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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临崖动地 ...

  •   阅兵一毕,即是纵猎。碧落为女主临朝,于武事上自不会太过重视,然每岁季冬校阅后必有冬猎这一条却是圣祖时便定下来,记入祖宗家法的。初时只限于皇室贵戚,后来渐至百官随行,猎获众者,还可得头筹,受女皇嘉奖。因此,当此际,不但贵族子弟勇猛激越,争相比高以望女皇提携,就是诸小将武臣,也希望自己能有所表现,而得主帅,甚乃女皇青眼垂询。只是到底圣祖心出仁厚,不忍多伤生灵以逞私欲,故将冬猎定在季冬校阅之后,时兽多蛰伏,也不衍代,就算猎杀,也只少数而不伤其根。
      此时,昭华林外,个个竞猎者均紧执马绳,只待炮声一响,便冲跃而出。时人还蓄有海东青,也时而振羽盘旋,时而盘踞肩上。苍鹰雄鸣,更衬得猎场气氛紧张而凝重,如满弓之箭,一触即发。
      妫语坐于台上静观,目光中隐藏着的好奇。她看到孙预也执辔安守,蓄势待发。整个人看来英姿勃发,有凛然大将之风。她不知道平时看来温文而深沉的孙预居然也有这般英武逼人的一面。
      知云站在一侧也新奇地瞧着,心中痒痒的,要是长光在,说不定自己也能凑一脚跑去观观奇景呢!正这么想时,耳边忽然“轰隆”一声巨响,鸣炮一起,知云连忙跑上几步,只见令官将一头黄羊放下,那头黄羊立时撒蹄狂奔,直冲入林。不一会儿,鸣炮再起。顿时万马齐发,震地之声似是撼得整个大地都在摇晃。不一阵,已瞧不清人影,只见马蹄溅雪,沙土飞扬,恰如一阵风暴,直朝昭华林狂卷而去。
      好半晌,知云才缓过神来,真是豪壮哪!知云刚想感慨一声,但不知为何,他却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心中警铃大作,他几乎就在眨眼间便退回了离他有一大半阅台的女皇身边。同时一双平日里看来懒散的眼神顿时锐光四射,四下里仔细地搜寻,内劲暗运。
      杀气!是一股极浓的杀气。知云扫了眼近旁零散的几个侍卫与一帮文臣。兵力有,但不精,如果来人是高手,只怕根本派不上用场。而他,最多也只能以一敌一。不过,这里四下空旷,也无从藏身。那么这股杀气到底是从何而来呢?
      “知云?”妫语看着他显得异乎寻常的严肃神情,忍了许久,还是出声相询。
      知云回头,神色稍缓,却还带着一丝警戒,看得妫语立时拧起了细眉。
      “怎么?有状况?”
      知云眉目一松,像变脸似的换上了一副笑脸,“不,没什么,皇上。”
      妫语深思地朝远处隐隐传来马蹄声的林子望着,没再追问下去。阅兵台上的气息一时变得有几分沉寂。良久,当一声鸟鸣飞过头顶,妫语感觉到知云终于放松地长出一口气,才沉声问了句,“真的没事了么?”
      “回皇上,是真的没什么了。”知云躬了躬身子,但心头却掠上一道隐忧。那道杀气不是冲着女皇的,那么,就一定是冲着林子里的某个人了。会是谁呢?孙氏?闻氏?武将?还是文臣?他一点头绪也没。
      正在这胡猜之际,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极刺耳的嘶鸣声。知云心中一抖,随即眉目一沉。看来,是得手了。而原本端坐着的妫语也立时站了起来。“来人,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是。”一名侍卫立时策马奔了过去。
      “知云。你刚刚到底觉察到了什么!”妫语敏锐地盯住知云。
      知云也知事关重大,顿时收起了嬉笑之色,正身一跪,“回皇上,知云没看到任何人事,只是觉察到似有一股杀意。”
      安排此次校阅的礼部尚书方文一慌,立时扑倒御前,“皇上恕罪啊,臣于此毫不知情啊皇上。”
      “先起来!”妫语烦躁地盯着知云,胸臆一凛。难道会是孙预?
