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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朝露(上) ...

  •   3、甜文以“那之后他们再也没有见过彼此”结尾

      朝露之城,位于边陲之地,常年雾气笼罩,一年到头都难得有温暖燥热的气候。这年开春后,迎了雨水节气,满城更是笼在一片霪雨霏霏之中。

      一夜好眠,伏婴师仍蜷在银锽朱武的臂弯里,睁了惺忪的睡眼,天色虽暗,但伏婴每天醒来的时间极为固定,这也就意味着——
      是叫醒他的时候了。
      凑上前去,以嘴唇擦着朱武的脖颈,一路磨蹭向上,轻轻咬住他的耳垂。
      “主君,天亮了。”
      银锽朱武颇有些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手上却本能地揽过伏婴身躯,搂得更加紧贴。
      转过头,隔着纸窗,朝着依然暗沉的天色撇了下嘴,朱武自以为诙谐地答道:“天未亮。”
      “属下每日醒来定是卯时,这一点想必主君已经知道了。”
      伏婴嘴上答得一本正经,指尖却挑逗性地挠上朱武喉结,朱武耐不住这酥痒,索性将伏婴双手捉住,感受到伏婴指掌间传来的温度偏低,便拉了他的手,揣在自己怀中。
      朱武另一手此时抚上了伏婴脊背,温柔地摩挲。这种触感,这种场景,哪怕如今而言已谈不上陌生,朱武心中仍生发出深深的留恋来。
      “要不,今日就再睡半个时辰,公事暂且搁下?”
      朱武还未完成他的提问,便已经觉悟自己将得到的回答了。
      伏婴倒压根没有一丝不快的迹象,只是不紧不慢地回应道:“那主君今日无意公事,就是需属下代劳的意思咯?”
      伏婴这么说着,就要起身。
      朱武忙不迭地按住他,不由得想起那些并不久远的一系列事情。
      非常清晰地记得,两年前他一次外出游玩,趁夜归来时被伏婴堵截在了城门。
      那个时候,伏婴微微欠身,道:“伏婴师参见时常不见的主君。”
      时常不见,倒真是好形容。直到一年以前,他着实都没有学会收敛自己的放纵和嬉游。
      于是城中大事,几乎均由军师伏婴决断。
      露城气候阴冷,偏偏伏婴生得一副畏寒体质,时常就见他裹了极厚的斗篷,来往府邸、出入城池、检视城防。面具遮去的半张脸孔从不漾出一丝情绪——
      久而久之,几乎要教人误会,他本就是无有情也无需情,无有挂怀更无需关怀的人。
      后来朱武发现,这样的想法,错得极离谱。
      无论如何,现在只要一想起来,仍是觉得心不住的刺痛;现在的朱武,又怎会舍得伏婴这样?
      “是我错了……不该怠惰的,”诚诚恳恳地认了错后,二话不说,利索地翻身下床,朱武又现出笑意,“那现在既然我是主君,那我命你再休息半个时辰——不得抗命。”
      伏婴此刻的表情可谓精彩,夹杂了笑意,嗔意,满意与无奈,朱武笑着欣赏他复杂的表情,最后俯下身,在他唇上印下一吻。

      毕了公事,朱武即颇有些心急地往回赶。
      仅是小半日不见,心里竟已挂念得紧。自从明瞭心意之后,朱武发觉自己越发离不开那人了。
      只是想到从前种种,现在这般,也是该当。
      这样想着,朱武加快脚步朝后堂而去。

      “主君。”
      屋内的人见朱武来了,只是懒懒地唤了一声。
      按理说,伏婴本是极勤勉的,然这种时节,确是格外不愿动弹。尤其是这一年来朱武百般地宠着,遇了这种教他头痛的天气,也就顺理成章地整日窝在室内了。
      分明是早已立了春的天,仍是冷得不像话,也算是苦煞了伏婴。屋内已生了炭火,青色的锦袄裹紧了冰凉的四肢,他依旧蹙起了精致的眉眼,毫不掩饰地表达着对天时的不满。
      朱武走近他,自身后环住伏婴的身体,嘴唇凑到耳边,戏谑着道:“怎么?今早起你不曾叫过我的名,而今你在人后依旧要叫我主君么?”
      怀中的人略略蜷缩了身体,并不答话。
      朱武偏过头,无意捕捉到伏婴的眼神中似有几分游离的冥思,再次附了对方的耳,接着问道:“怎么了?”
      伏婴只是沉吟,少顷之后开口,语气是与平日里大相径庭的犹疑,“我只是,在想一年多前的那件事。”
      朱武忽地心头一紧,彼时的事,已到了再错一步便万劫不复的田地,以至于回忆起来,也都是需要勇气的。
      然后便不可避免地联想起自己曾带给他的苦与痛,心里就更加的不是滋味。

