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福》每只牛

1、七夜（上）

　　福满家活了十三岁，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睡在孤儿院的床上。如果不是姐姐，她此刻不会躺在孤儿院的床上睡不着，不会盯着天花板发愣。
　　“福满家，你也睡不着？我们聊天好不好？” 对面床传来一个细小的声音。一双清亮的眸子，在黑暗中折射窗外的灯光。
　　“你叫……长……？”才来孤儿院第一天，福满家还没搞清楚与她同宿舍的三个男生的名字。
　　男孩说：“我叫长实，诚实的实。”说完站起来，光着脚走过两床之间的空地，想爬上福满家的床。福满家诧异地瞪着他，就差没有尖叫！
　　“你、你做什么？”福满家下意识地把身子缩到墙角。
　　长实却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怎么了吗？我觉得这样比较好说话！你不想和我聊吗？”
　　“这不是聊不聊天的问题！你是男生，我是女生，你怎么可以这样，这样子爬上我的床？”
　　长实完全搞不清楚重点：“我和长在也是这样子的啊！”
　　“她是她，我是我！” 福满家差点没被气晕过去，“我不管你和那个长在是怎样相处的，我只是为了录节目来这里住一个礼拜而已！你怎么可以把我当成她？”
　　长实似乎被福满家严肃的语气吓到了，乖乖地回到自己的床上，一言不发。
　　福满家这才觉得自己过分了，看长实的样子，似乎比自己还小一两岁呢，人家才没自己想的那么龌蹉。换做是姐姐，一定处理得很好吧！姐姐啊，这本来是你要做的事，若不是你突发盲肠炎动手术，我这个笨拙的妹妹哪会在这里活遭罪呢？
　　正想着，对面床又传来长实细细的声音：“对不起，你不要生气了，好吗？
　　“我没有生气。”福满家尽量用愉快的声音安慰长实。
　　长实似乎松了口气，继续问他想知道的事：“你今年几岁？”
　　“十三岁，你呢？”
　　长实回答：“我十二岁，长在十四岁。你比她小一岁呢。”
　　“嗯，本来是我姐姐来录这个节目的，我姐姐和长在一样大。”
　　“你说节目？是不是电视上演的电视剧？”
　　“不是，”福满家解释，“这是真人秀，是真实的事，电视剧都是假的。”
　　“电视剧都是假的？长实难以置信地说：“怎么会？昨天我在电视剧里面看到长城，大佬安告诉我长城就在北京，怎么会是假的呢？”
　　福满家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只好转移话题：“你说的大佬安是祝长安？”
　　“对啊，大佬安是我们四个当中年纪最大的，他看好多书，懂好多。”
　　“那，还有一个叫长……？”
　　长实说：“长定呀，长定是最调皮的，不过他最听大佬安的话。”
　　福满家边听边抬头看长实的上铺，那上面睡的是长安还是长定？她完全好不清楚。祝长安、祝长定、祝长实和祝长在，安定实在。这四个人的名字还挺有趣的嘛！
　　“长在呢？她的人怎样？”福满家问长实。
　　“长在喜欢火车。我们这里离铁路很近，晚上听到火车经过的声音，长在就会说，她好想跳上其中一节车厢，让火车带她离开这里。”长实一口气说。
　　刚说完，火车“轰隆、轰隆”的声音就传了过来，福满家闭上眼睛，看见一个赤着脚，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从房间的窗子爬出去，不顾一切地奔向铁路边……

　　DAY 1
　　第一天的录影无非就是被孤儿院院长带着参观孤儿院各处，向孤儿院的其他人员介绍自己。
　　“院长，为什么和我一个宿舍的人都姓祝，为什么和我一个宿舍的其他人都是长字辈的？” 福满家被镜头对着，问出剧本让她问的问题。
　　院长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一张油脸笑得跟扭麻花似的，稍显生硬地回答：“祝是我们孤儿院创始人——我太爷爷祝老先生的姓，所有孤儿院的孩子都是他的孩子，所以都跟他姓祝。至于长安他们啊，因为他们都是在同一年同一个月被遗弃在孤儿院门口，那个月刚好排到长字，所以他们的名字里面就都有长字啰。”
　　“哦，原来这样！” 福满家一脸堆笑，夸张地点头。
　　导演一声“咔”，她立即收起卖萌的表情。其实她最想问的不是刚才的问题，她最想知道的是：为什么祝长在作为一个女生，要和其他三个男生住同一个宿舍。

