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过千年》沙圣惋

3、双面之刃

　　before
　　我在巨大水池的中央悬浮着，口中喃喃念着咒文，几束水流在我身边环绕。
　　现在的我，正在罗娜的城堡里进行魔法特训。
　　罗娜在出现的第二天就强迫我和凌住在她的异次元城堡中，美其名曰：“这样可以防止被赤王的人偷袭，也可以有更好的环境让砂名学会魔法。”
　　于是，在罗娜的魔鬼特训之下，我在一个月内掌握了所有基本魔法。而罗娜的热情和心直口快，也让我淡忘了那个奇异的梦……
　　而现在，她正与凌一起坐在水池边，聊着什么。
　　“你说什么！？”罗娜一下子拍案而起，语气简直可以说是义愤填膺，“她可是你找了一千三百年才见面的情人耶。两个月了，你竟然除了接吻以外什么都没做。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啊！”
　　我装作没听到，保持平静，继续念诵咒文。
　　“没办法，她还没有那方面的准备。”凌悠闲地靠着椅子，浅笑，“我可以等。”
　　我继续平静地念着咒文。
　　“可是，以你的实力，要她有这个意思并不难啊。”罗娜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而且实在不行的话，你还可以霸王硬上……”
　　我仍然平静地……该死，怎么还可能平静啊！
　　注意力一分散，我一下子落入了池中。
　　“你们！别在当事人面前讨论这种问题啊！”我一边拼命挣扎想从池中爬起，一边大叫着。
　　“哎呀，人家故意提起这种话题，还不是为了锻炼小砂名你的集中力？”罗娜故作无辜地笑，“由此看来，你的修行还不够哦。
　　正当我无语问苍天的时候，凌轻易地把我从池中抱起，搂着我的腰，靠近我的耳边：“放心吧，我不会那样做的。我会等你心甘情愿……”
　　语气中，暧昧的含义，如此明显。
　　脸一下子红到耳根，我条件反射地挣扎：“谁……谁要啊！放开我啦！”
　　“哦。”凌竟然反常地乖乖听话，放开了手。而结果就是……
　　“扑通！”我又一次掉回了水里。
　　西戎凌，罗娜……
　　我恨你们！

　　1
　　“砂名，你的进步，慢得有点不对劲呢。”一边帮我擦着湿透的头发，凌一边皱着眉问道，“虽然比普通人要好多了，但我总觉得，你的力量几乎完全没发挥出来……发生了什么事吗？”
　　“啊？没有啊。哈哈哈。”我干笑，“说不定是因为我没天分吧。呵呵呵呵……”
　　其实我，是在掩饰。
　　在这个月里，我曾做过一个梦，没让任何人知道。
　　梦中，在一片黑暗里，耸立着一扇高到望不到顶端的巨门。门扉之上，不知是图是字的古远符号，繁复而华丽，被久远的历史摩娑得模糊不清，散发着亘古而神秘的气息。
　　门，微微开着一条小缝，从那细小的缝隙中，不断透出青色的、如同流水般的云雾。可以感觉得到它们在门的那边产生的压迫。只要将门再打开一点点，它们必定会如暴风洪水般席卷而来，喷涌而出。
　　虽然没有任何依据，也没有谁告诉过我，但我就是知道：那些青色云雾，就是魔力。使索菲成为帝国第一魔法师的，强大魔力。
　　而站在门前，用身体遮挡着门缝，示意我不能将门打开的绝色女子，就是索菲。
　　为什么，不能开门呢？有了强大的魔力，不就可以与凌一起战斗了吗？
　　她不回答，只是摇头。眼角的泪滴因而甩出，凝结成水珠，在半空悬浮，如梦似幻。
　　如此梨花带雨的纤弱姿态，惹人怜惜。
　　于是我走过去，伸出手，想要替她把门关上。而令人惊讶的是，那扇看来厚重的门，我只轻轻一碰，竟就轻易地被关上。
　　从此，魔力之门，仅仅封锁。

