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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清秋影 ...

  •   民国初年,京师,晚秋时节。
      酉时的更刚刚打过,铜锣的尖锐声响,夹在朔风的呼啸中,刺痛了行人的耳朵。打更的老人戴着瓜皮帽,棉袄裹到小腿,颤巍巍地走街串巷。
      虽说一百年前钟表就自西洋传入,一时风靡朝野,随后日渐普及,时至今日,对有钱人来说,自鸣钟和怀表已经不算什么稀罕物,但是时间的概念,还是停留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阶段。普通人家依旧沿用老一套的报时方式,以晨钟暮鼓,更声漏声来判断时辰。
      天色晦冥,夜的墨迹在街头巷尾一点点浸开,更夫拐进了一条背阴的胡同,迎面过来一个人,路很窄,擦肩而过时,双方险些撞在一起。
      那人留着时下学生中间常见的“西装头”,绒绒软软的黑发覆到后颈,三七分的刘海斜扫过眉梢。事实上陈望舟的确是个学生。他肤色白净,一张下巴微尖的脸,双颊却还留有少年人圆润的弧线。最吸引人的是那双眼睛,一双杏仁眼,黑白分明,眸中神彩闪烁。个头本就不高,身形又偏于单薄,再加上是削肩膀,人仿佛被严实地锁在蓝灰色的呢绒大衣里,不胜重压。
      右手抱着一个布包,捂在胸前,里面是两本狄更斯的著作,用一张褪色的蓝花布裹着。左手上吊着一盒点心。两步并作一步,飞快地走着,脸上掩不住着急的神色。风刮得愈发紧了,吹得屋檐上的瓦一片雨打梧桐之声。陈望秋一个激灵,不由把脖子上那条围巾又拉高了几分。
      昨天中午学堂放课后,文科教习余先生把陈望舟和另两个外地学生叫了过来,说明日是立冬,夫人在家里准备了一桌饺子,几个小菜,他们要是正好没事,就过来一道吃个便饭。虽然不是第一回去余先生家,前几次都是为了请教问题,只有这一回是单纯地去做客。陈望舟今日晌午前就出了门,做电车至南兴市场,先去西夹道的书摊上领了之前预订的英文书,接着又早早地赶往丰味林。丰味林是一爿老字号的细点店,店面局促,乍看颇不起眼,却做得偌大一个京师无人不知的核桃酥。又因为开在路口,生意格外好,门前总是排起折了两三折的长队,不等上半个钟头不要指望得尝其真味。陈望舟记得先前有一次在课上,听先生提到过师母似乎喜欢吃核桃酥,今天就留了充裕的时间过来排队。
      南兴市场离先生家所在的螺丝胡同不远。过了街,穿过这条有几家杂货店的巷子,转弯到大街上,穿过西门集市,沿着几家贵胄府第墙外的槐树荫步道走到底,往右一拐就到了。西门集市是个正方形的广场,进到里面,陈望舟不得不放慢脚步,侧着身子在人群中摸索着路。
      集市里商铺众多,放眼望去,就见旧货摊,布摊,木器摊,估衣摊,一间间鳞次栉比,散落其中。铺子大多是摊棚,早上开张时把棚子张开,摆出铺面,傍晚歇业时把篷子收起,余下空落落一个摊位。眼下正是收摊的时间,商家们都在匆匆忙忙地扯下挡雨布,往袋中装货,各色细软堆了一地,人越过麻袋箱包进进出出,场面堪称混乱。也有精打细算的商家,瞄准一天中最后的商机,粗着脖子吆喝道:“这块大五福啊,到了大布店啊,真值您三块半啊,到了我这摊啊,算您三块整啊,您说还不贱啊!”不到半会儿,吆喝声也刹然止了。虽说创市以来,到了打烊的点儿都是手忙脚乱的光景,最近却有变本加厉之势。根源还在一个月前新颁布的市政条款。根据规定,凡在露天经营的商铺,酉时过后不得继续营业,违者处以罚金,若有再犯,则取消营业资格。此令一出,如同在店家的头上加了一条紧箍咒,生意人无不是提心吊胆,掐着点儿把买卖收拾停当,不敢有丝毫拖延。