　　念高一的长安和念初三的长定都出去上学了，而念小学五年纪的长实则留在孤儿院自己办的小学堂上课。午休的时候，福满家指着贴在共用书柜玻璃上的照片问他：“照片里的第四个男孩是谁啊？”
　　那是一张有些年份的照片，是以孤儿院门口为背景拍的，照片中四个短头发的男孩笑得很开心，其中最矮小的那个当然是长实，看上去才五六岁的样子。戴着眼镜的是长安，和现在的样子差不离，留着平头表情夸张的是长定，他那一嘴烂牙是最好的证明。那么，中间那个模样清秀的男孩是谁？
　　“不就是长在么？”长实不假思索地说。
　　原来她这么男孩子气呀，福满家又仔细地看照片中的祝长在。她的笑脸，似乎藏着一股淡淡的忧伤。
　　“对了，为什么长在会和你们一个宿舍，男生和女生不应该分开住吗？”福满家没有忘记她的疑问。
　　“为什么？”长实似乎头一次想这个问题。看样子他也没有答案。
　　“长在一直和你们三人住同一个房间？”福满家追问。
　　长实肯定地点头：“从我有记忆起就是！我们从没有分开住过。”
　　福满家心中的疑虑更深了，该不会是……这个祝长在是男生吧？

　　晚饭过后，福满家又再次走到书柜前，盯着那张照片一瞬不瞬地看。
　　“有谁和你说过可以随便看别人的东西吗？”声音和镜片一样冰冷，就是那个长实口中的大佬安了。
　　“对不起，”福满家赶紧移开自己的目光。
　　“这里不像你家，没有什么娱乐，但也不代表你可以刺探别人的私事打发时间！”长安似乎从长实口中知道福满家打听长在的事。
　　“我只是好奇，没有恶意！”福满家解释。
　　长安冷笑：“好奇孤儿们的悲惨人生吗？”
　　“不是这样子！”福满家皱纹。
　　“你想知道为什么长在作为一个女生却和我们几个男生住同一个宿舍吗？你想得到一个怎样的答案？”长安的语气咄咄逼人。
　　“喂喂，大佬安，别这么凶嘛，吓坏我们的小公主啦，告诉她又不会怎样。”一直在自己的床上的长定这时终于开口，“长在和她的双胞胎哥哥是一起被遗弃的，他们从进来的第一天就在一起，从不分开。他们九岁那年，哥哥误食老鼠药昏迷不醒，妹妹就一直留在这里没有搬走。”
　　“连唯一的亲人都……”福满家少有地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不是你想的那样，长空还活着，睡在医院的病床上，他一定会醒过来的！”长定说。
　　孤儿院一直没有放弃长空，真不容易啊！福满家心想。
　　“现在你满意了吗？还有什么好奇的，不妨一次过问出来？”长定从上铺伸出头来看床下的福满家。
　　“没、没有了。”
　　长定仍是直勾勾地盯着福满家看：“你和长在很不一样，她就像个假小子似的。你…好看得像个洋娃娃。”
　　虽然不是没有被称赞过可爱，带配以这样赤衤果衤果的目光还是头一次，福满家脸一红，不由得躲进床里，不让长定看到她的脸。

　　这天夜里，福满家睡到一半醒来后便再也睡不着。看看对面床，长实睡得很熟，福满家感到一阵寂寞，平时在家醒来，大可以玩一下手机，为了体验该死的孤儿院生活，手机被没收了，也不能像在家的时候一样起床开电脑。福满家一阵气闷，正想要集中精神睡过去的时候，发现对面床的上铺闪着一个白色的光圈，是电筒，从自己的上铺打过去形成那样的光斑！
　　电筒的光大概是直接打在上铺长定的脸上，长定一下子醒了。他直起身，用迷惑的眼神看着对面床长安的位置。大概是接收到长安的什么指令，他轻轻地下了床，紧接着传来这边上铺的动静，长安也要下床。福满家赶紧合上眼装睡。
　　黑暗中听到很轻的开门声，紧接着是关门声。福满家睁开眼，他们的拖鞋不见了，鞋子却还在。是厕所！每趁宿舍都配有一个卫生间，他俩躲进厕所里头去了。
　　福满家悄悄起来，出了宿舍，来到走廊尽头的厕所门前，把耳朵贴在厕所的门边。
　　只听见门那边一个声音说道：“我警告你，不要再跟那个女孩乱说话。”
　　“我说的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情！会怎样！”另一个声音说。
　　“你看不出她是那种好奇心特别强的人吗？总之，她知道得越少越好。”
　　“好了我知道了，你也没必要大半夜把我叫起来说吧？”
　　“省得你明天一早起来脑子不清楚又乱说话。”
　　声音停止了，福满家赶紧转身，但已经来不及了，她刚走几步，长安和长定就已经出现在厕所门口。
　　福满家装作想要上厕所的样子。
　　长安警惕地看着她，似乎要看穿她有没有说谎：“你怎么在这里？”
　　“我想上厕所。你们一起上厕所吗？是不是像我一样怕黑啊？”福满家装作一副刚睡醒朦朦胧胧的模样。
　　“哟，小公主胆子这么小？要不要哥哥陪你上厕所？”长定笑眯眯地说。
　　“长定！”长安低声吼。
　　长定耸耸肩，灰溜溜地回宿舍。

