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舞九天》眨眼成妖

27、第 27 章

　　三日后，一辆毫不起眼半新不旧的马车驶下莫骊山，一路东南，绝尘而去。说不起眼，但在下山的一路上，凡经过的关卡，守卫的弟子纷纷行礼致敬，不为别的，只因为车把式的位置一左一右坐了两人——惊电堂堂主骙炎以及他的贴身小护卫百羽。
　　别看这马车小，车厢了可是装载了巧玉整整三日的劳动成果，从衣物被褥到常用的药丸，甚至连风舞这几日正看着的书册也带上来几本，一应俱全。三日前，风舞由伏澄殿回来，就立刻宣布三日后下山，只带巧玉一人。这可把巧玉忙坏了，又是整理行装，又是交代余下众人的事务，几乎没一时得空。直到出发前的那一刻，风舞楼上下还是被闹得一片鸡飞狗跳。
　　此时，就算已经稳稳当当坐在马车里，巧玉又一声惊呼猛然响起：“小姐！我们忘记带上暖手炉了！”
　　风舞忍不住白了一眼，无奈道：“这有什么要紧的。”
　　巧玉道：“可是眼下还在正月里，天还没回暖，小姐又是畏寒的身子。不成，得回去拿。”
　　风舞不紧不慢道：“我们已经退回去三次了，事不过三，这次决不回去了。”
　　“可是……”
　　马车门帘突然被掀起，骙炎探着脑袋进来问：“又是什么东西拉下了？”
　　“没事。”
　　“暖炉！”
　　风舞与巧玉异口同声回答。骙炎笑笑：“这不要紧，到下个集市去打铁铺买个来就是了。”
　　这才平息了这番口舌。
　　只是车刚行出半里，巧玉又是哎呀一声，道：“小厨房角橱顶上那罐腌玫瑰膏，再过两天就该启封了，忘了关照无音了。”
　　风舞直摇头，道：“多大的事儿呢。”
　　巧玉道：“只是白糟塌了东西，可惜了。”
　　风舞笑道：“平日里见你是最稳重得当的，怎么刚出门就这样一惊一乍的？“
　　巧玉也笑了：“我从小到大就没出过远门，这不是第一次么。”
　　风舞撩开窗帘，看着车外景物急速后退，心情也开阔起来。正陶醉间，哪知骙炎又探进头来，摇头又皱眉：“外头风大，快放下帘子，仔细着凉了！”
　　风舞依言放下帘子，眼中却流出恋恋不舍之意，看得骙炎笑了起来：“真是小孩子性情，外头哪有这么好看，等会到了城里，还不知要怎么乐呢！”
　　风舞心中不服，看了骙炎一眼，突然拉长脸，正色唤了声：“骙炎哥哥！”
　　骙炎见她翻脸比翻书还快，吃了一惊，一脸紧张的问：“怎么了？”
　　风舞依旧严肃，缓缓道：“就算你是我小姑姑的故人，你也不能老是以长辈看晚辈的眼神看着我，压着我！”说罢忍不住了，噗哧一声自个儿先笑出声来。
　　骙炎被点穿心事，好不尴尬。巧玉先前还愣着，等回味过来也大笑开来，惹得骙炎捶胸顿足，终究抵不过，退到车厢外头去了，却见一旁的百羽也作掩嘴偷笑状，更为胸闷。
　　车里继续传来巧玉银铃般的笑声：“真不知小姐竟也是个伶牙俐齿的主儿！”
　　风舞却不再理会，兀自移到角落半倚着闭目养神，心情却是从未有过的畅快。

