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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丁承 ...

  •   年后的几天,家里来了一位老奶奶。她年龄七十上下,慈眉善目,母亲说这是未搬家之前经常照看我的邻居奶奶,我对她全无印象,她却显然是十分记得我的。我知道既定的节目就要上演,每当过年有曾经的熟人来我家时,我的某件过往就要被拉出来鞭尸一次。果不其然,老奶奶上下打量了我半天,然后亲热地拉着我的手说,找回来的时候还说不像,这不跟小时候一个模子么。
      我的父母告诉过我,我两岁的时候曾被人贩拐卖,直到五岁才被找回来。当时警察告诉我父母我只能是他们的孩子,父母却不太敢认,因为那时我已经完全看不出两岁时的长相,直到跟我父亲做了亲子鉴定才终于证实了我的身份。我自然看到过我被拐卖之前和之后的照片,长相的变化的确很大,这些年倒又渐渐长回了一些一两岁时的模样。如同我刚刚说的,几乎每一年都会有多年不见的长辈来家里跟我父母唏嘘这件事情,母亲总要抹着眼角说当时都想着再生一个了,幸亏是找回来了,不然他现在指不定正在哪座山头上放羊呢。接下来就是我高分考进上邻三中的事情以及期中期末考试的成绩,他们普遍会赞叹不已,母亲则会谦虚地说呵呵呵呵,哪有哪有。起轩是不知道这件事情的,他来我家翻看我的相册时我曾有机会告诉他,可是他挑出了我一岁、两岁、五岁、七岁、十岁和十几岁时候的照片排成了一排,然后对我说,你从小到大都没怎么变啊,你看,这几张照片简直一模一样。
      慈眉善目的老奶奶带来两大箱冬枣,我便带了一些来到李锐年家里。他一定也想起了我们小学时一起被记的那次大过,古古怪怪地笑了。晚上他让我睡在他的房间,他则去了他哥哥的房间。上一次来的时候我没有注意,李锐年的房间里有一张他与哥哥两人的合照,照片里的另一个人留着精干的短发,比身高接近180的李锐年还要高出一块,脸蛋虽然不及起轩,李锐年跟我绝对望尘莫及。而且李锐年说他拥有寻常人难以比肩的高智商,不满二十二岁便已经博士在读。这么一个传奇般的人物我却始终无缘得见。晚一点的时候我抱着枕头爬上李锐年哥哥的床,李锐年正在翻看一本名字叫做编程什么什么的书,大概是他哥哥留在家里的。
      你看得懂这个?我问他。
      当然看不懂,我看我哥把它放在床头就随手翻一翻而已。他说。过来干嘛?
      没事,就是想跟你聊聊天。我躺在他旁边对他说,这几年我发现我记忆力特别差,很多以前的事情都忘记了,我想你多少能帮我想起一些来。
      他不置可否地看着我。
      我是二年级的时候转学的对吧?我问他。母亲说过,二年级时的事情让我受到惊吓,整整发了三天高烧。他们以为我后来完全复原,只有我知道自那以后我不仅变成容易感冒发烧的体质,记忆力也开始变得不好。
      李锐年迟疑了一会,摇了摇头,说,这个我真的不知道,我二年级的时候也转学来着。
      那我二年级以前是什么样的人呢?我问。
      …成绩很好。他边寻找着记忆边说,老师们都很喜欢你,就跟现在一样。
      还有呢?我问。
      李锐年皱着眉头却不说话,显然是想不起什么来了。
      那同学呢,他们都对我怎么样?
      同学们啊…你那时候算骄傲吧,好像大部分人都不是很喜欢你。他说完又补了一刀,也跟现在一样。
      …还有呢?
