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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关山梦 ...

  •   陈望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工厂大门,被塞进车里,送回公寓,安置在那张小床上。整个过程中,他的心都好像不在自个儿身上。煞气在体内肆虐,扰乱了正常的脉向,致使气血倒转,眩晕,恶心,全身的力道都泄光了,脑子是昏沉的,仿佛结了一层保护性的茧,封锁住意识,不必去想任何事。
      即使停止了思考,停止了不了的是心中疼痛的感觉。那是一种如同被鹰爪抓住一般的痛楚,痉挛性地发作,时紧时缓,疼到极点的时候他甚至有种心脏要被碾成齑粉的错觉。可是他宁愿受着这钻心之痛,也不愿缓和过来。在疼痛的间隙,会有一幅幅骇人的画面闪现在脑海中。在茫茫的黑暗里,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着他,有些似曾相识,有些全然陌生,目光的注视让他无处可逃。铺满视野的眼睛混成一片模糊,最后只剩下一双,烙在眼皮上,是那汉子临死前,目眦尽裂的血红眼眸。
      他以为睡眠是唯一的解脱,然而连睡着了,都不得安宁。他一直在做噩梦。之前那个噩梦的后续。
      梦见一座着火的大宅,白墙黑瓦,雕梁飞檐,次第排开的屋舍间立着高高的马头墙,可是却挡不住火势的汹汹蔓延。屋檐塌陷下来,梁柱倾倒,祠堂中央悬着列祖列宗的小像,下半截被烧没了,脸上还展露慈祥平和的笑容。灼热炙烤着空气,滚滚浓烟中有烧焦的气味。一府的男女老少奔走哭号,活画出一副人间地狱图。
      他又看见了那个男孩。男孩还待在那牢房般的小屋里,他比之前见的要大一点,面庞长开后初现少年的清秀,眼神却更暗,更冷。他抱膝坐在墙边,墙壁上倒映着皮影般的火光。男孩仰起头,痴痴地看着那一方小窗,铁栏杆外是赤红的天空,火舌舔舐着暗夜的边缘,他从来没见过如此明亮的光芒,绮丽到会灼伤双眼的景致。
      他此时的心情,就像神话中的夸父,即使烈焰焚身,也要追逐太阳。
      开锁的声音,铁门被猛地撞开,一个下人模样的男人冲进屋里,气喘吁吁道:“少爷,宅子失火了,赶快走!”
      男孩还是保持着曲腿而坐的姿势。他听不懂男人说的话,自从对事物有了认识以来,活动的空间一直是个黑屋子。走?去哪里?
      “少爷,再不快点就来不及了!”男人顾不上多说,上前一把揪住男孩的胳膊,把他从地上提了起来,几乎是脚离地地挟着他跑出门外。
      出来了,终于出来了!哪怕第一步走得跌跌撞撞,总算踏进了这个世界。男孩被下人夹在臂弯间,穿过祠堂,天井,居室,客厅,那些家具,古玩,字画,目光在每一件触及的物品流连。他生于斯长于斯,十年间对于这所宅子的印象,只有见不到光的一个角落。
      跑过了前厅,绕过雕着龙凤呈祥式样的照壁,就要进门楼了,只听背后轰隆一声巨响,随后腰上被重重一推,一股大力把自己甩了出去,摔倒在地。趴起来时,眼前塌陷的砖瓦堆成小丘,压在下方的人,从废墟底部伸出手,几下痉挛之后,就不再动了。
      男孩不知道这个男人是谁,却记得关于他的种种细节。他知道这个人总是在傍晚露面,给他送饭,送饭的差事是轮流的,宅子里那么多佣人,连着两周都不定会有重复的面孔。他记得这个男人,是因为这个人让他印象深刻。不像其他人,抛来看疯子般的忌讳眼神,把碗往地上咣当一丢,拔腿就走,如同躲避传染性的病菌。这个圆头大耳的男人总是满面春风,进屋时,照例要对着石头般的男孩说两句话,要是那紧闭的双唇中哼出一声回答,他就会笑得更欢畅。有时兴致来了,还会哼上几句小曲。
      他说今儿府上办喜事,搬了三日流水宴;说中庭里的枇杷树结了果子,可惜中看不中吃;说少爷你有一双好眼睛,又黑又大;说前日看到门前有人放纸鸢,少爷你想放吗,哪天我带你去。
      男孩在废墟前站了片刻,转过身,紧走几步出了门。身后大宅在烈火中灰飞烟灭,前方夜色深沉,更残霜重,一颗露珠般的启明星,悬在天边很远的地方,孤寂地扑朔着。
      **********

      失神的状态接连持续了三天,陈望舟一会儿昏迷,一会儿清醒,清醒的时候也是朦朦胧胧的,看到的东西,听到的话,都不真切。
      朦胧中,他看到冯萃民站在床头,满脸喜色。冯萃民手扶在他的肩上,开心地大声道,“望舟,望舟,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彭师弟被放出来了,而且学校也撤回了休学处分,从下周起他就可以复课了!”