　　“……名，砂名？怎么了？”
　　“……呃，啊？”从沉思中被唤醒的我，茫然地抬头，才发现凌正担忧地看着我，原本在帮我擦头发的手也停了下来。
　　“没什么，没什么，只是纯粹在发呆而已啦。呵呵呵……”我只好给他一个笑容掩饰。
　　凌呆了呆，而后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捧起了我的脸。
　　“凌……？”在我还没弄明白他想要做什么的时候，脸颊上已经感觉到了湿湿热热的触感。柔软的舌尖轻巧地舔去我脸上未干的水珠。
　　“西戎凌～你给我去死！”

　　“唉～”在只有两人的药房里，罗娜一边叹息着，一边给凌被打肿的半边脸上药，“既然明知道会有这种结果，你就不要老是去闹她嘛。”
　　“可是……她的一举一动都好可爱好可爱好可爱好可爱……”看到罗娜露出“无语”的表情，凌才停止耍无赖。但接下来，露出的却是悲哀的表情。
　　“而且，至少……现在。让我暂时什么都不想，沉浸在幸福中一下下，都不行吗？”话音出口，竟是如此的无奈，甚至，有着些许疲惫。
　　只是……暂时。因为不知何时也许会被迫分离。因为……一些潜在的威胁，还隐而未现。
　　罗娜的手不知不觉停下来，深深看着凌，许久才道：“你……没试过让她恢复记忆吗？”
　　“怎么可能没有？但她的记忆，是被封印了的——可能是索菲做的。虽然以我的力量可以解开那个封印，但我，不想这么做。”他仰望着天花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些，不快乐的事，如果她不愿意想起来，那就这样忘了吧。就算，关于我的记忆也一同消失了，也无所谓。”
　　“无论如何，至少，我想守护她的笑容。”

　　2
　　“砂名～，离上课还早，不必走那么快的。”在去学校的路上，凌跟在我后面，一脸无奈地笑，“我保证不会再对你毛手毛脚了，你别再生气了嘛。”
　　“少来！你的话，能信才有鬼！”以往的经验告诉我，他的保证如果能成真，那太阳会从北边出来。
　　“砂名……”
　　“别叫我！离我远一点！十米以外！”
　　“可是……”
　　“告诉过你别叫我……”正想回头好好教训凌一顿，却突然脚下一滑，踩到了某个圆球，仰面倒了下去。
　　“小心啊，砂名。”一双手立刻从背后接住了我，凌诡笑着，边说，边朝我耳洞轻轻吹气，“我刚才只是想要提醒你，当心脚下的球而已。”
　　看他那副得意的笑脸。他……耍我！
　　我转身欲K，他却早已笑着跑远，让我的拳头打了个空。
　　可恶！为什么我老是要被他戏弄。而更过分的是，为什么我对他的戏弄毫无反击之力！？555～
　　极度郁闷的我，决定把气出在害我出丑的丢球人身上。
　　“喂！这谁的球！给我立刻站出来！”你这个没天良没社会公德心的家伙，被我抓到，你死定了！
　　“是……是我的……”一个怯生生稚嫩的声音传来，茂密的草丛里，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钻了出来。
　　“对不起。那个球……可以还给我吗？漂亮姐姐。”那小男孩台起头，露出一张水晶般纯粹漂亮的脸，泫然欲泣地仰头望着我。
　　漂亮姐姐？在说我吗？恩……看在他长得漂亮，眼光也不错的份上，我决定原谅他了。
　　我伸出手，正准备把球递过去，却突然听到凌在我背后大喊。
　　“砂名！离他远一点！”
　　“为什么？”在我回头的瞬间，我听到那男孩子念出的一句咒文。
　　我的眼前，顿时陷入了黑暗。
　　真是个，够白痴的陷阱。只有我这种比白痴还要白痴的白痴，才会上当。