　　＊　　　　　　　＊　　　　　　　　　　＊

　　马儿一路欢奔，择平南驿道而下，马不停蹄，为的就是能赶在林萱仪忌辰之前到达钱塘江畔。落日之前，马车四平八稳的驶进阡陌古城的城门。
　　阡陌城位于南北水路的交汇处，交通要冲，也是商贾云集的富庶之地，自然是不同一般的兴盛。刚进城门，风舞和巧玉就被车外头那熙熙攘攘的人声吸引了去。微掀车恋，果然见着了满眼的繁华。此时已华灯初上，街上却依旧人头攒动，集市连绵成一整片，好似望不到边一般。四处都是叫卖声，吆喝声，讨价还价之声。
　　在这拥挤不堪的街上行走，骙炎的马车赶得很是辛苦。终于在一家较为象样的客栈门口停下。骙炎与风舞商量：“这间店家我以前住过，还挺干净的。”
　　风舞答：“骙炎哥哥做主就好。”
　　于是百羽打起车帘，巧玉先下地，然后回身搀扶风舞下车。风舞抬头，见匾额上书：蓬莱客栈。巧玉先笑了起来：“此处又不靠海，哪来的蓬莱？”
　　风舞道：“心中有蓬莱，人间自有仙境。”
　　说话间，跑堂已迎了出来，招呼着将众人往里头引，马车也自有小厮牵到后院去安置。
　　四人步入客栈，里头的桌子已经坐满了一大半，想是这儿生意不错。见他们四人进来，大堂里徒然一静，先前各自吃饭闲聊的食客们纷纷停了下来，直愣愣的看着进门的四人。打头的是个青衣公子，手握折扇，儒雅有礼，后头跟着那个少年年岁不大，却也生的俊秀，再后面两个可更不寻常，一个丫环打扮，搀扶着另一个豆蔻少女。那丫头粉绿衣裙，风流俊俏，那个小姐更是美貌不可方物，一身天青色的普通衣裙，却也穿得神采飞扬，顾盼生辉。见到如此天仙般的人物，一时之间，竟都看得忘神了。
　　骙炎等人却不理会，先打尖后住店，在角落挑了张无人的桌子，随意点四五个菜，颠簸了一天，此时吃饭也特别香甜。席间，骙炎不忘关照风舞两人以普通兄妹相称，也吩咐了巧玉百羽不要称其为堂主，改称少爷。
　　“鬼焰门有很多仇家么？”风舞不解。
　　“这倒还不至于，但是行走江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骙炎笑道，说罢展开手中的折扇，装模作样的扇了两下，果然像极了寻常人家出游的纨绔子弟。
　　“少爷说的是~~”巧玉会意的大声回道。
　　“那我是什么？书童？”百羽问道。
　　骙炎看了他一眼，取笑道：“你身上哪有书的气质，小跟班还差不多。”
　　百羽年岁小，比风舞巧玉还小了几岁，刚满十三，虽然武功不差，但心性到底还是小孩子。此时听了骙炎的话，心中不服嘟起嘴来抗议。
　　骙炎见状，抚着他的后脑勺，安慰道：“不急不急，你还小，从今天开始用功还来得及！”此话说得百羽更加哭丧了脸，因为他自小不爱读书。
　　风舞却扫了骙炎一眼，对着百羽笑道：“有人就爱倚老卖老，咱们不理他。快点吃完了我带你去逛夜市，可好？”
　　百羽一下子乐开了花，立刻把刚才的话抛到九霄云外去了。骙炎对风舞道：“我等会儿还有事，百羽跟着你们去也好，好歹可以护个周全，只是别贪玩忘了时辰，明早还要赶路，早些回来歇息。”
　　风舞问：“哥哥有何事？”
　　“也没啥要紧的，只是这儿正好是平南路路使的总站，既然来了，我总得去探视一下。”