      朦胧中,他看见严府的管事进了门来,便用手掌撑住床板,正要摇摇晃晃地坐起来,管事上来把他按住,道:“小陈啊,你病成这个样子,就不必多礼了。”说着解下身上的布袋,拿出几个蜡黄色的牛皮纸包,放在桌上道:“二爷听说你又病了,找人配了几味调理气血的中药,药方是一样的,按照之前的法子服用就行。”感其好意,只觉担待不起,陈望舟赧然道:“劳您跑这一趟了。请您帮我转告严先生,多谢他费心。”
      刚开始时,下床才走几步,就出了一身虚汗,于是一日三餐就由冯萃民端进房里。后来等陈望舟稍微有了些精神,杨嫂也过来探望了一次。她像是憋了一肚子说出来惊动四座的秘密,又心急火燎地想找人倾诉,又想卖关子吊人胃口,挑挑眉毛,眯缝起眼皮,溜了陈望舟一眼,故弄玄虚道:“小陈啊,你可真有能耐。”陈望舟被她说得云里雾里,诧异道:“我怎么了?”“你是病得不省人事了,才不知道,前两日,这房子门前尽是当兵的,那阵势可吓人了。”陈望舟打了个寒战,嘴唇颤抖着道:“他们……是来做什么?”杨嫂撇嘴想了下,“看架势像是在巡逻。白天一班,夜里一班,把我这公寓围的,连个苍蝇也飞不进来。”陈望舟茫然地想大冬天哪来的苍蝇?杨嫂砸砸嘴,凑过来问:“我就猜了,难不成是为了你那师弟的事,找上门来了?”彭师弟的消息自从登报便迅速传开,公寓里的人大多知晓,何况杨嫂这样的包打听。“但我又想想,那些人虽然凶巴巴的,行事却都规规矩矩,不像是要抓人,倒像奉命在站岗。”陈望舟虚弱地一笑,“您看是就是,我也不清楚。”看他好不容易红润些的面色又转灰白,杨嫂心下忐忑,把疑惑憋回肚子里,嘱咐他多喝水歇息,随即离开。
      三日后气息的异常略有好转,虽不再胸闷气堵,却因为生来体质孱弱,又兼那日惊痛过度,伤了元神,转天又发了高烧,一夜热度不见退去,肢体疲软,头昏眼花,不得不又托冯萃民告了假。陈望舟平素甚少缺课,这次一请就是一周的假,惊动了余先生,周末跟师母一道过来探病。两人进到屋中,余师母放下手中提的篮子,掀开盖在上面的百步,取出一个茶叶末色的瓷盅,说是今早熬的排骨汤,油都撇了,先盛一碗让陈望舟尝尝,看合不合口味。之后余师母去灶间热汤,余先生坐在床前,见纱窗半掩,屋里昏昏暗暗,陈望舟后背依靠着枕头,瘦了一圈的脸上还有些虚弱的潮红,嘴唇烧得发干,眼中目光摇摇,不稳地晃动如风中之烛,心疼不已,大手抚上陈望舟的额头,半带责备地唏嘘道:
      “你平日就是个话少的,有了事从不声张,自己一个人担着,连如今大病一场,还要瞒着人。”
      “都是我自己不慎,害先生操心……“
      余先生伸手止住了他道歉的话语。“对别的学生,我总是跟他们说,要用功,要努力钻研,不付出就别指望有回报。但是对于望舟你,我却要说,你刻苦太过,过犹不及啊。”
      “先生,我……“陈望舟想说自己能力不济,唯有苦心向学这一条路,只听见余先生续道:
      “绷得过紧的弦,总会有断裂的时候。无论是为人,还是治学,都应张弛有度,过了那个度,就是苛求,即便再用力,也是白费工夫。“眼镜后先生的目光深邃而明亮,沉稳的语调中包含着拳拳告诫之意。
      陈望舟低头看着洗得泛白的床单,绞着双手,不做声。
      “年轻人总是急于求成,我说的这些话,也许你一时还听不进去。”余先生叹了一口气,摸了摸陈望舟的头,“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太过为难自己。”