　　3
　　“在下卡罗尔，现任赤王大人北方护卫。奉赤王大人之命，特来参见未来的王妃殿下。”
　　我坐在椅子上，不满地等着面前那自称北方护卫的家伙。
　　他……有着一双细长的像蛇一样的眼睛，仿佛想看透人心般的眼神让人浑身不自在。他始终带着一成不变的优雅微笑。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每一个眼神，都如同经过计算般完美，不曾流露出一丝情绪。直觉告诉我，这是个会把一切都设计好的男人。
　　“你们这些王，抓个人还要一个一个来，你不烦我都烦好吗。”
　　“那是赤王大人的意思。”他优雅地微笑，“赤王大人深谋远虑，即使是我也揣测不到的。”
　　好个不露丝毫破绽的微笑。我决定了，我，不喜欢他。
　　“用小孩子的形态欺骗心地善良的少女，还非常没有绅士风度地绑架。你……不觉得这样卑鄙的行为，一点也配不上‘北方护卫’这个称号吗？”故意用一种极其轻蔑的语气说着。我想看他那张不慌不忙的脸上，出现慌乱的神色。
　　然而，他的脸上没露出一丝我所期望的尴尬或局促，仍是那一脸像狐狸的笑：“公主殿下，在下只是不喜欢使用暴力，才用了一点点小方法。所谓兵不厌诈。这也是为了避免刀剑无眼误伤到殿下你呢。”
　　呜～是足够正当的理由，不能反驳。那么……
　　“照这么说，你还是很照顾我嘛。如果，我真的不幸成为了你上司的老婆，我是不是，也应该好好照顾你一下呢？”故意加重“照顾”的语气，我摆出诡异的笑。
　　如我所想的，卡罗尔愣了愣。
　　哼哼，果然还是吓倒你了吧？
　　可出乎我意料的是，他却竟然笑了起来。就像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事情似地不停地笑。虽然仍然优雅，确实在令人很不高兴。
　　“公主殿下，恕在下直言。”好不容易停下，他终于开口解释，“以在下愚见，赤王大人并不是真的爱慕你，想娶你为妻。”
　　切，狡辩。“那他干嘛老让人来抓我？闲着无聊耍我玩啊？”
　　卡罗尔轻轻摇头。
　　“赤王大人智谋卓越，自然不会做这种毫无意义之事。我想，大人他想要的一定是公主你强大的力量。”
　　强大的力量？梦境中的画面瞬间在眼前闪过，我不禁皱了皱眉。
　　卡罗尔的唇角浮起一丝笑，又继续道；“在下拥有能估测对手魔力的特殊能力。比如罗娜小姐魔力之强，可抵上十个普通的高级魔法师的魔力总和。我们四大护卫之首‘东方护卫’，有着如浩瀚大海般看不到边际的可怕魔力。而公主殿下，你。”他停了停，不自觉坐直了身子，双手紧紧交握，用力得指尖泛白，微微颤抖，甚至露出一丝恐惧的神情，“我根本感受不到你的魔力的强弱。说它强，却只表现出三流魔法师的力量。说它弱，却有着逼人的魄力。像天地一般既可以包容一切又可以毁灭一切。那是一种已经强到超过了人类理解范围的力量。而未知，却又是最可怕，最容易引发人恐惧的存在。”
　　他一边说着，一边显露出一种我熟悉得过分的神态“嘴角僵硬地想尽量扯出一丝不在乎的笑；想要假装若无其事却又不由自主望向别处的眼；以及那种眼神——不像在看一个人，倒像是在看某个可怕而卑贱的怪物。
　　仰头深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压制住心中不断涌上的回忆，才敢开口，用调侃的语气重复着毫无意义的讥讽：“麻烦你说谎也找点有说服力的好吗？如果我真有那么强大的力量我干嘛还坐在这里听你罗唆？早就把你剁碎切丝磨粉喂乌龟了！”
　　“那是因为这力量太强大，又被人打上了强力的封印，你才无法自由使用它。”
　　“封印？”
　　“是的。因为你的力量，是一把太过锐利的双面之刃。在伤害敌人的同时，也会伤害到你自己，乃至身边的人。传说中，这力量受到了诅咒。会让持有人不幸，也会给他身边的人带来厄运。正是因为这种力量，才使索菲公主身边的人不断死于非命，又让她的国家灭亡。而她自己，最后也凄惨地死去了。”
　　“……那……与我无关。”
　　“怎么能说与你无关呢？”卡罗尔笑得诡异，“你不正是因此，才被亲生父母遗弃的吗？”
　　这一句话，如同惊雷，令我不禁全身一震，双手紧紧抓住椅子扶手，用尽全力才能制止全身的颤抖。
　　看到我的样子，卡罗尔得意地笑着，继续讲述着被我强压在记忆深处的过去：“从你出生起，凡是接近你的人：护士、亲人、老师、朋友……几乎一个一个都死去了。而你，不管遇到多大的意外，就算所有人全死了，你也仍然能奇迹般地活下来，甚至连半点伤都没有，不就是被那力量所保护的么？所以你父母才会害怕，害怕到把你遗弃。因为如果不这样，说不定下一个死的就是他们……”
　　“住口！那些只是巧合！那与我无关！”我猛地站起来，椅子翻倒在地，发出巨大的声响。
　　“无关？你怎么会有这么天真的想法呢？”他笑得前所未有的悠闲，慢慢地走到我的面前，我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动弹，“这样好了，既然你完全忘记了前世的事，我就让你看看被索菲殿下封起来的记忆吧。”
　　卡罗尔的眼睛泛出奇异的光芒与色彩，缓缓起伏旋转着。
　　我的眼皮竟越来越沉重，沉重到似乎用尽全身的力量也无法将它睁开。最后，终于，我陷入了沉睡。卡罗尔蛊惑的声音在我耳边呢喃。
　　“请你体验一下，被你遗忘了的绝望。”