      其实相似的条例已经颁布过好几回,只因无人遵守,亦无人监督,不多时变成一纸空文。这一次的内容和过去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公文上盖的官印有别与从前,那一方印迹里分明能看见“直隶督军府”几个朱红的大字。
      直隶督军赵夜白。这名字本身就构成了一种威慑力。
      在就任直隶督军前,他曾代领过半年天津市长的职务。初到天津卫,听闻自开港以来,治安日趋恶化,随即成立了直属的执法队,行事无需经过市参议会和警务所的批准,避免受到本地势力的挟制。执法队在巡逻中若是遇上肇事者,不问来历,说抓就抓,说关就关,性质严重的几日内即予以处决。作风之决断,手段之狠戾,令人闻风丧胆。
      赵督军入主直隶督军署官邸不过一个月,京师诸人便意识到,总督府的号令胜于金科玉律,不容有丝毫违背。即便照办了,若是办得不妥,与规定有所出入,同样会招致不堪设想的后果。
      陈望舟在乱作一锅粥的甬道上被推来搡去,鞋子上挨了好几脚都不自知。忽然前方自动分开了一条路,所经之处,两边的人群像一丛丛芦苇似的,被轻轻拨开。陈望州听见一片压得极低的窸窣声,“警察署来了。”只见从那道空隙的正中,走来一队着棕黄色制服,戴大盘帽,小腿上绑着白色布条的军警,个个人高马大,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皮靴底碾过砖地,扬起一阵呛人的沙尘。
      “让开让开!”“还不快点收!”“看谁再敢磨蹭!”他们一路走,一路对着惶遽的商贩们咆哮。
      “你是没长耳朵吗,明明叫你快点收了,怎么还摆个炉子在外面?”被一把揪住的是个卖烧饼的摊主,他小声分辨了一句,“大哥,这不是没到点吗?闭市的鼓还没敲呢。”话音未落,就听见刷地一声锐响,紧张的空气被生生撕裂开,一道皮鞭劈头盖脸地抡了下来,“小子你有种再说一遍,啊?”
      一时噤声。
      陈望州皱了皱眉头。他不懂行政方针,从来不随便评论条令的是非。也不是没听说过新官上任三把火,刚到任的官员,为了显示显示手段高强,意志坚决,积威以服众,没事也要生些事儿,借机树立自身的威望。他只是单纯地看不惯这帮军警恶奴一般的作风,对于他们仗势欺人的行为有种生理上的厌恶。
      甬道对面的摊位上响起嘈杂之声,原来是警察署的巡查嫌一个商贩收摊慢了,声称要“给他点教训。”
      摊主是卖针线活的,针线包,顶针,针插,鞋面,绦子,这些东西本就琐碎,现下东一个西一个撒得满桌都是,一个个拈起来颇费时间,这人的动作又不灵活。他看上去五十多岁年纪,脸上虽没有太多皱纹,却尽数堆于眼角,想是饱尝生活的辛酸。他的头发已是灰白,腰也有些佝偻,他一面唯唯诺诺地答应着,一面仍旧低头急急地缠着绒线,不敢停下手中的动作。
      不知道是因为他动作迟缓,还是因为没有抬起头毕恭毕敬地聆听训话,立在他面前的一个方脸巡查扯过桌子上垫布的一角,扬手一掀,将那些活计抖了一地,在一片叮叮当当的声响里,只听见那巡查气汹汹地粗声道:“像你这种家伙,屡教不改,没一点长兴,不给你点颜色看看是不行了。这个摊位没收,明儿别来了!”
