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之契》飘舞的紫色雪

158、夜之卷·20

　　银国，在海伦的印象中是一个多雪的冰之国度。

　　这里的冬天相当漫长，几乎占据了一年之中半数的时日。银国的国土多半是地广人稀的雪原，雪原上的河流常年冰封不化，严寒恶劣的气候并不适宜人类居住。耳边呼啸的北风，让本来就死寂的大地变得更加清冷，漫山遍野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海伦倚在门前，望着漫天飘舞的雪，小口抿着一杯刚刚温过的红酒。

　　是银国特产的西里斯红，论酿酒的技术银国绝对算得上整个大陆首屈一指。其他地方的红酒都达不到西里斯红这样的醇香，不烈，不火，馥郁的液体夹带着微甜的苦涩，隔的年代越久远越能够嗅到岁月带来的芬芳。

　　海伦曾经戏谑地说，凯撒的眼睛便如同这红酒一般，沉淀着岁月的痕迹。

　　她无法从那双深沉的红色眼眸里看出多少剧烈的情感，那双眼睛，如同王者宠辱不惊的内心一般总是波澜不惊的。如同那最上品的西里斯红，没有一般酒的烈性却以另一种独特的魅力将人征服。

　　总以为这样的男人心中容不下什么东西，好像一匹在雪夜中独行的狼。

　　孤傲，固执。孑然一身，了无牵挂。

　　海伦又抿了一口红酒。两年前，她与凯撒一并回到了北陆的银国。对于曾经将狼族放逐的神界，那个男人并没有多少感情，硬要说的话，这里反而更像是凯撒的故乡。

　　人类总会不可避免的产生怀旧的心理，即便是神族，也不例外。

　　漫长的岁月里，总有什么东西是重要到难以忘记的。那好像一种心灵的归属，尽管凯撒从来没有承认过，但海伦知道，他对这片雪原始终怀有别样复杂的情感。

　　所以凯撒最终回到了银国，现在的他，依旧是夜狼族的王，是I.K的主上大人。两年来凯撒像往常一样处理着工作和事业，忙碌奔走的生活仿佛回到了最初的起点。甚至，现在的他能够云淡风轻地跟龙族的后裔聊天，说起那些在神界经历过的种种往事。

　　但海伦知道，在凯撒的心中，始终有一个隐秘的，旁人不可触动的地方。

　　就像狼群的头狼会誓死捍卫自己的地盘那样，他会尽职地，日日夜夜地守护着这个位置。它一直都是空着的，专门留给了一个人，而无论那个人在不在，会不会回来。

　　这场宿命，早在芬里尔之牙选择了王的另一半之时就注定了。

　　海伦摇头，又喝了一口杯中的红酒。不知不觉，屋外的风雪变得更大了。

　　最近的格兰蒂亚大陆并不风平浪静，永暗那边传得沸沸扬扬的流言自然逃不过I.K组织遍布四处的眼线。对于那个夺走暗月石，并且重伤了赏金猎人NO.1的神秘人物“渊”——

　　“……是他。”凯撒当时的回答，没有任何迟疑。

　　听起来异常平静的话音，又有多少复杂的情感在其中起伏翻涌。

　　能够让闪光之名的剑失手的人，不会再有第二个。感情是一把最锋利的剑，能够直截了当地命中人的弱点，哪怕再强的对手也逃不过它的劫。好像罂粟的毒，在不知不觉中缓慢地渗入五脏六腑，等到察觉的时候已是病入膏肓无药可救。

　　海伦想，凯撒大概，便是中了这样一种名为“爱情”的毒。

　　而且，已经毒入骨髓，不想解，也解不掉了。

　　“你会去见他么，凯撒？”

　　得知渊的消息之后，海伦便这样问了他一句。

　　会？还是不会？结束一个漫长的梦，开启一段崭新的回忆，同样都需要勇气。

　　当见面之际发现他已不再是两年前的那个少年，发现熟悉的一切都变得物是人非。那道心口尚未愈合的伤痕是否会被重新揭开旧的伤疤，划下新的烙印，变得血肉模糊……

　　这份太过沉重的爱，是否还有坚持的意义？

　　入口的红酒泛起一缕淡淡的苦涩，海伦放下了酒杯，哑然而笑。

　　她早已知道凯撒的答案，唯一的答案。——不是已经，照着心中的答案去做了么？

　　渊来到银国的消息，莱伊约凯撒见面的信函，这些事情凯撒都没有刻意隐瞒他。而海伦也想不明白，她为什么竟然没有去阻止这个男人，反而就那样面带微笑，目送着那银发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消失在那一片白茫茫的风雪之中。

　　也许，是已经习惯了他的固执吧，王者的近乎固执的专情。

　　“凯撒……”

　　低低的呢喃之中，似乎掺杂了一丝朦胧的情愫。

　　便随着那漫天飘舞的白雪一起，消失在寒风之中了……

　　沉稳的步伐踏在厚实的积雪上，留下清晰的足印，很快又被卷动的寒风掩埋无踪。

　　深红的眼睛抬起，苍茫的风雪之中，凯撒看到了站在约定之地的人。

　　没有戴狰狞的面具，也没有穿黑色的斗篷。他是渊，也是莱伊。他披了一袭雪白的裘皮大衣伫立在飞雪之中，茶色的发梢上已经落了不少的雪花。他长高了，也长大了，少年的轮廓已然褪去，让凯撒突然回想起了当初那个“蓝颜祸水”的戏谑想法。

　　快步走上前，停留在记忆中的画面，随着那张缓缓靠近的脸而逐渐清晰……

　　还记得两年前的盛夏，一起在湖边戏水的少年，晶莹的水珠打湿了他的裤脚和衣袖，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有些透明。莱伊高高举起的手中，抓到的小鱼在活蹦乱跳地扑腾，背后一行被惊起的白鹭扑啦啦地飞起，溅起一片水花，漾起一池涟漪。

　　鲜活灵动的笑容，在阳光底下笑得美好，明媚的有些耀眼。

　　凯撒情不自禁地朝莱伊伸出了手，想要替他撑起一把可以挡住风雪的伞，帮他掸落发丝间沾染的雪花。将他揽近身前，好好地看看他的模样，用厚实的手掌摸摸他的头，将他的发轻轻揉乱。然后，像两年前那样戏谑地问一句，“怎么不知道打一把伞，小家伙？”

　　然而，在那只手伸出的同时，莱伊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一步。

　　仅仅只是一步，却划清了那条不可逾越的界限。生硬而冷漠的距离，便止于此。

　　那道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由他亲手划开的。

　　咫尺，却是天涯。

　　一阵寒风袭来，茶色和银色的发丝随风扬起，交缠的发丝一如那凌乱风中的思绪。重逢的画面便定格在这一刹那，风雪之中的遥望，只余下目光的交汇，而再无其他。

　　明明是熟悉的脸，熟悉的人，却说不清楚是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看着面前之人，看着那似是而非的笑容，那声“小家伙”终是埋藏在了心底深处。

　　漫长的沉默过后，凯撒淡然一笑，缓缓道，“……莱伊。”

　　莱伊，他叫了他的名字，而不再是那个亲昵的称谓。

　　是对过往的结束，抑或是，下一场劫的开始……

　　——【卷五夜之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