　　4
　　我想，我看到了索菲的记忆。
　　我从她的身体里，看到了她所看的，听见了她所听的，却无法控制身体，只能看着它随着索菲的意志而移动。于是知道，这里是记忆，是已发生了的过去。我没有改变它的权利和能力。在此，我只是一个局外者，只能冷眼旁观。
　　我看着那个女婴被人从她意外死去的母亲尸体中剖出；我看着那个女孩因为身边小伙伴的死而惊惶失措，因她听不懂的咒骂而不安哭泣；我亦看着那个少女，躲避着一切与人接触的机会，像对待什么污秽之物般将自己关在阴湿的塔顶。她顶着帝国第一魔法师的头衔，独自一人站在空旷的神殿中央，所拥有的只有失落和寂寞。
　　她几乎就要这样淡看时间的流逝，在冷漠中渐渐老去，度过一生——如果，塞雷斯没有出现的话。
　　从那个金发骑士进入她的生命起冰冷的黑暗中就出现了一束温暖的光芒。
　　他对她，从好奇，到欣赏，又怜惜，最后用尽全力保护她，改变人们对她的看法，除掉伤害她的人。即使被拒绝、被冷淡对待，也依然守在她身边，为她带去温暖。
　　那是连疼爱她的父王，那个会用悲伤的眼神望着她的男人，都未曾给过的温暖。
　　在这样的温暖中，她幸福得忘记了，自己拥有的力量，是被诅咒的。
　　会给周围的人带来不幸。

　　“都是你害的！要不是你拒绝了赤王，我的丈夫和儿子就不会在战场上被杀死了！”一个老妇人即使被士兵拦着，却依然疯狂地挣扎着，望着索菲的眼中满是怨毒和憎恨，“所有人，都是你害死的！你这个魔女，你不得好死！”
　　一块石头砸过来，索菲不闪不躲，石块正中她的额头。血从额上流下，索菲一动不动，眼中是哀莫大于心死的绝望。
　　只因为她拒绝了赤王派来的使者，用一支人数并不多的军队只在一夜之间，便已长驱直入兵临城下，即将攻破城门。
　　她的国家，她的臣民，只因为她的一句话而毁灭。她是带来不祥的人，谁也不能改变。

　　“公主殿下，你快逃吧。追兵就由我来料理。”
　　在王宫深处隐秘的地道入口，那个看着索菲长大的慈祥老臣，如此说着。明明已经遍体鳞伤，连满面的白须也被血沾染粘连。但他，仍若无其事地微笑。
　　索菲紧咬下唇，拼命摇头。
　　“殿下，臣的家族，世世代代都守护着王族，并且以此为荣。”他笑着，趁索菲不注意，一下子将她推入了地道，并同时将入口紧紧关闭。
　　“能为此而死，是臣最大的光荣。”

　　“姐，好像有人追来了。你先走吧，我殿后。”
　　在地道深处，索菲最疼爱的弟弟这样说着。那个稚气未脱的大男孩，是塞雷斯的学生，也是最被人们期待着的王位继承人。原本对索菲只有恐惧和好奇的他，因为塞雷斯的影响，渐渐开始喜欢这个美丽的姐姐，甚至还常常向她撒娇。本来还是个顽皮贪玩的孩子，却因为这场战争，而不得不过早地承担了这对他来说太过沉重的责任。
　　“不……”索菲拉着他的手，微弱哽咽的声音，几乎是乞求。
　　他咧开嘴笑了，露出他常有的顽皮表情，然后一挥手，一个魔法震碎了周围的石壁。石块落下形成障蔽，阻隔在两人之间。从箩石的缝隙中，索菲看到他一副不在乎的表情，和她身后的追兵。
　　“姐，一定要和老师在一起，得到幸福哦。”