      “学生明白了……“陈望舟轻声道。
      “方才这段话,你有空不妨想想,“余先生收回手,交叠起双手放于膝上,又道:“还有一件事,想跟你商量下。今日出门之前,我和你师母说好了,到了以后视情况而定,如果你病得不轻,就把你接过去,住上一段时日。客房都是现成的,不过每顿饭多双筷子多只碗罢了,你不用怕打扰。你要是愿意,就过去住几天吧。”这时余师母也热好了汤,端着磁盅进了门来,听见余先生的话,也跟道:“望舟你千万不要客气,你过来我们一切照旧,一点不麻烦。”
      “这个……还是算了吧,”陈望舟眼里一热,眼里蒙上一层水汽。柔和地笑着,婉谢道:“我还是不过去了。谢谢先生,师母的美意。”
      余师母闻言望向余先生,余先生既然是征询陈望舟的意思,便不再多言:“那你就在这里好好静养。这段时间以身体为重,功课的事不必着急,等病好了,我们再一起想办法,查缺补漏。”顿了顿,转头对余师母使了个眼色,又对陈望舟笑道:“有什么需要的,就告诉你师母,让她带给你。”
      “望舟你自个儿保重,过两天我还会再来的。”余师母扶着陈望舟躺下,将被褥拉至下巴处,又将被角往里掖了掖。
      **********

      烧了一天一夜,醒重睡,睡复醒,半梦半醒之时,头痛欲裂,激烈的心跳如同要破胸而出,上下眼皮像是被缝合起来,只能从细细的一条缝隙间开着外界的情景。
      思维,意识,感觉,一切沉入了原始的朦胧,如同回到了宇宙洪荒,混沌初开的纪元。
      这一回,他梦见了自己。小时的自己,徘徊在时间的荒原上,远远近近,遇不到一个人,茕茕前行,直到看见天边的一棵树。那是一颗高耸入云的树,成百上千的叶子在风中鸣响,像教堂管风琴上的镇魂曲。
      他知道那是世界之树,他知道走到树下,就会遇到那个少年,那个一直在等待他的人,那个他一直在思念的人。
      走着走着,他看见了他了,人面掩映在绿色的树影下,心事化在沉沉的黑眸中……
      陈望舟睁开眼,似乎离开了梦境,又似乎堕入了更深的一层幻觉。他躺在公寓房间的床上,上方是淡青色的天花板,身下的床单被汗水浸透,又湿又软,而在他脸部的上方,那双夜色般的眼睛,在夕阳的微光中燃烧。
      尽管意识迷蒙,陈望舟还是意识到了,那是黑屋子里的男孩的眼睛,是等待之人的眼睛,是那个人的眼睛……就要被吸入那对强有力的黑色漩涡中,陈望舟做出了选择,他平静地将自己交托出去,轻轻地闭上了眼睛。他情愿相信这是梦,不计前尘,不问后续。当一个人落得无牵无挂时,妥协也是被允许的吧。
      他感觉到床头那人俯下身,熟悉的气息带来了安心的感觉。眼脸上落下阴影,那人似乎伸出手,想触碰他的脸,停在离鼻梁只差毫厘之处,过了数秒,颓然放弃。
      那人似乎在他床边站了很久,久到他又陷入了昏睡,那人是何时推开门离去的,他都没有一点感觉。又或许这真的是一场梦,逝去无痕。
      **********

      等陈望舟的烧完全退去,已经是五天以后的事了。时至年关,学校已经放了假,冯萃民等人也都各自回乡,公寓里冷清了许多。这是陈望舟在异乡迎来的第一个新年,开春以后,他将成为京师学堂正式生的一员。按照之前的计划,这三个月他要留在京师,一心攻读。当他在信中向母亲透露了这个决定时,母亲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给他寄来了一张银票,让他自己添些新衣服,买些好吃的。