      “伏婴,伏婴……”朱武只有一遍遍地唤他的名,搂紧他的身躯,在他脸颊与唇上印上一个个绵密的吻,希冀这样能抚平他心头陈年的疮疤。
      这一下,伏婴的脸上确是现了若有若无的笑意,修长手指抚上朱武脸颊,“我并没有其他意思,只是突然想到,那事的前因后果,还有很多你所不知的罢了。”
      “若你愿提,我必恭听。”
      冻得麻木的身体被朱武捂得开始暖了,伏婴在朱武怀中换了个姿势,事不关己般地,幽幽讲述起来。

      ******

      两年前的朝露之城中,一夜之间仿佛凭空开张的两家医馆成为了人们的谈资。
      两爿医馆,门对门,一名万圣岩,一名六欲天。
      两位郎中,正是双生的兄弟,却性格迥异。万圣岩之主一步莲华作为医者,乃真正的妙手仁心,病者不论贫富贵贱,一概倾力施救。而六欲天的袭灭天来则人称毒医,传其用毒之精不亚于其治病之术,亦善于以毒攻毒,治常人不能治之症。
      万圣岩的门前,出入的大多是良善百姓;而六欲天的造访者大抵两类:抱着最后一丝希冀求治绝症的人,还有另怀目的的亡命之徒。
      一步莲华救人;而袭灭天来,杀与救的人数约莫相等。
      对于莲华无条件的善举,袭灭不屑;对袭灭视人命为草芥,莲华无奈。
      可就是在这从未停止的对立和论辩中,二人协同行走江湖,未曾分开。

      “你厌恶的是人性的贪婪与怯懦。杀人救人,于你而言也根本无有区别,只是一场用药的试验而已。”
      自暗中传来几不可闻的评断声,六欲天内堂的烛火摇曳,戴着面具的青年手中举着茶杯,修长的影子投影在昏暗的壁上。
      青年指腹在杯沿上摩擦,似乎并没有要饮的意思。
      “哼,说得不错,不愧是银锽城主座下的首席幕僚,”对面的人一袭黑袍,低掩的兜帽遮了表情,阴冷的声音幽幽响起,“只不过是一场交易,军师竟已洞悉袭灭为人。”
      “洞悉二字,伏婴可不敢说,只是根据先生行事,发表两句拙见而已。此番事情平定,先生可谓居功甚伟,伏婴亦有幸得见毒医的风采。”
      “哈,别的也都好说。只是那些人虽说死得平静,但毕竟,总不好让明早城东平白多出十几具尸体——”
      “先生不必担心,此事伏婴已经叫人处理了。”
      未被面具遮盖的半张脸上,袭灭读出了绝对的自信与老练,不由得起了几分好奇:“袭灭这下倒有一问冒昧,还请军师解惑——军师的所为,银锽城主可知?”
      “对他有益的事,他也并不需要知道细节。”
      袭灭会意冷笑,传闻银锽朱武对这份祖上的基业并不热心,看来不假。若无伏婴,倒是真难想象这城中上下,会是什么光景。

      然而这件事,并未这么轻易地结束。
      仅过了几日,伏婴便听得回报说,似有人在持续追查失踪人口一事——那日解决之人,非是在城中常住,又怎会引起注意?
      想来,这次的问题,怕是要棘手一点了。