　　以无数生命为代价，当他们穿过地道出口的同时，看到的却是早已等在那里赤王的军队，还有那慈祥的老臣和可爱的弟弟，血肉模糊的尸体。
　　尖锐的惨叫声撕裂耳膜，四溅的鲜血污浊双眼，在悬殊的实力差距下，那已不是战斗，而是一方对另一方的屠戮。
　　命运，到底可以把一个人折磨到什么地步？
　　因此索菲，疯狂了。一直以来压抑的力量，突然爆发。
　　天空瞬间阴暗下来，狂风猎猎而起，锐利如刃撕裂人的血肉。四周的建筑开始崩塌，地面碎裂下陷，四散的力量毁灭了所碰触的一切。一副，末日的景象。
　　当她回过意识，摆在她面前的，是遍地尸体。除了敌人，还有，曾经疼爱她的人、蔑视她的人、同情她的人、欣赏她的人……全部，惨死——死在她的力量之下。
　　“不……不是真的……”掩着耳，蒙着眼，她拼命摇头，拒绝一切，“不是我害的，不是我……”
　　我感到自己的心脏猛收缩了一下，仿佛看到年幼的自己，跪在死去的亲人身边，哭泣着，拼命否认：“不是我害的……”
　　“索菲？”温和的声音响起。索菲抬头，是父亲温柔的容颜。
　　“父王……救我……”像溺水的人遇到浮木，她紧紧拉住他的衣服，躲在他怀里不住地颤抖，“求您……救救我……”
　　“不行啊，索菲。”他轻轻推开她，露出温柔而悲伤，却又带着些许诡异的笑，“因为——”
　　“我已经被你杀死了。”
　　他的头突然落下，浓稠的血从喉间喷涌而出。那颗头颅，还带着诡异的笑，却已沾染上血。
　　血溅到索菲的脸上，温热的，暗红得近乎深黑的颜色，染上她空茫的瞳仁。
　　血……是黑色的。这，我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
　　“是你……害死我……”尸体堆中，一只手突然伸出来，紧紧抓住她的脚踝，“是你……”
　　在那人抬起脸的一刹那，仿若惊雷在脑中炸响，我的头脑突然一片空白。瞬间，我从一个旁观者成为了当局之人。
　　那张脸，是我再熟悉不过，常在我恶梦中出现的，第一个在我面前死去的亲人。
　　“是你杀了我们……”一个一个地，从泥土里，从尸体中，他们抓住我的裤脚，拉扯我的头发，用诅咒般的声音呢喃，“是你杀了我们……”
　　不……不是的……
　　“你杀了我们……不能让你好好活着……要和我们一起下地狱……”
　　“不要……”
　　“你是不祥的人！”
　　“怪物！”
　　“接近你的人都会被你害死！”
　　“所有人……都会死！”
　　不要……说了。求求你，别说了。不是我害的，真的……不是我……谁来……救我。
　　救我……谁……来……
　　远处，一个人影，渐渐接近。
　　一束光照射下来，照亮他的脸。我不觉睁大了眼：是……凌！
　　他像往常那样，带着一脸自信过剩的笑，向我走来。却似完全没发现，跟在他身后，高举利剑的黑影。
　　不要过来，你会死的！快回头，回头啊！凌！
　　无法发出一丝声音，身体无法动弹分毫，只能眼睁睁看着凌的笑容被身后的黑影撕裂，长剑穿透他的胸膛。他就在我的面前，倒在地上。
　　黑影手上拿着染血的剑，慢慢上前。
　　当光芒照射在他的身上，我看到自己的脸，带着残忍而得意的微笑。
　　“是谁……杀了他们？”她凑近，在我耳边轻声问道。
　　是……谁？我茫然地低头，看见自己的手中，正握着染满了凌的血的长剑。
　　我笑了。
　　对，是我啊。是我，杀了他们。因为我是不祥之人啊。只要接近我的人，都会被我害死。
　　我仰头大笑。一直笑，一直笑。几乎把我从小到现在十几年的笑一次都笑完，直笑到筋疲力尽。
　　所有人，都会死！哈哈哈……所有人……都会……死。
　　所以，拜托，谁也来，杀了我吧。

