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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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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L向上层世界献上了头颅祭品,进入了伊甸园。
他想,他同卵同胞兄弟的仇终于得报。
进入伊甸园,他从此无罪。
窗外黑色的土地,机械轰鸣。
1
无罪既是有罪,有罪既是无罪。
因只有承认有罪,才能得以赦免,得以被宽恕。——【夜之书】
*
罪恶之城,置于世界之底。
这里气候古怪,总是阴天。每年还有漫长的,足足四个月的雨季。冬天从来不会下雪。
所以城市几乎是黑灰色的,处处有巨大的烟囱,那些烟囱连接在形状如同野兽一般的锈迹斑斑的庞大机器上,那些机器里齿轮与齿轮严丝合缝。工人拉下把手,黑色的煤块被填入烧红的火焰中,在巨大的轰鸣声中蒸汽蒸腾,齿轮带动齿轮,机械嘎吱嘎吱的叫嚣起来。
城市中心的钟楼嘶哑的敲响七下,罪恶之城睁开黑灰色的眼睛醒来。
而此刻的上层世界,那个称谓伊甸园的地方。
伊甸园四季都有金色的阳光铺洒,每一处的花朵都娇嫩的像未成年少女柔软欲滴的嘴唇。哦对了,还有永远甜蜜的水果,那些堪比红水晶一般的石榴,汁水丰富而饱满,染红了手指头。
伊甸园里似乎美好的不存在任何抱怨,那里甚至没有黑色的东西,除了影子。
生活这里的人们摒除了所有的负面情感和回忆,他们总是感到快活,满足和乐观,哦,他们当然不会有爱情。
因为爱情永远都在生活之底。
爱情从脑腺体中被剔除出去,在手术台上切下再不屑的扔进托盘里,由护士把这血肉模糊的一块扔进垃圾桶。兴许那个护士还会不满的皱皱鼻子,这该死的爱情。
上层的人们自然懂得□□之法,他们可以任意的选择伴侣,也可以任意的抛弃伴侣,这是多么的自由而且快活的事情——要知道,他们可没有爱情。
*
K在第七下钟声敲响时醒过来。因为长期晒不到太阳,他的皮肤是病态的苍白。但是他的眼睛是黑色的。
他的头发也是黑色的。
这个世界在他身上留下的颜色很少。
清晨走出门的第一脚就踏在了水塘里,灰色的雨水带着泥浆一起溅在裤腿上。
街边有即将下班的流莺们在招揽最后的一笔生意:“嘿,要不要来快活一下?我们可是上层世界来的姑娘哦!你知道上层世界里都是些连屁都不会放的家伙们,哈哈哈,只有这里才有快活!”那群染黄头发又褪出了黑色的流莺们笑的放肆而且开怀。
K目不斜视,默默的走过她们身边。
街道岔路右转,数过去第三家是面包店,K每周会来这里买上一堆干硬的吐司和只有过去的俄国人才会在最寒冷的冬季从地窖中取出喝上一口的烈酒,喝完一口会觉得喉咙和胃都如同烧起来一般的爽快。
K一出门就立刻拧开瓶盖喝一口,他身后的门摇晃几下合上,叮铃一声。
门上的花体字写着:Merry X’mas.