      …你放过我吧。他无奈地举起手投降,都那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跟你还不是同一个班,又不熟。
      我伸手去撩他的刘海,他躲了一下,还是被我撩开了。我看着他左额头上小小的褐色疤痕,他忽然像很紧张一样一动不动。
      怎么留的疤来着?我问。
      …不记得了啊。你上次不就问过了。他放松呼吸抱怨说,记忆力这么差成绩还那么好。
      破的时候应该挺疼的吧?不过我好像也想不起那是怎么样的痛感了。我摸了摸我自己的左额头,那里干干滑滑,完全没有被打破过的痕迹。我不知为何嫉妒起李锐年的疤痕来,我越来越为我的额头破过却没有留下疤痕耿耿于怀。

      元宵节的晚上我们便要开始上晚自习。期末考试的试卷在这一晚全都发了下来,不过我们并没有心思多做研究,因为所有人都在忙着补齐《寒假作业》。班主任进门的时候看到教室里漫天飞舞着封面或黄或红的习题集,无奈地敲了敲桌子大赦天下,你们别抄了我不收《寒假作业》,别的老师也不收,你们先好好看看试卷吧。我们先是喜出望外,接着又为试卷上鲜红的叉号愁眉苦脸起来。当然他们是为自己的,我是为起轩的。起轩被父母要求在家里好好过完元宵节再回来,他便淡定地晚了两天。
      起轩回来的前一天晚上,我在喷泉池边看见了郁尘梳。那时池塘刚刚化冻,走廊上坐着各种男男女女,来扔硬币许愿的却没有几个。郁尘梳闭着眼睛,手势极端虔诚。我只是路过,却不由自主停下脚步。李锐年不知何时从我背后赶了上来。那不是陈起轩的女朋友么?他说。
      呃,是。我有点惊讶他的忽然出现。很漂亮吧?
      叶景皓。李锐年认真地对我说,你不应该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我心里小小地震惊了一下。我以为这会是我一个人的秘密,这件我从讲这个故事开始就小心翼翼略去的事情。还是被他发现了么?接着便释怀。是他的话,被知道了也没什么要紧。
      早在军训基地我扛着起轩去教官办公室偶遇她的时候我便已经喜欢她了。可惜我不像起轩那么有勇气。话说回来我就算有勇气也没什么用吧,她这样漂亮,怕是只有起轩才消受得起。她喜欢的是起轩。我有点凄凉地说。
      李锐年没有再说话,我们一起离开喷泉池回到寝室。起轩打电话来说让我帮他收拾一下床铺,他明天就要回来了。我没有兴致地答应他,然后躺到床上。李锐年在我身边坐了一会,我眯起眼睛仰视他的侧脸。他的长相着实平凡得惊人。呃,我并不是说自己长得比李锐年帅,但至少别人可以形容我比如粗眉毛肿眼皮,鼻头有点鹰钩什么的,至于他,即便是文采尚算不错的我也找不出一个合用的形容词来。或者可以有一个,过目即忘。大概这也算是一个原因,我总是想不起他小时候的模样来。不过为什么来到上邻三中后我又一眼认出了他呢?李锐年发现我正在看他,奇怪地问我,干嘛?
      我又回到小学时代。我在语文老师讲得正起劲的时候站起来说,报告老师我想去厕所。语文老师停住喷涌,不满地说去吧。我一路小跑来到李锐年的教室门口,我注意到他的里衣湿淋淋的,右腿膝盖青紫一片。你的膝盖受伤了么?我问。
      他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我带你去医务室吧。我说。
      他摇了摇头,没有再点头。
      八九年后,我又睁开眼睛。我长长地舒了两口气,胸中的郁闷并没有得到缓解。我起床去了个厕所,身后隔间的门板忽然发出吱呀的声音,我打了一个激灵,脑袋随之完全清醒。我在寝室门前停住,犹豫了一下,向浴室的方向走去。
      浴室里没有开灯,雾蒙蒙黑越越,像栖着鬼物的城堡。我一步步向最里面走去,李锐年的身影渐渐清晰。他赤身蜷缩在角落里,身体冰冷,淋过水的头发也已经凉透。我脱下自己的上衣擦干他的头发,不说话,只久久地望着他。

      我是不是又长高了?起轩在春天的一片飞絮里问我。他矮我的半个脑袋这两年已渐渐追了上来,我们再难分出高下。我被飞絮搞得几乎睁不开眼睛。上邻市的春天便是这点好也是这点不好,杨柳被迫在两周内发泄完所有的□□,漫天的□□层层叠叠,远远望去像是一场倾城大雪。这是上邻市的奇景之一,也是交通事故最为频繁的两个星期。
      对了,手机给我。起轩说。
      干嘛?我说。
      他在我手机里存入一串号码,说,我的手机好像又坏了,来电话和短信完全不会震动,我又不敢把铃声打开。这是郁尘梳的号码,找我的时候要是我不接电话就打给她。晚上我也把你的号码给她。
      我没有说什么,却是即刻就把郁尘梳的号码删掉了。然而晚上我便收到她的信息,她说,你好,郁尘梳,请多指教。我犹豫了一下,回复道,嗯,你好。
      我知道无论如何我做错了一件事,我默许了自己心中那一小点接近郁尘梳的欲望。
      起轩告诉我郁尘梳便是出生在春天,名字也来自一首与春天有关的宋词——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这么说起来我们曾经调侃她的名字倒是我们孤陋寡闻了。也不对,这两句词怎么听也不是很吉利的意思吧?不过起轩为什么要忽然告诉我这些呢?对了,春天来了。起轩在周末硬拉着我给她挑礼物。
      拉着我也没用啊。我说,我也没有给女生送礼物的经验。我当然并不想去。
      谁说你没有?起轩说,你初中时候不是有好多张什么孙什么王什么林什么么?