      此一两年来,苦境中原时局动乱,各派势力火并瓜分,就连偏安一隅的露城之中,平静的表象下也是龙蛇混杂、暗流汹涌。
      朱武身为一城之主,对眼下乱局亦有所认识,却秉承着一套无为的主义,露城本是人人来得的地方,无论何人,只要不来犯他,他也就无意去针对。
      伏婴却是另一种想法。一无所有又别有所图,同时自己具备手段与能为的人,最是危险。在动荡之中,意图以苦境之力吞并露城者,亦不在少数。伏婴将这利害说与朱武,几乎是习惯性地,朱武没有质疑他的推论,对他的计划表示了默许。
      在这种情况下,伏婴果断出手,开始翦除在露城立足未稳、带来不安定因素的诸方势力。
      只不过从头到尾在负责的,俨然只有伏婴一人罢了。

      时值深夜,仍没有朱武归来的迹象,这位主君已经消失了将近两旬。
      伏婴下了城墙,向府邸而去。寂然无声的巷中,踽踽而行,伏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有些执念的真意,还是永远莫要言明的好。
      然他又不甘,那些督促的言语、深沉的布局、倾力的付出,不就是为了最终要有个说法的么?
      眼前的人,反倒最是视而不见。
      自嘲地摇头,转而深究起那个穷追不舍的追查者来。
      伏婴自认行事极隐秘,也并未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要说这一次唯一与过去不同的,即是袭灭天来的参与。
      也并非不知袭灭天来与□□中人颇有往从,且正是出于试探对方根底之意引他合作。
      有一点是可确定的:袭灭天来与一步莲华的出现,让这城中愈发地不平静了。
      表面上为医者,但这二人身后的底细,必不简单。
      伏婴不禁怀疑起袭灭天来,然而此次暗杀的,皆是中原正道派往露城的刺探者,那袭灭天来,乃至他身后可能代表的势力,没有任何揭破此事的理由。
      那么问题是否出在那批人本身?但他们在这城中扎根未深,理应不会有任何人注意到他们身死,更不可能联系到伏婴,甚至露城头上。

      忽得一声异响,伏婴警觉转身,即感到一股气劲,直逼面门而来。
      伏婴身一侧,左手扬起斗篷以遮蔽身体,右手蓄力,与偷袭者对了一掌。
      冲击之下,二者均后退数步,伏婴借依稀的月光观察对面之人,衣着似是深蓝,竟没有刻意掩面。
      “来者何人?”伏婴沉声问道,心里起了多重疑惑。
      “伏婴师,阴类恶物,还我门人之命!”
      一句文不对题的答案,蓝衣人招式又起,伏婴凝神抵挡。
      数十招过后,伏婴渐渐占了上风,对方显然未曾料到幕僚出身的伏婴师有这等功力,但行动之中,却不见半分退意。
      逼出对手破绽,伏婴正欲下手制服之时,竟有一道掌力袭来,将他硬生生击退数步。
      戴着兜帽的身影缓缓走近,隔开了打斗的两人。
      伏婴眯了眼睛,对眼前所见,略微诧异——袭灭天来?
      不,并不是。
      白色镶金的外袍,发色是纯粹的白,与袭灭天来宛若两极的镜像。
      ——袭灭天来的双生,伏婴师耳闻而从未谋面的,一步莲华。

      “唉……善法天子……好友……我已说过,这种做法不智。我也不会改变心意。一步莲华能做的,也就只有今日这些。还请好友速速离开这是非之地。”
      “你……该从速离开这‘是非之地’的是你才是,我早说过,你这般与恶人为伍——”
      “好友,我已说过,你口中的‘恶人’,正是我的双生弟弟。一步莲华心意已定,还望好友自行珍重。我能说、能做的,均尽于此了。”
      闻言,被称为善法天子的蓝衣人恼怒地拂袖而去,伏婴本想阻止,但方才一掌已让伏婴深知一步莲华的实力在自己之上。
      况且,解惑的根源,想是在一步莲华的身上。
      “呵,万圣岩,真是贴切的名字。早就听闻中原一大门派名为万圣岩,如斯的显而易见,反倒容易掩人耳目。万圣岩医馆的医者,一步莲华……阁下正是,万圣岩的人吧?”
      “非也。一步莲华与万圣岩一派,没有任何瓜葛。万圣岩作为地名,仅仅是我生长的地方而已。”
      “方才之人对我说过‘门人’一词。综合各种情状,阁下所言,怕是并不可信。”
      “善法天子确是万圣岩之人,我纵与他挚交,但这不代表我必然是万圣岩之人。苦境时下动乱,各路势力流入露城,其中有万圣岩也是自然。一步莲华今日只是阻止好友无端送命,无意插手露城之事。”
      伏婴边分析着一步莲华的话,一边心思一动,冷静反诘:“阁下说无意插手露城之事,却与露城军师起了正面冲突,这可立不住脚呢。”
      没给一步莲华反应的余地,伏婴掌中凝气,招式再起!
      伏婴深知自己并非一步莲华的对手,但他必须趁此机会试探出——
      一步莲华比之朱武如何。