      那摊主脸色顿时变得惨白,他嘴唇颤抖着,苦苦央告道:“大爷,求求您,就饶了小的这一回吧。”
      “去去去,上次也是这么说的吧。别装样了,大爷我才不吃这套呢。”
      摊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手心支在地上,向前膝行几步。陈望舟看他的身体向□□斜,这才发现他的右腿似乎行动不便。他用左腿拖着右腿,吃力地蹭着地面滑动。俯下身去,哀声道:“小的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你还以为有下次?”方脸巡查眉毛一扬,“从今以后,不准踏足这片场子半步!”说完转身就走。情急之下,摊主一把抱住那巡查的腿,连声告饶:“求求您了,要是没了这摊子,我还靠什么过活,求您了。“巡查满脸怒色,吼道:”放手!“
      灰白的脑门仍然耷拉着,十指紧紧扣住制服的裤脚。“混蛋,叫你放手没听见吗!”巡查飞起一脚,踢中脚边那人的胸膛。摊主一个趔趄,摔倒在路边,手肘撞在邻家铺子压帘布的镇石上。
      众人皆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在场的不少汉子脸色转青,可是反应也就仅限于咬了咬下唇,背过身而已。众所周知,警察署之所以能够倒行逆施,有恃无恐,还不是因为与直隶督军府有勾连。巡查们大多在腰间插着棍棒,有几个身上背着曼利夏快枪。这种枪型是由陆军部从德国购置的,警察署之所以能够将其纳入装备,是因为得了直隶督军府的特殊许可。警察署长名唤刘元亨,和赵督军都出于武定军校,又是同一期。而当今世上,谁不知道赵督军是只手遮天的卫大帅,代总统卫健坤眼下的红人。无权无势的小民,要顾及一身一家的安否,就算是有满肚子不忿,也只能敢怒不敢言。
      不知从何时起,跪在地上的摊主边上,多了一个着蓝灰大衣,学生郎模样的青年。他单膝着地,侧身扶住身旁人,轻声慢语“老伯,您有没有伤着?“他的音调稍低,音质偏薄,音色里在清朗中掺杂着一丝青涩,谈不上动听,却像是解冻的峡谷中流过的第一抹山涧,含蓄收敛,却又细致入微,捎来令人心旷神怡的春天消息。
      失魂落魄的摊主转头望着陈望舟,话语传到耳内,却如空谷回音,得不到回应。他张着嘴,眼神涣散,瞳孔暗淡无光。陈望舟见状,牵起对方枯瘦的手,柔韧的五指轻轻一握,包裹住那沾满灰尘的冰冷手背,温言劝慰道:“您不要悲伤,事情会好起来的。”
      他知道自己的气温和舒缓,是少有的“元气“,在天地未分之际便先万物而生,有催化调养的功效,作为精神之源,可以慰藉人心,平抚创伤。要将气发出体外,传送到别处,无需特殊的法门,只要是和本人共处一地,自然就会吸收他所发出的气。要是更进一步,开口说话,由于目标是确定的,发出的气被集中起来,送往单一的方向,产生的效果也会随之增强。但这两种方式因为应用随意,容易受到时间和地点的限制。而短期之内效果最强的,就是身体上的接触,只是作为代价,会耗费大量的心力。
      过了片刻,摊主微微一个激灵,眼里聚起淡淡的光,陈望舟也感到手下的皮肤有了些许热度。人群发出一阵哗然。方才打人的巡查听见动静,又折了回来,看见边上多了一个半蹲着的青年,没想到真有人会来淌这趟浑水。此人在这种时候强出头,无异于公然叫板警察署,简直是自讨苦吃。心头着恼,往前走了两步,撇开腿站成个八字形,恶狠狠地问:“小子,你是他什么人?“
      陈望舟抬起头,注视着面前的七尺壮汉,不卑不亢地答道:“我只是个路人,看这位老伯跌倒在地,想扶他起来。“
      “这里不关你的事,给我让开!“
      陈望舟没有动。目光平视着那张横眉竖眼的麻将脸,眼光依然清明通透,如嵌在夜幕中的明星。声音仍旧恬淡安宁,以止水般的语调道:“这位老伯腿脚不好,行动不便,未能收拾及时,也是情非得已,希望你们体谅他的苦衷,不要与他为难。“