      上次去丁家时月虹问他什么时候回家,就把情况说了。丁月虹听说他一个人在京师过年,执意让他上自己家里来。丁家的情形固然捉襟见肘,可月虹也说了,哪怕是穷人家,年总要过的。陈望舟本不欲打扰,却拂不了丁家的热情,最后还是月虹拿了主意,年三十过去吃饭。
      虽说恰逢时难年荒,没有以往锣鼓喧天,舞龙舞狮的热闹,可房檐下的红灯笼,墙上灿灿的福字,门框上的对联,还有红红绿绿的粗糙年画,还是给萧索的村景增添了一丝喜气。丁家穿上贴着年年有余的剪纸,胖娃娃怀里一条敲着尾巴的鲤鱼,细细的须子打着弯儿,陈望舟看了几眼,赞了一声有趣,丁月虹的脸上飞起一道红霞,细声道“别取笑我了”,陈望舟方才意识到这幅是丁月虹的大作。他想丁姑娘当真是心灵手巧,做什么都像个样子,不论是刺绣,还是剪纸,只要由她一摆弄,就仿佛画壁上的龙点了睛,有了仙气一般。
      月虹一大早就包好了饺子,正下在锅里。她说这大过年的,一个人怪孤单的,不如凑到一起,便把李伏也喊到家里来。李伏掀门帘进来,一眼看到陈望舟坐在桌边,脸色就变得很难看。他只和丁叔及月虹说话,对陈望舟明显表现出一副话不投机的态度。偶尔看向陈望舟,眼光里流露出尖利的敌意,陈望舟虽不解这份不满从何而来,看只要月虹招呼自己一声,那张黧黑的脸就会挂下去,也隐约猜到是由于丁家父女,尤其是月虹和自己走得太近,为了避开冲突,也不太不主动说话。月虹当着丁叔的面,自然只字不提伏哥的荒唐行径,光捡些使人心情愉悦的旧事来说。
      “那年冬天,也是过年前,我娘说想吃鱼,河都结了冰哪来的鱼,你就想了个主意,说咱自个儿钓。你,我,小四,还有其他几个小子,带上家伙,就去了村口的河边。你们轮流抡大锤,让我用手扶着,叮叮咚咚,忙活了半天,才凿了个拇指大小的圆窟窿,人倒是冻得鼻头都红了,后来还是小四机灵,拿了几个鞭炮,往那冰洞里一头,砰地就炸开了,挑出来好几条鱼儿,给冰盖子黏住了,让咱抓个正着。伏哥,你还记得这事吗?”
      李伏心思不在她的话上,不提防被月虹点名问起,一时回不过神来,勉强接茬:“有这回事?”
      “那次抓到的鱼,足足吃了好几天呢。这些事,你不会一丁点都记不得了吧。“丁月虹撅起嘴,嗔怪道。
      “确实是不大记得了。“李伏无精打采地道,站起身来,撑了撑虽然健硕却挺不直的腰杆,打了个呵欠,”我乏了,先回去睡了。“
      “时候还早,再坐一会儿吧……”窗纸上还有一层薄明,天色尚未暗下去。月虹投去殷切的目光,想要挽留,李伏却对此视若不见,转向丁叔,点点头:“丁叔,我先走了。”转而就晃晃悠悠地出了门。
      “这孩子,怎么变成这样……”等李伏走了,丁叔摇头嗟叹,又对陈望舟道:“他本来不是这脾气,四年前村里闹瘟疫,他爹娘都染上了,家里全靠他一个。偏偏碰上兵士拉壮丁,把他给带走了。一去就是半年,他爹娘相继入了土,他回来,只看见两座新坟,他在坟头大哭一场,从此以后,人就像丢了魂似的。”陈望舟听得凄凉,三人又冷冷清清地坐了一会儿,月虹又到炕前,手扶着腰蹲坐下来,侍候她母亲把饭吃了。之后又折回来,收拾碗筷,陈望舟看她忙前忙后,没个消停,想帮着她一起整理,被她攥住手腕就往房中推,“你是客人,坐着就行了。”
      “你忙了这么久都不坐,我怎么好意思坐。”陈望舟手紧紧护住碗,执拗地道。月虹噗嗤笑出声,“这是较什么劲儿啊。”不过也随他去了。过了一会儿,丁月虹抹着桌子,听陈望舟问道:“月虹,你是不是腰不大好?”
