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胭脂(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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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一双白玉般的手，手指修长，骨节细致，拿着一根碧玉的细签，慢慢的搅动玉石碟中那嫣红的粉末，终于那双平静的眼睛里现出了少许的笑意，夜芙把配好的胭脂小心的倾倒进一个精巧的盒子里，等到盒盖盖上之后，那双眼睛又恢复成往日那波澜不惊的样子。
“三小姐，老爷叫你过去前院，有贵客要见你。”夜芙刚刚梳洗完毕就听见门外碧桃传话过来。
夜芙示意贴身丫鬟绾妗回话，自己则拿起梳妆台上那檀木匣子里锁着的金丝累凤嵌八宝攒珠钗稳稳的插在了头上，看着铜镜中那张高贵美丽的脸，夜芙冷冷得笑了，这张脸和那早逝的母亲还真是像啊，也不妄那句“一支红艳露凝香”的赞叹，今天这位“贵客”想必就是那位高高在上的六王爷了，看看这次那早逝的母亲还能不能保佑自己，带着这支父亲送母亲的定情物，父亲是不是会顾忌一下呢？谁知道？现在这个乱世保命才重要吧？
“绾妗，走吧，扶我去前院。”夜芙站起身，扶着自己的贴身丫鬟，仪态万方的走向前院：碰碰运气吧。
大厅之上一老一少到是相谈甚欢，至少表面上是如此，夜芙盈盈下拜，对着主位上那个半百老者说了声：“父亲大人安好。”
“夜芙啊，过来给三殿下见礼。”夜轻觞看到不远处的女儿不禁一晃神儿，原本略显严肃的脸庞也柔和了几分，随即指着一旁那紫衣人说道。
三殿下？夜芙眉头一皱，等到抬起头时脸上居然是又羞又怯的神情，小心的弯下身去：“民女见过三殿下。”
“夜小姐不必多礼。”李济到是对眼前这位据说有蜀中第一美人之称的女子没什么感觉，更是在眼前这女子做个娇羞样子偷眼瞧他的时候生出了一丝丝的厌恶。殊不知他那一系列的神情早就落到了夜芙的眼里，夜芙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嘲似的笑容。夜芙更不知自己这一系列的动作同样被那个三殿下身后侍卫装扮的年轻人看在眼里。
想必夜轻觞是看到了李济略微厌恶的神情，客套几句就让夜芙回去了。回到自己的院子，夜芙把丫鬟们赶了出去，独自一个人躺到走廊下那张湘妃竹的小榻上，伸手拨弄着那一丛芭蕉，回想着举家来到这涵国这些年：父亲的谨小慎微，兄弟们的仰人鼻息，同族的姐妹们更是一个个嫁给了那些涵国的当朝权贵，有的甚至是做小，仅仅为了保住这个家族。因为原来和自己那位父亲合作的人死了，而他的儿子登基了，为了保住这个家族，总算要轮到自己了吧？看来自己还真是有价值呢。不过今天这个三殿下来的倒是蹊跷，记得前几天偷听父亲谈话时听到的可是那个手握重兵六王爷，难道是父亲又找到了什么新的靠山？可是这新的靠山明显对自己这个货物不太满意呢。淡笑着，夜芙顺手扯断了一张肥厚的芭蕉叶，绿色的汁液粘在了那尖尖的纤指上，透着一股冷意。
（二）
日子平静的过了不到半个月就被一道圣旨打破了，夜芙跪在地上听着那太监扯着嗓子高声念到：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偏南侯夜轻觞，敬敏温和，其三女夜芙，端庄娴熟，与皇六子李澈天造地设，特颁旨赐婚，封夜芙为皇六子侧妃特赐号芙蓉，命二人于半月之后完婚，钦此。
全家惶惶然跪下谢恩，送走了那位宣旨的公公，整个夜府一片愁容惨淡，夜芙冷眼看着父亲颓唐的脸，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看来父亲机关算尽却还是敌不过圣旨一道，这样的念头让夜芙的心里升起一中隐秘的快乐，可是想到自己以后要面对的那个六王爷，夜芙不禁打了个冷颤，那个六岁就手刃数人，十三岁就领兵踏破蜀国都城的王爷。可是不管夜家的人多么不愿意，圣旨下来了，一群人开始给这位三小姐收拾东西准备嫁妆，夜芙也开始被各种布料、首饰围起来，到了出嫁前的晚上，夜芙让那些跟了自己一段时间的丫鬟到院中集合。丫鬟们不知道这位平日不多话的主子今天要干什么，愣愣的看着主子的贴身丫鬟绾妗从小姐的闺房之中拿出一个又一个精巧的盒子放到院中那方石几上。
“你们也跟了我一段时间，我没什么东西，眼看我也要进王府了，也没什么可以送你们的，这是我平日做的东西，送你们全当个念想吧。”夜芙垂着手淡淡地说。
绾妗拿起石几上的东西开始分发，丫鬟们拿到手后打开一看居然是上等的胭脂：柔而不腻，香味浅淡却优雅，每个人手里的胭脂都是不同的颜色，有的红似血，有的淡如烟。抬起头看看小姐，谁知小姐竟然一转身回了内室。