　　DAY 2
　　第二天醒来，福满家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他们之间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而且这个秘密，与祝长在有关！
　　这一天，福满家开始被安排和孤儿院的孩子一起上课，由于师资有限，每两个年纪的孩子被分到一个班上课。福满家和祝长实刚好在同一个班，老师安排福满家和长实坐在一起作伴。
　　福满家留意到，长实用的文具比其他小朋友的都要好，按理说文具是孤儿院统一发放的，没理由长实用的会比其他人的好。而且，似乎长实身上穿的衣服也比其他的孤儿好，回想起来，长安和长定也一样嘛！穿的和普通人家的男孩子没啥差别，那个长定甚至还用了定型发胶！
　　“长实，你的文具盒好漂亮，在哪里买的？”福满家问长实。
　　“是院长给的。”
　　福满家脑中浮现出院长那张四五十岁的中年大叔脸。
　　“你的铅笔也好好看啊，还有橡皮也是，都是院长给的吗？院长是不是特别喜欢你啊？”福满家继续问。
　　长实摇摇头：“没有特别喜欢我，院长喜欢的是长在，每个周末院长都会带长在出去玩……”说到这，长实突然用手捂住嘴，一副懊恼的样子。
　　“只带长在吗？”福满家追问。
　　长实不敢再说下去：“糟糕，大佬安说不可以告诉别人。”
　　福满家哄他：“长实，你偷偷告诉我嘛，我不会跟长安说是你告诉我的！我答应你，如果你告诉我，我以后一定会常来看你，给你说孤儿院外面的事情，好不好？”
　　长实想了想，说：“你会跟我讲长城是怎样的吗？”
　　“当然！”
　　长实说：“我不信！我们拉钩？”
　　福满家只好和他拉钩。
　　长实这才说出来：“大佬安说了，院长没有照顾好长在的哥哥，让长在失去了唯一的亲人，院长很内疚，所以对长在特别好。我们是沾了长在的光，所以我们也要对长在好！”
　　原来是这样！和自己想象的完全不同呢！但为什么那两个家伙要鬼鬼祟祟的啊？
　　“就是因为这样？”福满家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
　　但长实那澄澈眼神让福满家没有了质疑的动力。

　　也许是无聊，也许是极端的无聊，福满家鬼使神差地去翻看祝长在留在宿舍的东西。最能找到线索的书包被祝长在带走了，留下来的无非是一些用过的课本和衣物。
　　因为一到五年级的课本已经被长实拿去了，只剩下六年级的课本。那课本保存得极好，祝长在的字工整清秀，笔记做得非常认真。她的英文课本名字一栏上写着Joy，是老师给她起的英文名吧？Joy是喜悦的意思呢！她应该是一个快乐的人吧？福满家边翻课本边想。
　　“我说过不要刺探别人的隐私！”又是那冰冷刺骨的声音。
　　福满家吓出一身冷汗，怯怯地转过身等着听那张嘴说出恶毒的话，看到的人却是长定。
　　长定一脸玩味的笑：“捉弄到你了吧！我和长安天天在一起，学他的声音有九成像。”
　　福满家又羞又怒：“我、我只是好奇。”
　　“对和自己交换的人好奇也是人之常情，如果是我，我一定会到处打听呢！”长定和长安简直是两种人，长安严肃认真，长定却整天嬉皮笑脸的。
　　“如果我问你，你会告诉我吗？”福满家看到一丝希望。
　　“那要看你想知道什么，还要看，我的心情。”长定仍是一脸玩世不恭的笑。
　　“我想知道，为什么院长对长在特别好？”
　　长定的笑容凝注了：“是谁告诉你的？”
　　“我猜的呀，”福满家赶紧解释，“你看啊，交换到我家可是优差，可以上电视，又可以体验不一样的生活，如果院长不是特别喜欢长在，怎么会让她去？”
　　长定一副“原来如此”的样子，笑容又重新回到脸上：“不是院长选的，是电视台的人选的。他们见长在长得上镜就选了她咯，院长还不乐意了……”
　　“院长为什么不乐意？”福满家逮住这个重点。
　　长定一副“糟了”的模样，口齿也变得不那么灵活：“这、这我也是随便说说，你就随便听听。”
　　看来从这三个男生口中是打听不出什么了，福满家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想到一个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