      知云看她脸色明白她定是想着什么人了,马上道,“不会。皇上,知云并未曾感觉到那股杀气冲着朝中重臣中的任何一员。”
      “那会是谁?”心思微定,却仍难放心。
      “知云不敢臆测。”
      妫语复杂地朝知云看着,仿佛是想确证他到底有没有保留。见知云也面色郑重,心中更加烦乱。
      “皇上请先宽心,不定是那个武将戾气太重,致使知云公公误以为是杀气。”水扬波出言宽慰。
      “是。皇上请勿焦心,不定就是知云少见识,错认了。”知云也在旁顺势一劝。
      但他久在妫语身边,其一言一行,到底几句是开玩笑妫语又岂会分不明白。而且事关重大,他如何会不知分寸至此?她面色沉沉,终是担心不已。
      不过并未太久,一刻后,那侍卫已随着胡前与孙预飞奔而来。三人身后是急驰的骏马,杂乱而满溢着忧悸之气。
      妫语在看到孙预时心中顿时一轻,连面上都显出丝丝笑意,有些脱力地靠住知云的手。而孙预也在看到完好无缺的妫语时,大松了一口气。胡前的马一跃过孙预,便飞身下马,跪伏于圣驾前。“臣请皇上赐罪,臣保护不利,成王遇刺中箭。”
      “成王?!”妫语稍霁的面色瞬间阴寒下来,“怎么会中箭?现在人呢?”
      “臣怕皇上有险,便先行赶来,臣部下有将正护送王爷前来。”
      “行刺之人可有逮着?”
      “皇上恕罪,臣不知行刺者为谁,暂时还未捉拿。”
      “混帐!堂堂皇室一个王爷遇刺,你们居然不知!”妫语大怒,急速步下阅台,准备乘舆回鸾,“速将成王送入宫中,传太医候命!”
      “皇上请放心。”孙预立时追上几步,“臣已嘱胡帅将整个围场圈住。如有可疑人等,定难逃脱!”
      “嗯。”妫语点点头,待要上车,又回过头来,“留活口。”
      “臣遵旨。”
      “知云,你速传巫弋来宫中。”
      “是。”知云扶她上车坐定后,回身即牵过一匹快马,连着三鞭,急奔而去。

      昭回殿中,几员重臣俱神色凝重地伴于君驾一侧。而妫语则是紧锁着眉盯着外殿上供着的一鼎香炉,同样也是神情严峻,但到底也还是冷静下来。她隔着渺渺的香烟瞥一眼正群策群力忙进忙出的太医,心思百转。会是谁有这样的居心与魄力,竟然敢把脑筋动到皇室里来?
      大殿里紧张却又安静,像是箭弦被猛士扣得极满,力发于端,却又持而不发,只有飞箭夺命的压力重重地压在大殿中的所有人心头。太医更是在这腊月天气里密密地擦着汗,不解这成王何时竟变得如此重要,重要到几乎让皇上郑重到这个地步。
      妫语蓦地抬眼朝闻君祥与闻谙盯了过去,只见闻君祥一脸深隐的疑惑,而闻谙却是抖了抖。
      他插了手?妫语的秀目危险地眯细了几分。又是为何理由?若说那桩案子会扯到他,但以成王的手段,又岂会给他露出分毫?再说即便担心,但成王毕竟是王爷,皇室一脉,纵是他位及顶峦,权倾一世,行此等事时亦要费些思量,何以会下手如此之快?且案子也结了……还是,他受人利用?
      “皇上,皇上,臣等无能……”太医全盟忽然跪在内殿玄关处。
      “你说什么!”妫语大惊,“你再说一遍!”
      “皇,皇上……臣,臣……”全盟讷不出话来,只远远瞧见他远远地跪在那儿发抖。
      “皇上,王爷他……可能要去了。”喜雨跑出内殿,在妫语身边轻轻道了一句。
      “一群饭桶!”妫语拂袖快步入内,边走边问,“刚刚不是才报说伤在左肩,又没碰上什么要害,怎么……”
      “毒。极烈的黑蛛,只有全盟看出来。”喜雨跟着女皇入内,极沉地说着,轻巧地避开了众臣能听见的机会。
      妫语脚步一错,敏锐地朝他看了眼,迟疑片刻,便道:“太医院左丞全盟医术不精,营救成王不力,令撤职查办。”
      “遵旨。”喜雨即刻躬身一诺。
      那全盟一听,一口气顿时泄了下来,以袖拭了拭额际,一片汗湿,幸好,命是保下来了。成王遇刺,可以是谋逆,也可以是化到极小的误伤,然是毒的话,预谋之意自是明白无疑了。敢对成王下手,来头自然不会太小,牵连也必定极广。此时此际,皇上有所维护,不取自己这条小命,已是万幸。
      妫语走到榻边,成王面青而黑,眉眶下陷,隐有黑线流动,口中讷讷,勉力想张口说话,却半晌抖不出个字来。妫语眉峰一拧,阴抑地朝身侧的人叱道:“怎么还不见知云回来?”
      “奴婢该死。”小秋吓得跪倒在边上。
      “下去!”