      一步莲华几乎在原地未有后退,接下伏婴竭力一式,随后内力一催,反击伏婴,伏婴登时受创。
      伏婴胸口火焚似的痛,腥血涌上喉头,只听得一步莲华不急不缓的语声:“得罪了。然据我所知,军师行事,并未得到银锽城主授命;善法所为,也未必是万圣岩的指示。此事不关乎露城,仅是私人恩怨。一步莲华如今只是一名救死扶伤的医者,我既不干预万圣岩亦不觊觎露城的立场,没有改变。告辞。”
      伏婴并未看清一步莲华何时离开,心里先估量了起来。
      分明有杀死自己的实力而不动手,说明他和善法天子,以及万圣岩的立场和利益不尽相同。
      然而此人,又明显与万圣岩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万圣岩门人遭到暗杀,竟可引起残党警觉并有能力追查到此,又说明万圣岩在这城中的根基,比他原本设想要深得多。
      而一步莲华的实力……想是城中唯有朱武,才能与他一战。

      而此刻……
      既是伤了,也必须要寻医者才好——
      袭灭天来,你的背景为何,又能告诉我什么呢?

      拖着无力的伤体,行至六欲天后门,伏婴忽得听见人声。
      自暗处隐了行迹,伏婴看到两个身影,略高的人死死护住略矮些的,随着他们走近,伏婴嗅到浓烈的血腥味——
      他们中的起码一人,负了重伤。
      迟滞少顷,像是确认地点,随后两人步调一致地翻过后墙。
      高些的那人稍显迟缓,看上去是负伤的那个。
      伏婴也随着他们悄悄进了后院,走近了些,就听到两个声音响起。
      “吞佛,赦生?!”
      “吞佛!怎么会的?袭灭,快点施救!”
      一步莲华竟在袭灭天来处。
      “哼,我自己的徒弟我自会救助,一步莲华,对你我已无话可说,你请回吧!”
      “袭灭,你……”
      一声叹息响起,一步莲华的剪影从窗前消失,随后焦急的话语声又起。
      “师尊,师兄他……”
      “没有伤到要害,赦生你莫要担心。”
      “都是因为我,因为我……”
      “赦生,不要再自责,不然我要不悦了。不是你的错。”
      “你们都够了。吞佛你给我闭住气,血还未止。赦生,你来回答我,为什么你们会受到围杀?”
      “万圣岩……万圣岩现和玄宗联手对抗异度,同时意欲夺下露城作为据点。”
      怪不得。伏婴暗忖,前些年异度异军突起,将玄宗与万圣岩势力向北逼杀,确是迫临露城了。而若是二者当真夺得此城,反攻异度甚至重返中原,或是指日可待。
      于是这名为吞佛赦生的二人,显然是异度之人,冲破了万圣岩与玄宗的防线,到了城中来的。
      袭灭天来和一步莲华所代表的,竟是万圣岩与异度的冲突么?