今天是圣诞节前夜,这个城市从来不期待会有个人降临生来是为了赎他们罪再被钉死的。也许会有谁的降临,但一定不会是神。
大约会是个未知数。
未知数——X。
K这么想着又干掉了一口烈酒,他满足的感到了胃里的灼烧,仰头呼出一口白气。
他杀人前总是需要酒精,酒精让他清醒,酒精让他麻痹。
2
日光之下,并无新事。一切都是重复,一切都是历史。
*
庞大而轰鸣的机械遍布整个罪恶之城。
它们有高大的烟囱冒着黑色的烟气,如同伊甸园里男人叼在嘴边的雪茄一般,永不止息。
在雨季的时候大雨会足足持续两个月,那些金属被雨水侵袭生出了铁锈,像巨兽身上的皮癣一般丑陋。
K一动不动的趴在湿哒哒的布满了铁锈的机械建筑的顶层,枪稳稳架在地上。他面无表情的等着街对面的某扇门里即将出来的某个人。
他如同黑色的猎豹等待猎物一般,可以静止的蛰伏几天几夜。
X的脸进入瞄准器的时候,K结结实实的愣了一下。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但是他随即想起,现在的他已经不会因为思念而头昏眼花了。
K凝神再看时发现X正转头遥遥看着他的方向笑。
K甚至连枪都没有收就起身往楼下跑去,胸口因为趴了太久而寒冷如冰。
金属的楼梯盘旋向下,K快步下楼,推开生锈的铁门后是一条肮脏潮湿的小巷——如同罪恶之城的任何一条小巷一样,他穿过小巷践踏着灰色的水塘,泥点飞溅在他的脸颊上。
巷口已经站着一个人。黑色的影子拖出很长。
K低头看到那条影子慢慢变近钻到脚边,他竟那影子觉得那像一条黑色的蛇,仿佛会缠绕着他的裤腿捆绑住他的双脚。
K抬头看到远处的X,脸色苍白的如同从坟墓里刚刚爬上来一样,金色的头发还带着夜晚湿漉漉的露水。
*
X有一头金色的头发,以及绿色的眼睛——像某种水果一样,看起来诱人而且可口。
他们是有过一段快乐的。
K和X相识在打靶场,莫名的较上了劲,耗尽了所有的子弹要分出一个高下。最终的结果是谁赢了K早就忘记了。他脑中还留有残像的大约就是后来的几杯酒,贴面舞,一张床。
还有激烈的性/爱。
金色的短发像阳光一样耀眼,还有那双眼睛。无辜的睁着,不知道自己有多性感。
连K自己也要承认,那是段极为快乐的时光。X是个很不错的恋人,不仅体现在柔韧的腰身上,也不仅体现在早晨的热牛奶和晚安的法式热吻上。
但是K记得清清楚楚,他后来亲手切下了X的头颅。
用X的头颅换取了进入伊甸园的机会,切割掉爱情的脑腺体。
他记得清清楚楚。
而现在X降临在罪恶之城,皮肤苍白,头发是金色的,在这条潮湿肮脏的小巷口,影子拖出很长。对着K笑。
他说:“好久不见。”
露出的牙齿洁白,在黑暗里闪着和匕首一样雪亮的光。
3
无罪是罪恶的外壳,人都有影——那是罪恶的痂。
世上哪有什么无罪之人。
*
一个世纪前,人类终于了解了所谓的爱情不过是大脑皮层的某种波动而已,打开头盖骨用手术刀轻轻切除那一小块再缝合,切除掉并不影响生理机能的腺体,却从此不会再体会爱情。
没有爱情,也不会有嫉妒,愤怒,贪欲,猜忌,等等如此。多么一劳永逸。
最初的临床试验成功后便大量投放,政府以疫苗形式进行了推广和发放。
却有一部分顽固不化的人反对这项举措,而那些极端分子最终被赶入了下层世界。
而与之相对应的是,那些切除腺体而无爱无恨中的的某部分人则建立了伊甸园。
在地面之上立着巨大的甲虫一般的机械建筑,金属的不锈钢材料在雨水的冲刷下也永不生锈。纤细的金属四肢长而且深的踩踏入地面,支撑着那庞大的不规则形状的身躯。
那里便是那伊甸园,高高在上,永远铺洒满了金色的阳光,种满了植物和迷人的花卉,还有那些如同水晶或者钻石一般美好的果物,男人的雪茄女人的舞鞋,人们是自由的,人们可以爱任何人,所以他们也不会爱上任何人。
当人类没有爱情,回归到最初,亚当夏娃不再有原罪。
无罪。多么无辜而美好。
*
K问:“进入上层世界,就不会有爱情了?”
“当然,腺体切除后,便再也不会对任何人产生爱情。”
K说:“过去的记忆会消除?”