　　＊　　　　　　　＊　　　　　　　　　　＊

　　阡陌城的夜市果然如想象中的热闹，乐坏了百羽也忙坏了巧玉。
　　“风舞小姐，那堆人凑在那边干什么？我们也快去瞧瞧！”
　　“小姐，你看这个兰花簪子可别致了，配你今儿这身衣服可好？”
　　“风舞小姐，那边在耍大旗呢，我想去看！”
　　“小姐，那是为元宵节准备的彩灯呢，我们也去猜灯谜吧！”
　　“风舞小姐，……”
　　“小姐，……”
　　风舞开始头痛，后悔没安分的留在客栈里好生歇息，但又不忍打扰那两人的好兴致，只得一一奉陪。
　　好在当月渐中天人渐散去之时，这两人也终于透露出乏意，风舞见状便提议：“回去吧，也不早了。”得到一致首肯，尤其是百羽，替巧玉拎了一大包战果，负担沉重！这不，还主动建言走近路返回蓬莱客栈。
　　“你确定这条路能通？”巧玉看着面前黑漆漆深不见底的小胡同，很是犹豫。
　　“放心啦，我以前也跟着我们堂主……噢不，跟着少爷来过这城，熟的很！这条路起码比原路近了一半呢！”
　　“那你来时怎么不说？”
　　百羽直翻白眼，道：“来时正逛着呢，自然是哪条路热闹就走哪条咯，难道还挑小胡同钻？”
　　巧玉这才信了，问风舞意见。风舞道：“百羽前头带路吧。”
　　百羽得了令，兴冲冲的带头进了小胡同，巧玉搀着风舞随后跟上。许是心中急切，大家的步子都越走越急，尤其是百羽，快得都叫人跟不上，走了还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远远将风舞二人抛在了后头。
　　巧玉走的气喘吁吁，正想叫住百羽，突然听远处传来一个女子的哭声，随风飘来，断断续续若有似无。巧玉徒然一惊，感觉风舞的手臂也是一振，想是也听到了。此时已进入胡同深处，两边竖起高墙，四周全无灯火，仅凭借一点微弱的月色，才勉强能看清脚下的石板路。而百羽已奔到了前头，这会儿连人影都瞧不见了。
　　风舞停下了脚步，屏息静听，巧玉感觉冷汗透衫而出，说不出的恐惧。渐渐的，那哭声再次传来。巧玉吓得不轻，颤声道：“会不会是……鬼呀？”
　　风舞连忙竖起食指，示意她噤声。再听，却听见一串脚步声朝这边来。巧玉感觉风舞的手越抓越紧，手心滑腻腻的一片冰凉。正是惊恐万分的时刻，人影一闪，已到面前，却是折回来的百羽。巧玉气的直骂：“存心吓唬人啊！”
　　百羽却也竖起手指，压低了声音，笑道：“别响，跟我前头看戏去！”说罢拉了风舞巧玉往前头赶，只听那哭声越来越清晰，仿佛就在跟前。就在此时，百羽停下脚步，示意她们往看前面。
　　越过百羽的肩膀，看到前面竟有一片开阔地，朱门大院，想是哪家富贵人家的宅子。就在这宅门口，站了一男一女，确切的说，男的是站着，而那个哭泣的女子却一直跪倒在男子面前。
　　“唉，”只听那男子哀叹一声，终于开口了，“云娘，你这又何苦呢？”
　　那位叫云娘的女子却只是哭。
　　男子又道：“我替你赎身，就是想你也有个好日子过，你又何苦作践自己，为奴为婢的呢？”
　　云娘哭道：“我生在花柳之地，本来也没指望能逃离那个火坑，幸得公子垂怜，替我赎回自由身，云娘无以为报，好在还有一条命在，从此自然就是公子的人了，做牛做马也在所不惜。”
　　男子道：“你的心意我领了，只是我身边并不缺人，我又是居无定所的人，眼下又要远行，何必连累了你一生！”
　　云娘道：“可是公子这么丢下我，让我如果打发余生？”
　　男子道：“这有何难？这儿有张银票你拿去，去找间干净的屋子住下，过段时日，找个老实可靠的人嫁了，好日子还长着呢！”
　　云娘却不依：“这世间女子要想安身立命谈何容易，更何况我这无依无靠的外乡人，出身又不好，哪会有人容我？更休提男婚女嫁相夫教子之事了！”
　　“这……”男子终于辞穷，不得不承认云娘说的有理，孤身一人的女子想要有一立足之地，谈何容易！
　　风舞听到此处，再也忍不住了。首先，偷听人言实属无礼，其次，她对云娘的那番话深以为然，因此忍不住想要出言开导。百羽察觉风舞的用意，连忙拉住她，连连摇头示意，风舞却很坚持，突然扬声道：“好了我们听也听够了，该现身了。”
　　话是对百羽巧玉说的，意却是在告知那一男一女，隔墙有耳的存在。那两人突然听到有人，皆是惊愕万分，男子沉声道：“什么人？”
　　风舞打头走出了阴影，走到两人面前的光亮处，微施一礼，道：“小女子正巧打胡同那头过来，不想听闻二位在此，打扰了。”
　　巧玉也拉着百羽急忙赶上前，赔罪行礼。
　　那男子道：“原来如此，可骇了我们一跳！”
　　风舞抬起头，借着月色看清那人的容貌，长身玉立，温和知礼，风度翩翩，看着也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却见他也凝视着自己，面露出惊讶之色，直愣愣的盯住不放。风舞微一蹙眉，低下头去。百羽却抢了出来，对那人吼道：“你看什么啊！”
　　那男子才回过神来，见礼道：“在下慕容祺，敢问小姐芳名？”
　　百羽惊道：“慕容祺？慕容山庄的五公子？”
　　“正是。”慕容祺抱拳道，“请问这位小哥如何称呼？”
　　“哼！”回答他的是百羽的一声冷哼。这人一见小姐那眼神就像涂了胶水一般，让他很是不快，就算他是大名鼎鼎的慕容公子那又如何？
　　“小姐我们走吧。”巧玉悄声催促。
　　风舞一点头，才要举步，却看见依旧跪着的云娘正定定的看着她，那眼神中，有期许也有艳羡。风舞心头一软，对慕容祺道：“慕容公子，有句古话不知你是否听过，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慕容祺微怔，又看了地下的云娘一眼，问：“小姐说的是……”
　　风舞微微一笑，道：“告辞。”
　　说罢，也不等对方回答，便拉着百羽巧玉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