      巡查逼近了一步,欺身道:“你让不让?“
      陈望舟的安之若素是以一份执着为底的,他只是平静地重复:“请你们不要与他危难。“那幅从容的仪态让巡查心里发慌,陡然失去了耐性,“叫你滚你就滚!“举起手臂,挥过陈望舟的头顶,作势要抡下来。一瞬间,围观人心都悬到了嗓子眼上。黄昏时分,残照将褪,四下里七分明三分暗,争夺着每一寸天地。远处鸣响暮鼓之声。剑拔弩张地对峙着的两个人,一站一蹲,一高一低,站的那个人,手里那一巴掌眼见就要落下来,蹲着的哪一个却没有露出毫厘怯色,更无退缩之意,只是一心一意地诉说道:
      “这位老伯右腿有伤,走路想必不方便,却依然不辞辛苦,日复一日过来摆摊,必然是依赖于这份生计。你们如今不让他来摆摊,就是断了他的活路。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况是有疾在身之人?希望你们能宽大为怀,网开一面。“
      他刚吐出几个字,诸人就感觉到有一股反常的气流在涌动,一缕缕从发上,脸上,手上泻过,逐渐积蓄成势,织成一张帐幔,将在场的人网罗其中。盘桓在周遭的空气,不复有晚秋时节的苍凉肃杀,而是柔如棉絮,又暖如新晴,眨眼间恍然见到南风吹暖,闻得草木熏香。那股气经过之所,千思万绪像是原上草般为之披靡,胸中像有四月天的桃花水淙淙流过,愁肠纾解,烦恼消融,胸襟开旷,直照见本来心性。
      几个巡查都不由自主地将眉头展开,眼角也松弛了。连那把陈望舟看得像苍蝇一样,恨不得一掌拍死的巡查,都无可避免地受到那股气的影响。等听完这番话,脸上的戾气已被化去不少,下死眼瞪了一下陈望舟,哑声道:“我这次饶了他,下不为例。“甩下这句话,悻悻然离开。
      巡查们的背影渐渐远去。乘着让开的道的人群还未合拢,斜刺里冲出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穿着打了补丁的夹袄,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屈膝扑倒在地上,一把抱住倒在地上的人,焦急地问:“丁叔,丁叔你还好吗?”
      “小四?”姓丁的摊主气喘吁吁地哼了一声。
      “是我,我是小四,您伤到哪儿了,要紧吗?”少年一手撑着丁叔的腰,慌乱地问道。
      “没事……”丁叔刚说了两个字,痛得一咧嘴。方才倒地时,胳膊肘撞上了路边的石基,骨头像是折了。陈望舟搀住他的胳膊,问道:“老伯家离这儿远不远?赶快去通知他家里人。”
      兴许是看到先前的那一幕,知道陈望舟就是施以援手的人,小四想也没想,说道:“丁叔家在城外留各庄,离这儿有三里路,家里又没人能来……”小四突然眼睛一亮,拍了下脑袋,“对了,月虹姐不是在集庆里的王家吗,我把她叫过来。”
      丁叔一时半会起不了身,却颤颤地伸出手,做了一个制止的动作,声音抖地拔高,几乎是喊了出来:“别叫她来!那丫头…她有正经事要做…不能让她担心……”
      “知道了,知道了,您别着急,我不去叫她就是了。”小四一边扶丁叔坐起来,一边向陈望舟解释道:“月虹姐是丁叔的女儿,是个绣娘,丁叔摊子上的那些布条鞋面,都是她缝的纳的。她妈,也就是丁大娘腰子不大好,生起病来,十天半个月下不了床。丁叔去年脚上患了风湿病,走不动路。到了闭市的点儿,月虹姐就会来接丁叔,帮他一同收拾。前段日子月虹姐接了绸楼王家的活儿,为王家大小姐赶制出阁的新服,有时收工迟了,就没办法准时过来。只是没想到竟然出了这档子事。”
      陈望舟听了心下黯然,富商欢欢喜喜张罗着嫁女儿,穷人家却是多灾多难百事哀,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他忧心忡忡地问道:“那怎么办?丁老伯还有认识的人吗?”