遣散了那些丫鬟，绾妗走回屋子里，看到那个站在窗外的背影，不知怎的，眼泪就这样流了下来：别人不知道，她还能不明白，小姐从小就想飞出这不见天日的大宅，可是这怎么可能呢？好不容易嫁人了，没想到却是嫁到了王府，一入侯门深似海，以小姐那性子恐怕总会是受冷落的那个，那受欺压是明摆着的，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绾妗，今天把我原来做的那些胭脂都散出去了，也是我和原来做个了结了，明天原来的那个夜芙恐怕就是死了。”看着窗外酽酽的夜色，夜芙淡然的口气好像说的事情与自己无关。看着那个还不到16岁的女子，绾妗也只能流泪，那孩子言语间的沧桑自己这个常伴身边的人怎能不知道？
一袭描花绣凤的鲜红的嫁衣，一顶嵌宝缀珠的花冠，一个玉似的人儿，就这样被一群人热热闹闹的送进了六王爷李澈的将军王府，虽然是从偏门进去，但是拜堂却是在正堂，这个将军王府倒也还没有那正式的女主人，眼前夜芙倒是那品级最大的，让人搀扶着和那六王爷李澈行了礼，夜芙红盖头下的脸上一直麻木的，就像一个认命的木偶，连人类的感情也一并放弃了。
独自一个人坐在喜床上，头上遮着那一方鲜红的盖头把眼前的光都染成了淡淡的红色，夜芙静静的等着那个未来的夫婿——有着嗜血将军之称的年仅15岁的六王爷李澈。前院似乎还是热闹得很，这新房就在王府大厅正后面，俨然是女主人住处的样子。摊开双手，夜芙静静的看着自己的一双素手，手心的纹路异常的浅淡，几乎看不清走势，正如自己未来的命运一样扑朔迷离，都说自己要和过去斩断，又岂是那么容易的？那个样子活了十六年，再变有些东西也是变不了的，那些刻在骨髓里的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门外传来脚步声时夜芙隐隐觉得自己的腿早就麻木了，推门而入，可是脚步声却有些不对，只有两个人，两个言语暧昧的男人。盖头揭去，夜芙看着面前这两个抱在一起的男人：一个二十左右，生得到也英俊，另一个不过十四五的年纪，一张小巧的瓜子脸，一双潋水眼，鼻梁挺直，不点而朱的樱唇到是把自己这个女子硬生生的比了下去。眼前这个景象没有吓到夜芙，反倒让她笑了起来：“臣妾见过王爷，谢谢这位大人送王爷回房，这里有丫环婆子照料，不用劳烦大人了。”
那个搂着自己丈夫的男人到是没想过这新王妃会是这样的反应，饶有兴味的看着面前这个女人，这时夜芙正好抬起头来，两人目光一对，马上都挪开了。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也是他第二次看见她。
“好啊，那我就告退了。”那男人放开怀中人，转身出去了，弄得那位六王爷一愣，冰冷的目光射向夜芙，随即一跺脚转身追了出去。
原来如此，夜芙在一个人的新房里无声的笑了，这也是为什么自己的那位父亲大人放弃六王爷的原因吧，一个喜欢男人的人，自己一个女人怎么会对他产生影响？不过那位皇帝到也奇怪，把自己赐给了一个断袖的王爷，这样倒好，自己以后的日子恐怕会很平静吧，至少是表面的平静。夜芙脱下身上沉重的嫁衣，盖好被子，在一个人的新房里安然入睡。
（三）
自从那位王爷新婚之夜消失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这将军王府里倒也没有什么姬妾，那些公子也是隔院另住，夜芙在这里到也清静，没有什么人来打扰，有时会给人身在世外的错觉。绾妗还是跟在身边，下面的人到也勤快，夜芙每天弹弹曲，下下棋，这一天也就过去了。
这天，天黑得特别早，天边乌云隐隐，间或响起一两声闷雷，恐怕大雨将至。夜芙命那些丫鬟打来一桶热水，点上瑞脑，一个人在那屏风之后沐浴，水面上还撒上了鲜红的花瓣，晕黄的灯光中，到也别有一番风情。洗好了之后，夜芙挑了件白色的单衫披上，一把青丝也不绾，披在身后，站在窗前看那越积越高的乌云，夹杂着湿气的风时不时地吹进来，把那一袭白衣的猎猎作响。整个院子安静极了，突然不远处传来许多人的说话声和脚步声，看形势就是向这个院子来的，还没等夜芙吩咐下去，院子的门就被撞开了，一会儿功夫，人已经进了房间，夜芙转身与那进来的两人正好对上，除去那个已经酒醉不醒的人，其余的两个人都愣在了那里，一时间大雨轰然而下。
“芙蓉王妃，六弟我已经送到，这就告辞了。”李济终于开了口，还没等夜芙回答把怀里的人放到床上，转身出去了，也不顾那大雨，一路跑了起来。
一直到躺到了自己的床上，李济还是觉得那惊鸿一瞥仿佛梦一般，那个清丽如夜芙蓉一般的人，那双闪动着冷冷波光的眼睛，就像自己心中那个永也不敢碰触的幻影，可是那却出现自己眼前了，而且她是自己那个断袖的六弟的王妃，更可笑的是，自己如果早一点见到她这一面他就是自己的人了。李济，一夜未眠。