      这番若是被我撞破,且看你有什么说辞。
      三声门响,袭灭开了后堂,嚣张刺青的脸上,仍是漠然的冷冽。
      “军师夤夜到访,而且伤得不轻,想是需要袭灭天来的帮助了。”
      “为治伤,更为解惑。”伏婴别有用心地应答,观察着袭灭的表情。
      “军师何惑之有?”
      “比如,先生的兄长分明是一介医者,何以有如斯功力将我打伤?一步莲华与万圣岩又有什么关系?先生本人是否也是深藏不露?方才来访的两人又是谁?你与异度有什么联系?在这之前一步莲华也在你处,你们来露城的目的是什么?”
      一股脑的疑问,伏婴毫不掩饰地尽数抛了。原本最忌这种打草惊蛇,但眼下露城竟已到了他始料未及的危急关头,再也容不得试探容不得迂回。
      怕只怕朱武姗姗地回了,等待他的只是一座易了主的城和多方势力的围剿。
      伏婴此刻几乎要失了冷静,今日就算被袭灭天来灭口,也要尽最后一搏不让此事发生。
      “哈,原来如此,有些事情,袭灭天来不妨告诉军师。至少,万圣岩入侵露城,也是袭灭天来所不愿见到的。”
      “只因为先生出身异度么?”
      “袭灭并非出身异度,只是曾经与异度有些交易,并且收了异度掌门次子为徒罢了。哈,当然我那大徒儿,后来想是为了这个小师弟,也入了异度……要真的说出身,我与一步莲华,得算是出身万圣岩罢。”
      面具掩了伏婴挑起的眉,袭灭天来继续说道:
      “我是被逐出的,自然因为我那些所谓‘戕害人命’的所学……哈哈哈,标榜清高圣洁的万圣岩,不也是可以为了自己的一隅之地,投身江湖战祸么?真是讽刺啊……而那一步莲华,操着满口所谓的兄弟之情,所谓的‘他也有责任’,所谓的仁义道德,自愿退出,做了我的累赘。”
      “显然一步莲华如今与万圣岩的联系仍然紧密,甚至对万圣岩有极大的号召力。”伏婴冷冷指出。
      “他倒是放弃了一些东西的,”袭灭天来也并不避讳,“他曾是,万圣岩的‘圣尊者’啊……”
      伏婴闻言一惊,继续紧逼:“那么联系万圣岩的所为,不难得出,他们是以一步莲华为旗帜聚集在露城的结论,不是么?二位,真的没有将露城作为万圣岩与异度斗争的舞台的意图么?”
      袭灭却并不回答,饶有兴致地看着伏婴的咄咄逼人,若有所思,开口,更是毫无意义的问话:
      “所谓的伦常,到底因何要存在呢?”
      伏婴却霎时明白了什么,森冷一笑,“伏婴不知。伏婴只知道,万圣岩的势力在城内扎根之深,已经超出了可控范围,而今之计,怕是只有除去一步莲华,没有了领军人物,危机自然消弭。”
      “哈哈哈,”袭灭天来的一串笑声,嗜血而冷酷,“军师呵,须知袭灭多年来,也早起了杀心呢……只是军师现在已知一步莲华实力,且一步莲华医道已臻化境,智取亦是困难。这件事情,谁能完成呢?……总不见得,你能说动那个满腹怀柔之术黄老之言的银锽城主?”
      伏婴不答话,只是定定地注视着袭灭天来——答案非常显然,袭灭天来联合其两名徒弟之力,是最合适的选择,只是袭灭既这样问了,表明他另有条件开出,伏婴就静静地等着他的条件。
      “呵,好,想来军师也想图个爽快,袭灭便直言了——我要朝露之城。”
      冰冷坚决的字句,掷地有声,伏婴撇去一丝心惊,冷笑一声,“哼,先生认为,伏婴会接受这种让露城易主的条件么?为你所篡或是为一步莲华所篡,又有什么区别呢?”
      “区别就是,军师你自己的主动权了。而且同样显然的是,一步莲华的露城就是万圣岩的露城,袭灭天来的露城,却并不会是异度的露城。露城的一切不会改变……伏婴师,你的忠心,到底是给朱武一人的,还是给这份基业的?”
      棘手的问话,最起初的伏婴,是决然会给出后者的答案的。然而今,却不那么好说了。
      袭灭天来再次张狂而笑,似乎了然伏婴那不可告人的瞬间错愕,“军师自然还有时日考虑,今日这话可以只当朋友逗趣,只不过军师须记住一点:一步莲华所不惧的,袭灭天来同样不惧……现在,军师既伤,袭灭倒得救治一番。”
      在面具的遮蔽下,是伏婴紧蹙的双眉和沉重的思虑——
      这两人,都不能留。