　　5
　　蜷缩在角落里，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臂，止不住地颤抖，还有低喃，带着哭泣的哽咽声音。
　　“谁来……杀了我……杀了……我……”
　　“到我这边来。”一个低沉，仿佛带着蛊惑，让人无法抗拒的声音响起。
　　茫然地抬起头，我看到一个红衣男人站在我面前。赤红色的长发和衣袍在黑暗中飞扬，放肆燃烧着张扬的火焰，能照亮一切。
　　我看不清他的脸，只看见一双暗红色的瞳仁，如凝结的鲜血，却又晶莹剔透，流动着奇幻魅惑的光芒。
　　“到我身边来，就不会再有人因你而死了。”那是有强烈得让人迷乱的吸引力的声音，令人无法思考，令人迷惑，令人无法自拔。
　　他向我伸出手。
　　真的，可以不再有人因我而死吗？只要……去他身边，就可以不用再经历那种痛苦了吗？
　　不自觉地向他伸出手去。仿佛连自己，也要融进那一片红色当中……
　　红……红色！？
　　我猛然从那暗红的眼和低沉的声音中清醒过来，猛地甩开他的手。
　　“你……是赤王吧。”站起身来，我以严厉的眼神看着他。
　　他微微颔首，每一举一动都充满了优雅的王者之气。
　　“你这样……是拒绝了我是吗？”他的语调平淡，听不出丝毫情绪，“那么，你不担心吗？不怕，如梦中那样，你重视的人，因你而死去？”
　　梦中的血腥和不忍回首的记忆在眼前重现，我深深闭上眼。
　　对于“重要的人因我而死”，我的恐惧并没有消除。如果到了赤王身边，可以躲避开那些痛苦，的确这样的条件有很大吸引力。但……
　　我要继续在自己的路上走下去。即使明知会痛苦也无所谓。
　　因为现在的我，已经不是独自一人了。凌让我知道了，“被留下来的人”的痛苦。如果我离开了，有人会悲伤哭泣。所以……
　　“我拒绝你了。”直视着赤王，并用尽全力不让自己被他那双眸子迷惑，我一字一句地道，“我不会离开我重要的人。如果我的力量真的会给他们带来不幸的话，我会保护他们的。就算我真的无法保护他们，我也不会离开的。我宁愿，与他们并肩作战，至.死.方.休。”
　　一位利用过去的伤痛和可怖的恶梦就能控制我吗？你想错了。我，绝不会让你得逞的！
　　他沉默，许久没发出一丝声音。
　　他这样一个高高在上、强大的王，竟然被一个普通女孩拒绝。果然……是发怒了吧。
　　我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一点点地，竟听到了……笑声？
　　我没听错吧，他在笑？
　　“果然，呵呵，像是你会说的话呢。”
　　他那双暗红的眼中，包含了满满的效益和宠溺，深深望着我。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呼吸都停顿了。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温柔、美丽的双眼呢？有这样一双眼的人，又怎么会拥有凶恶残暴的灵魂？
　　只是……他用这双眼望着的，似乎，并不是我。他透过我，看到了某个人。
　　是索菲？不，他凝视着的，是更遥远、更深邃的……
　　“咦，有人来打扰了呢。”他突然收回视线，望向我的身后，“你等的人，来了。”
　　“砂名！”
　　熟悉的呼唤从身后响起。是凌！
　　我回头，却看到一片白色的光芒。
　　“你就先跟她走吧。不过，你要记住。”
　　他在……说什么？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眼皮，好沉重……好想……睡……
　　“不久之后，你，会来找我的。”