看着躺在自己床上的尚能称之为孩子的六王爷，夜芙心里疑云重重：这次送李澈回来的是和自己有着一面之缘的李济，可是送到自己的房间里就不合礼数了，虽然只见过一面，但是夜芙知道那个李济不会是这么不顾礼法的人，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抱着自己的弟弟闯进自己弟媳的卧室？
一声惊雷在窗外炸开，床上的人蓦然大哭起来，嘴里稀里糊涂的说些什么，夜芙命人弄些热水进来，看李澈的样子醒酒汤是喝不了了，醒酒石估计也没什么用了。夜芙拿起一块方巾，浸湿了，给床上的人擦拭。挥挥手让那些跟进来的下人退出去，夜芙贴在他嘴边这才听清了这孩子嘴里说的原来是“母后”。眼前的人就像一个小孩子一样，抓着夜芙的手不放，头更是贴到了夜芙的腿边，谁能想到这个孩子在两年前攻破蜀都，屠城十万！夜芙等他安静下来便起身去调弄那个小鼎中燃着的瑞脑，不知怎的，略一用力，小手指上那几乎两寸长的指甲就断了，那纤纤的指端滴下些许鲜红的血来。
（四）
六王爷早上醒来时见自己居然是在那个挂名王妃的屋子里，脸色就沉了，要是往日早就发火了，这次居然只是带了那些守在门外的随从回了自己的书房，让那些看好戏的人错失了机会。
看着各色人等离开自己的院子，夜芙的眼睛里微微闪了一下，随即又变得面无表情了：六王爷的那个叫景日的书童是谁派来的？不管如何，景日，我记住你了！
日子又平静了几天，可是毕竟只是暂时的，皇上又派人传来了口谕，要夜芙明日进宫陪顺义皇太妃斋戒祈福，因为她的夫婿——将军王六王爷李澈又要出征了。看到那个高高在上的人时，夜芙心里惊诧非常——这个人就是新婚之夜出现在新房之中的男人，他竟然是皇帝！
“怎么？弟妹，这个表情会错让朕以为你仰慕朕呢。”当着一屋子妃嫔的面，李潇薄唇间吐出的却是这样不庄重的话，眼里闪过一丝恶质，嘴角钩起的邪笑更是惹人厌恶。
“臣妾不敢，不过是第一次得见天颜，敬仰之情溢于言表，望皇上见谅。”夜芙压下眼中的惊诧和气愤，垂下头来。
“是这样啊。”李潇又变脸了，淡然一笑，然后说，“弟妹刚入宫，对这宫里也不熟悉，不如由朕带着弟妹认识一下吧。”
“多谢皇上美意，不过臣妾既然入宫为了给夫婿祈福，自当尽早见顺义皇太妃，还请皇上体恤臣妾爱夫之心。”夜芙不明白这皇帝是不是有什么意图，只好回了一个软钉子。
“这样也好，小顺子，带芙蓉王妃去顺义皇太妃的雍华宫。”李潇吩咐道，眼睛里却闪过一道兴奋的光芒，好像猎物已经走进陷阱的感觉。
夜芙进宫时宫内的侍卫只让她一人进来，这次走在皇宫之中也只有一个领路的小太监，看着两旁的景致夜芙心里越发的惴惴不安，然后也不顾那个前头走的小太监就这么站在一道走廊上。正巧迎面走来了两个宫女，看到夜芙身上的品饰，行了一礼，夜芙马上问道：“起来吧，雍华宫怎么走？”前面的小顺子听到这句话急忙转回身，开没来得及阻止右边的快嘴宫女就说了：“在东边，不坐轿子的话估计要走个把时辰呢。”
听到这话，夜芙冷冷得看着前面的小顺子问道：“怎么你给我带的是西边呢？”
谁知这个没什么品级的小太监居然冷笑了一声：“我一个小太监怎么会带错路呢？自然是皇上的命令，芙蓉王妃心知肚明吧。既然您已经知道了，那我也不好瞒着，皇上说有要事和王妃商议，要王妃前去福宣殿，娘娘请吧。”
夜芙皱起了眉头，眼前身处皇宫，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难道自己能不去？只不过倒是没有想到一个小太监居然可以嚣张成这幅样子，一甩袖子，跟上了那个已经向前走的人，夜芙心里突然感觉到深刻的悲哀，自己在这里是如此的弱小，生死都在别人手中掌握，不过，自己也早就不在乎生死了吧，自己也不能在乎啊。前方就算是那虿盆，自己照样要昂着头走进去！这是自己最后的尊严！
随着前面的小太监走进福宣殿，这福宣殿到也不是在什么偏僻的地方，夜芙到也略略放下心来，毕竟众多宫侍在，想来这皇帝到也不敢怎么样，毕竟现在自己还顶着个王妃的头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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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胭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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