      “这个场子里倒是有不少认识的,但也就数我住的地方最近。”
      “那你……”
      “先生您甭说了,我知道了。丁叔就交给我吧,我单小四一定把他平安送回去。”小四拍了拍胸脯,爽快地答应道。
      “好的,那拜托你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陈望舟点了点头。一来他还要奔赴余先生的家宴,现在去已经是迟到无疑,就更不愿让先生一家再做等待。二来方才站起来的那会,他觉得头脑昏沉沉的,身上也疲倦乏力,虽然有意识地使用气不是第一回,这次向外输出的量似乎超过了平日的定额。看到其他商贩围了过来,帮着捡掉了一地的东西,他赶着走了几步,出了市场的大门。等把这乱摊子整理停当,人们议论起适才的情形,回忆起那股不可思议的气息,以及它带来的那种神清气爽的感觉,这才不约而同地寻找起那个貌不惊人的青年。这时,那个萧索的身影,正冉冉隐于京师夜晚乳白色的薄雾中。
      **********

      夜半。京师郊外,一轮残月,像一只枭鸟栖在古柏的枝头,寒冽的幽光,罩着一座乔治王朝风格的三层公馆,像在那烟灰色的炼瓦上抹了一层霜。这是一幢独门独户的宅第,不见人烟,唯有乔木四合。静谧笼罩着一带,偶尔掠过的乌啼声,便分外凄厉地在四周萦绕。
      二楼玄关的两侧,各有一道黑黢黢的走廊。右手边,在那漫长得似乎没有尽头的走廊深处,咚咚,两下慎重的扣门声,在寂静做的封条上洞开了一个缺口。
      “进来吧。”门里传来了短促的回应。
      “是。”敲门的人转动铜质的把手,走进屋内。这间屋子是宅邸的书房,靠墙打着三面书橱,俱是帝政时期的样式。体积高大的柜橱有着坚硬的线条,橡木的板材外表贴有桃花心木的镶嵌,棕红色的漆底磨得半亮。书桌却是前一段时间风靡整个欧洲的新艺术样式,桌角的浮雕装饰着藤蔓和波浪的图案。桌后放着一张靠背椅,此刻却是空着。来人迅速扫视了一圈,目光一转,停在了窗前。
      三扇落地窗与人同高,中间的那一扇前面,立着一个穿着黑色便服的男子。身形高挑,透出一种经过锻炼的挺拔,扣着皮带的腰部收得很紧,双腿笔直而修长。他背过双手面对着窗户,向外看去,似乎正陷入思考。
      “督军,打扰了。”
      窗前人悠悠地转过身来。月光射进窗里,也照亮了他的面容。他有长如远山的眉,凤眼,高且突出的眉骨,挺直的鼻梁和细致如描的唇线,美得赏心悦目。但那突出的眉骨,以及下颚清晰的棱角,多一份则累赘,少一分则不足,既有精雕细作的平衡,又彰显出浓郁的男子气。
      受爱之女神眷恋的美少年阿多尼斯,在即将跨入盛年的门槛上,想必也会具备这般风华吧。可是这个男人的美不是一件艺术品,而是一件利器,能够瓦解事物表面的秩序,掀起最深处的动摇。
      而此时他只是优雅地挥了挥手,在靠背椅子坐了下来,一只胳膊搭在扶手上,屈肘支住下巴。“招呼就不用打了。你深夜前来,必是有要事汇报。直接说正题吧。”
      前来汇报之人约莫在二十四五左右,一身戎装。身材短小,垂眼修眉,模样生得算是秀气,脸上却淡淡的没有什么表情,看得出来有极好的自我克制能力。“是。适才属下遇到警察署的人,听他们说在今日的执法中,遇上一件稀奇事……“说着他抬头看了看了上司,斟酌着是否要说下去。
      “噢,看不出来你会对这种话题感兴趣,“督军启唇一笑,坐在椅子上没有动,只是微微抬了下眼,“说吧。”
      “在南兴市场,巡查们想要驱逐一个违规商贩,却被一学生样的青年所阻。据在场之人的证词,当时的情况委实有些邪门。那商贩原本精神消沉,萎靡不振,和那青年甫一接触,情绪便安定下来。后来连在场巡查也显示出了退让的姿态。有人推测,那青年或许是用了蛊惑人心之术。“年轻军官用短短几句话,陈述完事情的经过。他跟着督军也有一段时日,知道上司不喜听长篇大论。
      在他说话的时候督军的眼皮挑了挑,脸上闪过复杂的表情。然而听到最后,却用波澜不惊的口吻问道:“然后呢?“
      “所以属下怀疑,他会不会是督军要找的人。“年轻军官沉声道,脸上依旧是寡默的表情。
      “哦,确实有些意思。“黑衣的督军好整以暇地斜靠在椅背上,身后的天鹅绒靠背软塌塌地凹陷下去,阴影从脸的外围包抄过来,遮蔽住鼻梁上的半截,使他的神色看起来晦暗莫名。赵夜白一手撑着头,一手搭在桌上,细长而富于弹性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派人去调查,哪怕是挖地三尺,也要把此人找出来。“他声音有些暗哑地低语道,如同是内心的独白,最后几个音像水波一样空濛地荡开,汇入了远近的松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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