　　6
　　“……凌……”我喃喃地呼唤着，费力地想睁开眼。朦朦胧胧听到什么人的声音。
　　“啧，失败了吗？赤王大人竟然……”
　　手突然被扭到背后，猛地袭来的疼痛让我立刻清醒。
　　凌，站在我面前，手持长剑，全身鲜血。冰冷的视线直刺向我身后的卡罗尔。
　　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凌。仿佛一碰到就会被灼伤般，他的杀气，将人压抑得无法呼吸。
　　感觉到卡罗尔抓着我的手，正在微微颤抖。
　　“放开她。”听不出丝毫怒气的声音，却是那么尖锐，让人心悸。
　　“你……别虚张声势。要解决我放在外面的一群魔物，根本应该几乎把你的体力消耗光了吧。你现在肯定连站着都很勉强，根本不可能胜过我。”从卡罗尔的声音中，听得出明显的恐惧，却仍在死撑着掩饰。
　　凌亦不反驳，只是嘴角扬起一丝冷笑，向前迈了一步。
　　只一步，逼人的气势又增强了一分，扑面而来。
　　“你别过来！”卡罗尔尖叫，打破了他一贯的从容不迫。与此同时，他卡着我脖颈的手突然用力！
　　好痛！水雾立刻蒙上我的双眼。不能……呼吸了……
　　凌的脚步立刻停滞了下来。但半眯的细长眼中，却凝结出更加凌厉的杀意。
　　“你，敢！”
　　我几乎，要怀疑了。
　　站在我面前的那个人，真的是凌吗？那个整天在我身边嬉皮笑脸的凌，和这个人，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不仅没有看到过，我连想都没想过凌的这个样子。
　　这样，简直像从冥府走出来的死神。从他那完全淹没在深不见底的黑暗里的眼中，我似乎闻到血腥的味道。
　　被这样的目光边缘扫到的我，竟突然腿一软，几乎跌在地上。
　　那是人与生俱来的，对死亡的恐惧。
　　而直面凌逼人气势的卡罗尔，更是颤抖得手上完全失去气力，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手也从我的脖子上离开了一刹那。
　　就只在那一刹那，已注定了凌的胜利。

　　光虹闪过，锐利的剑即将刺入卡罗尔的咽喉。我却拉住了凌的手，轻轻摇头。
　　“算了……别杀他……”
　　我，不想看到。至少现在，我不想看到血。尤其，是因为我而流出的血。
　　凌看着我，不发一语地放下剑，然后一下子搂住了我的腰，下颚微扬，示威办地看着倒在角落已无反抗能力的卡罗尔。
　　“滚回去！告诉你的赤王！索菲就在我身边，要抢的话，就来好了！不过——”
　　“要有粉身碎骨的觉悟！”
　　卡罗尔狼狈地擦去嘴角的血，狠狠地瞪了凌一眼。
　　“赛雷斯，我，我会记住你的！”

　　after
　　“当啷！”
　　在卡罗尔消失的同时，凌手中的剑也掉在了地上。
　　“凌！？”我惊恐地回头，却在看清之前，突然被紧紧拥抱。
　　下巴被强行抬起，凌的唇压了上来，吸吮碾磨，几乎有些粗暴的强烈。
　　这种时候……他干什么！我愤怒地想推开，却在手接触到他的胸口时停止了。
　　抱着我的手微微震颤，连衣角都在颤抖着。
　　他……在发抖？
　　他全身都在抖着，却拼命地紧紧抱着我。那么用力，几乎要将我揉碎，嵌进身体般。
　　在敌人面前不动如山的凌，现在却像个无助脆弱的孩子，紧抱身边的人，颤抖着，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呜咽。
　　他是如此的痛苦与恐惧。只因为我，在他面前消失。
　　刚才气氛太过紧绷而没有发现。现在才看见，他的身上满是深浅不一的伤口，血浸透了衣衫。
　　卡罗尔说在外面放了一群魔物。但又有什么魔物，能让强大如斯的凌受伤？
　　还是……他只是，拼命地冲进来救我。根本不去在意，魔物在他身上留下的任何伤口？
　　他的唇和脸都是那样失去血色的灰白。如果，如果他再晚一点找到我，或者魔物再多一点，只一点点的话。他会不会，就这样失血而死呢？
　　“你的力量，是一把太过锐利的双面之刃。在伤害敌人的同时，也会伤害到你自己，乃至身边的人。”
　　“……凌……”
　　“怎么？”
　　“你……抱够了没有！搂那么紧很痛耶！”
　　凌，如果，我真的有那么强大的力量的话，我会使用它。就算，会伤到自己也无所谓。
　　我，不想再看到，你为了保护我而受任何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