      “是。”小秋磕了个头一刻也不敢耽搁地退出殿外。
      妫语见榻边已无他人,便轻唤了声:“成王,成王……你撑着点,巫弋马上就到。”
      “……皇……皇……”成王大口大口喘着气,双眼死睁,似是竭力想说些什么。
      “成王,你想说什么?”妫语俯下耳去。
      “皇……皇上,臣……女……”成王语不成句,拚尽了力气,仍是说不成什么,只有喉间的嘶嘶声,尖锐又刺耳,听得所有人的心都揪起来。
      “皇上,或者王爷想见见自己最亲的人。”喜雨含蓄地点了句,依皇上的锐利当然不会看不出成王到底想说什么,但这句承诺的份量却不轻,皇上还在下与不下间犹豫,只是这么拖着也不成,眼看着这位王爷快不行了。
      妫语挑眉朝喜雨看了眼,又瞧着成王已憋成黧黑色的脸,已无甚方向的眼珠正勉力找着自己的位置,她唇一抿,果断地道:“马上把王妃和……庆元公主接过宫来。快!”
      “是。”喜雨朝候在一侧的长光使了个眼色,长光一诺迅即下去。
      外殿的众人一听这声“庆元公主”都心中一诧,封了公主,如果皇上没有嗣女,那便是有望承继大统的人呀!岳穹惊愕地朝内殿望去,万料不到皇上竟会如此轻率地便给自己留下一个大患。而德王、闻氏父子更是当场就变了颜色。需知这一语即出,便是君无戏言,永难更改,德王之女固是差了一截,闻氏就更不用说。岳穹眼略略一斜,便见闻氏父子两张脸胀得发紫,朝内殿死死盯住。
      唯一开怀安心的人大抵就只有成王了,只见他方才拚命吸气的劲力一散,一下陷回床榻,紫黑的唇绽出一丝宽心的笑,“谢……皇……皇……”
      眼看着已是不行了,妫语伸手握了握成王已现死斑的手,“昱儿我会代为看顾的,你放心吧。”
      成王眼角滑下一串清泪,但却是眨也不眨地望着妫语,一种纯粹的由亲情漾化的欣慰照住了妫语的一身。她手猛地一抖,目光变得凄迷起来。“愿言恩子,中心养养”她狠扣着牙关,没出一声。却见成王猛地吸了口气,竟清晰地道出三个字:“谢皇上。”随即颓然歪于床侧,神气已散,只一双把不住任何物事的眼,仍定定地瞅准朝着外殿的方向。
      妫语别开脸,眼睛睁了又睁,终是撑不住地眨了下,顿时,两颗水珠迅速滴落襟袖间,在上好的缎子上滚了滚,渗入针脚缝合处,无形。
      “皇上,祭司大人到了。”知云疾步拉着巫弋入殿,却见众人都闭上了眼,而床榻边上的妫语无言地伸手将成王终未瞑目的双眼合上,走出外殿。
      “请皇上节哀。”项平伏地稽首而请。
      众臣一见女皇神色,也知晓成王已薨,俱齐跪伏于前,“请皇上节哀。”
      妫语摆了摆手,背面而立,直到身后再传来声响:“皇上,王妃与庆元公主……”
      长光一愕,随即住了嘴跪下。
      “王爷……王爷?”一声哑到不行的女音缓缓由背后传来,令妫语忽然觉得自己根本没有这个勇气去面对那种绝望的缥缈与失神。只略略瞥见一身戗着银红云雁的窈窕妇人已闪扑至床榻前,没有哭声,只是静,极静极静,静到妫语仿佛都听见了那眼泪滴在成王紫黑的脸上的声音,那柔软的纤手抚过成王齐整发髻的声音。
      忽然,那柔软的手一顿,成王妃咳了一记,只听得知云大呼一声“王妃娘娘。”妫语立时转过身,却见成王妃苍白的面容上,唇际一丝鲜红,触目惊心。
      “速将王妃送至偏殿着太医诊治。”她抬眸朝一边呆呆地望着自己父亲的妫昱,眉峰一蹙,心中升起无限愧恨,“季张。”
      “臣在。”宗人府令丞季张立刻跪行至前。
      “选族人中聪慧伶俐子入继成王嗣,以送成王。”
      “臣遵旨。”
      “罗影,你速拟旨,册成王女妫昱为庆元公主。”
      “臣遵旨。”
      “皇上……”岳穹想谏,但在看到妫语的目光时,便改了口道,“成王爷中箭之事,不可轻动。”岳穹细谨地将遇刺改口中箭,令在场一些要员听得心中一怔。
      妫语眼中冷光一闪,“成王乃中毒箭而亡,预谋之人其心昭彰。楚正廉、宋辛得。”竟是反岳穹之语而行,一出口便是刑部大理寺要员。喜雨轻轻抬了抬眼,皇上的心思在看到成王妃时就变了,这个全盟,恐怕还得留着。
      “臣在。”
      “五日。若无所获,提头来见。”
      楚正廉与宋辛得互视一眼,只得应命道:“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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