      张什么孙什么王什么林什么?我不屑一顾地说,都是一群闲人乱传,我初中时天天跟你在一起,要是真有张什么孙什么王什么林什么你会没见过?
      是是。起轩说,大哥您成绩优秀长得也帅身材又棒,赏个面子吧。
      当然我大概只能算是成绩优秀,长得也帅身材又棒的是他,若说他初中时候的传闻,我差不多能数出一本百家姓来。

      打开。陈起轩对郁尘梳说。
      盒子里放着一只小小的粉色的MP3,做成了钢琴的形状。我跟阿皓逛了一整天都不知道该买什么给你才好。陈起轩说,后来阿皓说这个MP3挺好看的,我想起你用的MP3已经很旧了,干脆就换个新的给你。而且我自己也买了一个。陈起轩拿出一只蓝色的做成吉他形状的MP3,两个显然是一对儿。
      他把新MP3的耳机塞进郁尘梳的耳朵里,而后小心翼翼地打开电源。耳机里先是传来一阵温柔的木吉他声,接着便是陈起轩更加温柔的声音,他在哼唱一支校园民谣。郁尘梳专注地听完他的歌唱,然后取下耳机。
      这是在学校附近的录音棚里录的,我唱了一下午呢,你听,我声音都变了。陈起轩说,最后的和声是阿皓,他本来说什么都不愿意的,我磨了他好久。不过好像我们两个都不大擅长唱歌什么的。
      陈起轩发现自己自言自语了很久,郁尘梳并没有什么表示。你不是不喜欢吧?他担心地问。
      郁尘梳摇了摇头,然后埋进陈起轩怀里。她隔着一层薄薄的毛衣听见陈起轩强壮清晰的心跳声,鼻腔里充满了他身上清淡的茶的香气。起轩。郁尘梳轻轻地说,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
      陈起轩又忍不住傻笑起来。该说为什么呢。他一边抚摸她的头发一边想,你大概没有注意到吧,我第一次看见你是在我们教室门前的走廊上,你从我跟阿皓身边经过。当时我就想哇这个女生也太漂亮了吧,就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我觉得很奇怪,这女生漂亮是漂亮,可是为什么背影看起来这么不开心呢。当时我心里就痒痒的,就想像这样抱着你,让你以后都开开心心的。你呢,你这么漂亮,又怎么会看上我呢?陈起轩知道自己长得很帅,只是身边无所不能的叶景皓总是让他自信低下。
      郁尘梳只是把他抱得更紧了。陈起轩知道她已经感受到了他的生理反应,他早已不再觉得尴尬,可是还会觉得很疼。他于是转移话题说,对了你还没许愿呢吧?他松开郁尘梳,将她带到喷泉面前,又对池底的神灵说,那,今天是她的生日,她的愿望不能不实现吧?
      陈起轩把手括在耳朵上假装听了一会,然后说,它答应我了,来,许愿吧。
      因为陈起轩的大声,走廊上坐着的男男女女都往这边看过来。郁尘梳看见陈起轩的眼睛里闪着光芒,她忽然失去了许愿的勇气。…我还没想好。她摇摇头说。
      这样啊,那没办法了。陈起轩还是向池底丢了一枚硬币,又向神灵喊道,那,她现在还没想好,这个愿望就先存着,等她想好了再来许。你收了钱了,不能赖账啊。
      你再这样水底下的神该醒过来打你了吧。郁尘梳说。
      不会的。陈起轩自信地说,我第一次许愿说让夏天赶紧过去,结果第二天秋天就来了,第二次我说让你喜欢我,结果你期中考试就没有考过我。它对我好,不会打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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