上,“你为什么要冲过来?”
她捧着受伤的手,无辜极了。
“你是真的可以为了救我连命都不要了?”他盯着她,眼神中毫无感激,一味地探视。
她却再也无心理睬他的眼光了,手上的剧痛让她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她的身子摇摇欲坠,然后,她感到她被人托抱了起来,一路飞奔。
短短的半年时光,她已经受了两次重伤,她不知道自己这身债什么时候才能还清。
夜晚,病房里。
苏维坐在病床边上,整个人都陷在一片黑暗中,他凝望着黎洛被月光映照的脸颊,皎白如新月一般。
他长长地叹息,叹息声在静静的夜晚,无奈而寂寞。
她的手掌的伤口上结了疤,然后慢慢地脱落。
就在她除去伤口上的沙布的那一天,他带她去了莱芒湖。伫立在湖滨一望无际的草坪上,他指给她看那条罗讷湖是如何从白雪皑皑的阿尔卑斯山上奔流而下,泻入这群山环抱的谷地。
她静静地听着,望见清澈无比的湖中飘浮着几叶硕大的法国梧桐的叶子。
“这里又叫天鹅湖。据说柴可夫斯基当初就是坐在湖面山腰上的一个面湖的小房子里,创作了惊世之作《天鹅湖》。”
“你是说著名的芭蕾舞剧天鹅湖的音乐是在这里诞生的?”她有着惊喜,眺望着远处的湖面,真的可以看到影影绰绰群居的水鸟。那里被雾气弥漫着,仿佛天使的栖息之地。
“从前我是不信的,现在,事实确是如此。这里,看起来就象是一个囚禁的天堂。”他喃喃地说着,缓缓地走开。
她听不懂他说的话,也不想追究,放眼望去,觉得眼前的一片胜景弥漫着静寂的哀伤。远处的阿尔卑斯山淡得象是消失了踪迹,她蹲坐在湖边,无声地轻轻叹息。
在湖边坐着发了一会儿呆,忽听他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陪我去日本。”
她扭身仰头看,只见他立在她的背后,嘴上衔着一根烟,脸上流露出难得一见的轻松的表情。
“你有事吗?”
“我想去那里看樱花。”
“那好吧。”
“航班会在上海转机。”
上海,她听得一怔,那是一个与过去的岁月距离很近的城市。
于是立刻起行,他的动作毫不迟疑,很快就带着她把瑞士和天鹅湖抛在身后。
上海飞机场。候机大厅。
苏维端坐,薄呢子的长风衣高高地竖起了衣领,耳中放着MP3的听筒。周围的人熙来攘往,他恍若不闻。
黎洛坐在他身边的椅子上,表情淡然,安静地等待着候机的时间慢慢地渡过。
他突然扭头望着她,那一刻的眼神深沉但却是充满着依恋,那是他从未曾有过的注视,“你去帮我到机场对面的超市买两件T恤,我听说冲绳的天气非常热。”
买T恤,到冲绳去买就好了,怎么在这里突然想起?可是她不习惯拒绝别人,就点了点头,站了起来。
“拿上包。”他也站起来,叮嘱她,然后亲手把背包挂在她的肩上。他猛地把她拥在怀里,紧紧地抱着,几乎让她无法喘息。很快地,他放开了她。微笑着说:“快走吧。”他的微笑也是异常温暖,露出在他的脸上从未有过的表情。
黎洛有些诧异,可是她知道问他也是没有用的。他从来不会解释。
她从安检处的一侧走过,然后随着人流走出机场的大门。顿时满眼一片繁华,她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卖T恤的超市,拿了两件,付钱的时候打开背包,突然发现一张护照就放在那些零零碎碎的东西上面。她拿过护照打开,只见自己所有的证件全在里边。她立时呆住了。
他怎么会把护照还回来了呢?那么,自己现在该怎么办呢?走掉吧。可是怎么能这样做呢,把对他做过的承诺抛得一干二净。可是如果现在不走,以后也许再也没有机会和澄阳相见了。难道真的要一直陪着他?他阴郁而危险,好像还有一些莫名的仇家。
黎洛手中握着那张护照,思前想后拿不定主意。
“喂,小姐,你倒底买不买啊?”
她抬起头,脸上升起一股绝然的表情,“麻烦你给我包好。”她点了钱递给超市的收银员,然后拿着T恤走出超市,奔向机场。
“我说过,只要你不做坏事,我就会陪着你,你放心。”
她决定遵守自己在那个雨夜许下的诺言,即使搭上自己一辈子的时光。她许过愿,希望身边的朋友都得到宁静的快乐。可是所谓愿望从来都需要争取才会实现。
她一路向候机大厅奔去,就在她即将走进机场的大门时,手机突然响了。她从包包里取出手机接听。
“喂,小黎子,停下,不要再走了。”
是苏维,她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向窗子望去,几层窗玻璃的折射中,虽然可以看到苏维,可是他的的身影变得不太真实。
“你站在那里好好地听我讲话,这是将是我最后的一次和你讲话。你听着,我现在因为涉嫌经济犯罪已经是通缉犯了,几天前在瑞士的时候就在网上看到了我的通缉令,本来一直留在国外我就会没有事,可是我不想继续那种生活,特别是不想让你过那种生活,那种没有语言没有根的生活。所以我给自己打了个赌,把你的护照还给你,带你回上海来,如果你称机逃开,那么我会继续按照我的方式生存下去。可是如果你依然坚持着你的承诺,没有丢下我,那么我将尝试过一种新的生活,我愿意为我犯下的罪行接受惩罚。现在你没有丢下我,我不知道这是我的幸运还是不幸,可是你知道吗,我现在感到很幸福。这一辈子我最爱的人也许并不爱我,可是她很关心我,在我需要的时候也永远不会离开我。我记得已经对你说过,我有很多个后悔,后悔没有珍惜你,说我爱你。可是现在我再也没有遗憾了,因为我所爱的人,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最善良,最可爱,也最真实的女孩。我很高兴我可以认识你,也很高兴曾经和你在一起,还记得天鹅湖的故事吗?黑巫师最后会化成一团黑雾,而天鹅变成了公主。如果以前我做了伤害你的事,请你愿谅我,因为从前,我不知道该怎样来爱你。”
黎洛傻傻地听着这些话,无法相信这些话居然是苏维亲口讲出来的,她奔过去,扶着候机大厅的落地玻璃窗想要看清苏维,可是她看到的是一群穿着警察制服模样的人在候机大厅聚拢,她再也看不到苏维了。
“小黎子,你自由了。”话音刚落,手机就被挂断了。
听着电话那头嘟嘟的盲音,她禁不住泪流满面。
虽然没有重返罗马,可是在许愿池许下的第一个愿望也已经实现,可是为什么,她的泪水却要止不住地流下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