“是的,切除腺体以后,关于感情的记忆会作模糊化处理。”
K点点头:“好。”
进入上层世界的代价,是要铲除掉足够分量的罪恶,向那伊甸园献上祭品——如果祭品足够令人满意,那么便有可能可以登上那机械建筑,摆脱罪恶之城里下不尽的雨,摆脱那些肮脏潮湿的小巷,摆脱烟囱的黑烟和铁锈的气味,在飞速上升的电梯中穿过金色的刺目光芒,全身都被阳光笼罩。
从此只有闻不尽的花果香,关于情感的记忆和爱情从此不见。
在罪恶之城外,爱情是罪。
那些想要进入上层世界伊甸园的人们纷纷涌入了下层世界寻找机会——只要能杀死下层世界的那些信奉爱情的邪恶异教徒,就有机会可以进入伊甸园,从此享受安乐无忧,享受无罪的生活。
残杀经历了数十年,下层世界也成为了名副其实的罪恶之城。
*
X是自杀的。在K回来的时候从顶楼一跃而下。在K的面前摔的粉身碎骨,血一直溅到K的身上和脸上。没有任何征兆的,前一晚还在说着永远,第二天就变成了地板上的一堆泥。
那是一个下雨天,雨下的很大,血迹随着雨水蔓延开一直流淌到很远的地方的花坛里。
没有遗言。
K后来亲手割下了X的头颅,献上了祭品。
去了伊甸园切除名为爱情的脑组织,只为了可以忘记X。
所以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一个月以后K就离开了伊甸园。
他要回了记忆,去了X出生长大的地方——罪恶之城。这里充满了爱,所以也充满了罪恶。
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了X曾经做的工作。
如今X出现了,就像那个玻璃窗上的X’mas,他降临来赎别人的罪,他不是神不是上帝,他是个未知数,是一道太复杂的题,只有问题没有解答。
他只需要站在肮脏的巷口笑着说一句好久不见,就足够让K肝胆俱裂。
K依然都记得他们的过往,只是他没有办法再爱了。
他终于无罪,也因此有罪。
2
世间一切哪有巧合,不过是穿着外衣的必然罢了。——【夜之书】
*
没有人知道L可以和死人对话。
L苍白而神经质的手指一把捏住死尸的手腕,那青黑色的已经干瘪的尸体立刻血肉充盈起来,脸颊丰满,头发散发出光泽,眼睛从一个凹陷的坑中诞生出眼珠。
L笑,他总是咬牙笑着审问,告诉我K的下落。
每当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后,L一松开手,那些死去却又被召唤回来的死灵魂们喉咙里响着嘶啦嘶啦的漏风声,脸颊迅速的凹陷,眼睛干涸,嘴唇瘪下去,皮肤皱起来,瞬间泛出了青黑色。
但是即使是他,也没法和没有头颅的尸体交流,他看着被切去头颅的同胞弟弟的尸体,决定为他报仇。
*
X是他的同卵同胞兄弟,那个坠入爱河而搭上了自己命的傻子。
L检查了下自己的枪,抬头看窗外。他的头发是金色的,他的眼睛是天空一般澄澈的蓝色。
平安夜,是个好日子。
1
无罪之罪,爱之罪。
K想,这一切也许都是残像,因为X已经确确实实的死了,他亲手割下头颅。X不会再存在于这三层世界的任何一处。除了在他的记忆里,除了在他眼底的残像中。
但是K仍旧笑起来,他守在这个罪恶之城,做着过去X做的事情,猎杀那些前来投机的猎杀者。
他觉得自己愚蠢,正如他守在这里的目的只是为了等待一抹金色的阳光一样可笑而不切实际。但是他仍一步一步颤抖着走向巷口,走向X。
他单膝跪在肮脏的水塘中,捧起X的手,就像多少年前的那个夜晚,他在烛光中捧起X的手,手里拿着花束和戒指。X对他说永远。第二天便永远离开了他。
K亲吻X的手背,他失去了爱情的脑波,他感到自己心如止水,他说:“你终于来了。”
罪恶之城第一次出现了太阳,那阳光只一线从高处的伊甸园擦着边堪堪错过,正好落在X的头发上,跌的粉碎,在湿气中晕散开来。
X笑:“你妄想假装清白,逃入伊甸园,却又逃回来。你妄想无罪。但是……”
K闭着眼睛静静听着。
X手中的手枪贴上K的额头,K无声微笑起来。
X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眼珠是蓝色的:“但是……我判你,有罪。”
X扣动了扳机。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