      又过一日,朱武方归。
      做了一副翩翩儒生打扮,摇着扇踱进了门。
      “主君。”伏婴上前行礼,将象征朱武身份的两字强调性地咬了出来。
      朱武看着眼前的人,又用斗篷将身体严严实实地裹了,想到眼下秋日这萧索的气候,忽得生发了些奇异的感觉来。
      伸出手去扶他,却感被他触碰的人轻轻颤抖了一下。
      他对伏婴的感觉向来是复杂的,他也并不善于理清这些头绪,当然这一切比不上他最强烈的认知:伏婴的存在,无一例外是与那些个公事相连的。
      无论他对伏婴本人的感觉为何,这一条总是教他有点敬而远之的。

      傍晚时分,伏婴照例斟了两盏茶,到朱武房中与他对饮。
      这是很久以前养成的习惯,原本是揣测这位主君在放松一些的环境下,对那些“正事”不会那么排斥。
      当然这样的希冀还是落了空的,但这件事倒成了每日的惯例,前提是朱武人在城中的话。
      但尽管不甚实际,伏婴却总是抱了些幻想的,一如今日。

      “主君,进来城中之事,属下认为主君还是关心一些为好。”
      “哦,例如?”
      “万圣岩势力在城中扎根已深,而且属下已经探知,这批人马确有夺城之意。”
      “‘这批人马’?具体潜伏何处?”
      “还未具体知晓,但属下有证据证明确有这么一些人在城中活动,且前日有万圣岩门人刺杀属下。”
      “伏婴!”朱武第一次现了慌乱神色,眼中盛着的担忧让伏婴心头一动,“后来呢?”
      “属下原本已占上风,却被一步莲华化解——就是城中开了那间名叫万圣岩的医馆的一步莲华。”
      “此人和万圣岩可有联系?”
      “千丝万缕。而且——”
      “那一步莲华,与你可起了冲突?”
      朱武的问话令伏婴有些奇怪,却还是照实答了:“属下为试探其实力出了一掌,反被他所伤——”
      “那么他并没有主动出手?”
      “是的。但是——”
      伏婴未说完,朱武便释然一笑,“看来那可以伤你的、实力不俗的一步莲华并无歹意,既然他像是为首之人,想来万圣岩也不会有什么动作了。”
      “主君你……”
      “朝露之城已经长久未与任何人树敌,别人也无犯我的必要。伏婴……你也别做得太过分,平白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呵……杀身之祸,伏婴从来不惧。若是有朝一日伏婴死了,主君又会如何?”
      “我……”
      伏婴此刻摘了面具,细长的眉,上挑的眼,目光不闪不避地落在朱武脸上,竟像是在期待他的回答一般。
      “我……咳,问这个作甚。伏婴我告诉你,此次在傲峰——”
      “傲峰?”失落于朱武轻描淡写的转移话题,又不满于朱武的远游,伏婴带着嗔意重复了那个数百里外的地名。
      “呃,正是傲峰,”尴尬了须臾,朱武的脸上又很快显出了笑意,“我结识一人,名叫萧中剑,甚有趣味……”
      接下来朱武便独角戏般地讲述了如何与萧中剑结识、相交,说到诙谐的段子时,自己先忍不住朗声笑起来。
      伏婴也笑,不过是带着自嘲的残虐。
      “……所以说,我们相约了下次,我便带他来露城一观……哎呀你说,小城小地,比起傲峰奇绝,我该领他看些什么呢?”
      朱武兴冲冲地说完,只见伏婴的嘴角仍是扭曲的弧度,兀自垂首,不知在想些什么。
      “伏婴?”
      “……主君,可是喜欢那人?”伏婴抬头,笑容中有说不出的暧昧。
      “喜欢,自然喜欢。”朱武爽朗地答了,并未感觉有何不妥。
      “那就恭喜主君寻得佳人了,天色已晚,属下告退。”平淡的一句话,伏婴起身离开。
      可笑,真是可笑。原本就没有冀望会是自己的人,这下是连人带心,都断然留不住了。
      原本也没什么可说的,自始至终,本就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冷,很冷。飒飒朔风割入肌理,更甚的凉意,却是来自那颗寒透的心。
      “伏婴……”朱武见他近乎突兀地告了辞,心绪一下又纷乱起来,一些东西,依然是抓不住。
      是谁误会了谁,谁又错过了什么。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朝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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