      丁月虹闻言一愣,立马使了个眼色,将食指放于唇间,嘘声道:“别让爹听见。”陈望舟低声道,“其实我以前就注意到了,你这毛病,不是一天两天了吧?”丁月虹不太在意地答道:“又让你看出来了。腰不大好使,也有半年了。”“这么拖下去也不是个事啊。”月虹又是微微一笑,”别担心,做我们这一行,难免有些腰酸腿疼的毛病,做长就习惯了。”又叹了口气,”爹其实也不是完全不知情,不然也不会急着要回集市上摆摊。若不是我死命拦着,以他现在的腿脚,哪里受得了。“陈望舟听得心中酸楚,又不知该如何劝解,只能劝道:”那你也不可太过劳累。”丁月虹往他脸上一瞧,自打陈望舟一进门,就觉得他比上次来气色差很多,似有病相,他自己还照顾不过来,却要去管旁人的事,丁月虹心里五味俱全,把手中的抹布丢下,苦笑道:”你倒是把我想说的话先说了。”
      又说了几句,天愈发黑了,屋里的烛光已经驱不散浓重的阴影,陈望舟便起身告辞。丁叔和月虹送他出去,打开门,只觉得寒气侵肤,风吹得面皮生疼,天空阴沉沉的,层云密布,空气凝滞,不知是做雨还是做雪,丁叔仰天望了半晌,喃喃道:“看着兆头,没准是要变天了。”
      走到村前时,陈望舟和丁家父女互道了声祝贺,就此别过。他又走了几步,出了村口,经过那两棵骨瘦形销的柳树,行至阳关道上,趁着周遭还未被黑夜尽染之时,他要走完这段荒郊。
      路上不见一个人影,年三十的晚上是死寂的,除了道旁林木间的风声,连鸟叫都几不可闻。陈望舟只觉得冷,冷得牙齿打颤,全身上下筛糠似的发抖。
      不知从何处,传来了汽车行驶的嚣声,由远而近,渐渐清晰。这种时候,又是荒无人烟的野外,哪里会有汽车?自己难道是又发烧了,脑子犯糊涂?
      忽然面前的道路被照得白亮,陈望舟惊愕地转过身,背后当真停着一辆汽车。车门开了,跳下来一个小个子军官,陈望舟认得此人,是直隶督军府的副官。
      “陈先生,属下奉督军之命,请你去府中一絮。”军官面无表情地说,像是在念着生硬的台词。
      “你是……督军派来的?”
      “是的。”
      “你一直跟着我吗?”语气平静,心如明镜台,什么都明白了。
      倪副官犹豫了一下,似乎难以启齿一般,语气艰涩地答道:“这两日,我都跟着您。”
      “督军说了,务必把人请到。如果您不肯赏脸,那就恕属下无礼了。”倪副官补充道,没有起伏的声音沉落在夜色里。
      陈望舟回首,迢递数里之外,有几点暗红的光源,依稀可以望见村里的灯火。此时想必丁叔和丁嫂已在炕上歇息,月虹又坐回桌前,挑着灯花,缝着手中的活计,那一幕情景犹如海市蜃楼,却因为那份脆弱的美好,更令他想去珍惜。辛苦劳作的贫家,在除夕之夜,好不容易享到一点清福,又怎么忍心让其被破坏掉?他掉过头去,张口说了什么,暖的气在夜色中勾勒出苍白的枝蔓,陈望舟听见自己微弱的声音,像落入砚台中的一滴水,在黑暗里融开。走吧,带我去见你们督军。

      附:本章标题取自晏殊《生查子》
      关山梦魂长,鱼雁音书少。两鬓可怜青,只为相思老。
      归梦碧纱窗,说与人人道。真个别离难,不似相逢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关山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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