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梦》段玲珑

151、坦然应对

　　早春二月，咪咪将满百天。对这么一丁点大的婴儿来说，睡觉占去了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不知道咪咪梦里的世界是什么样子，虽然我们人人都这样成长过来，婴儿时期却没一丝记忆，也许这个时期还属于前世与今生的交叠，因此一切总是模糊到可以完全忽略。

　　我写了很多信，装在一个小匣子里，当作以后送给咪咪的生日礼物，到她3岁时，信的开头改了，改成毓歆；到她10岁时，我知道毓歆该懂事了，于是嘱咐她尽量多陪陪胤誐；到她20岁时，我疑心她也做了母亲……如此每天每天的写下去，如同陪着她一年年的成长、一天天的经历，写到毓歆60岁时，我写不下去了，如果顺利，她应该儿孙满堂了……突然间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胤誐不说什么，每天逼着我喝药，可他的脾气越来越暴燥，常常无故发火，又或者无故的情绪低落。

　　这日他下了朝，回到房中撩袍坐下，小丫头奉上一碗茶，胤誐抬起来也不试试温度，一气儿就往里灌，烫得猛站起身，摔了碗，一脚就将那丫头踢在地上，“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拿水烫爷……”我急急上前拦住，“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又发脾气，小丫头懂什么，你倒和她较真。”说着拿眼使走那个跪在地上乱颤的小丫环。

　　胤誐不和我生气，闷闷的坐回椅上顺带一脚踢飞了地上的碎碗，我轻轻叹，弯腰欲拣碎瓷片，他一把拉住，“让下人们收拾去，当心割伤了你。”

　　“你也知道麻烦，这都是人生父母养的，谁不是血肉之躯，既怕割伤了我，割到别人你就无所谓了？”一壁嗔他一壁扶他坐了，胤誐看看我，欲言又止。我低低笑了，“这几日身上觉得轻快了许多，要不明儿你下朝早些，带我到庄子上呆几日。”

　　他将我拉至膝盖上坐了，“宝儿，住庄子上太医例诊不方便，且再忍耐些时，等大好了再去如何？”

　　“好啊”我笑着摸了摸他的脸颊，“该剃胡子了，难不成你想学你八哥也蓄八字胡？我可不喜欢。”

　　他牵些牵嘴角微微点头，神色总有脱离不了的沉重，微微一叹，我低头轻轻吻了吻他的脸颊，才欲放开，不妨被胤誐双手抱紧，急切间，他的吻落在我的额头、眉梢、眼角……似有无数隐忍的情绪在这点滴的吻中一一发泄。

　　良久，当他终于放开我，眼底有些闪烁，隐着泪光。

　　“走，咱们到花园里坐坐，整日待在房间里没得气闷。”胤誐说着返身抓了一件头篷给我披上，又吩咐春儿预备些点心小食，送到后花园花亭。

　　十府的花园虽不大，倒也精巧细致，胤誐说的花亭附近，遍种玉兰，此时正值花期，一朵朵立于枝头，花瓣洁白，花蒂处泛着极淡的天青色，绽放于乌鸦鸦的树桠间，论气质，尤似开放在树上的莲花。

　　胤誐欲摘，我拦住他道：“这花离了枝头，好象一团废弃的白纸，没什么看头，还是让它好生待在那儿吧。”

　　他替我紧紧了披风，“咱们花亭里坐吧，外头到底风大。”

　　花亭隐在木兰树丛中，窗户是玻璃制的，此时玻璃珍贵，这么一座小小的花亭，造价不菲。尤记得当年胤誐初建成这座花亭，巴巴将我从宫里接出来显摆，我站在中间发愣，“这有什么？这不就是玻璃？”差点没把胤誐给呛过去，旁边九阿哥折了折扇指向我，“说得好轻巧，不就是玻璃，这整个北京城，能有这么一座花亭的数也能数得出来。”

　　我嘻嘻乐，也不强辩，闷坐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其实还是纸糊的窗子和这景致比较配”……
　　这一晃，是多少年前的事？我都记不清楚，可每次坐在这儿，总忍不住笑。胤誐也笑了，“当年巴巴造了这座花亭，谁知道有人不领情，倒害得我大半年的俸禄都赔进去了。”

　　我回身看他，腰际的黄带子微微松了，走上前顺手系好，“胤誐，要不晚膳就摆在这儿吧，就着玉兰的清香，食欲也比在屋子里好。”

　　他点头答应吩咐膳房除了照例的蔬菜肉食，再加了几样糟鹅掌、卤花生。

　　我深看胤誐一眼，不便相劝，知道他心里为我的身体烦闷担忧，最近常常饮得半醉才休息。待菜上得齐了，我低声吩咐春儿去取些果酒，自己也满了一杯，“今儿难得有兴致，看着你喝看得我也眼馋了，不如陪你几杯。”

　　他才要拦，我笑道：“太医也说少饮些无妨，暖身子用的，何况我这个果酒喝着玩罢了。”

　　胤誐微微一笑，又连着干了2、3杯，不知是酒的关系还是心情郁结的关系，他的脸红了，眼底也开始充血，手掌暖暖的始终握住我的一只手，指肚来回在我掌心轻揉。半晌，胤誐垂头道：“宝儿，你还要瞒我多久？”

　　心下一惊，我忙要站起，却被他一把抱入怀中，“那太医得了什么好处？这些日子对爷是半句实话都没有。”

　　我低低唤了声“胤誐”，却又说不出话。他倒笑了，“从小你就爱使鬼把戏，这次若不是我无意间听见春儿问那太医，差点又被你骗过去。”

　　说话间又饮了几杯，本来就空着肚子，这下他真的半醉了，埋头在我胸前不说话，双手圈住我力气大得吓人。

　　把玩着胤誐的长辫，他的压力与恐惧也需要有个发泄口，他的隐忍与等待也期待有个好结局。“胤誐，咱们不说这些好吗？”

　　他嗯了一声，长长吸了口气，抬眼望我，眼底已隐有泪光。我笑了，轻轻抚上他的双眼，“今儿怎么了？倒象咪咪吃不饱的时候闹情绪。”

　　胤誐稳了稳神，自嘲道：“真是今儿不知抽的什么风，这菜都快凉了，快喝些热汤暖暖胃。”说着放开我，假意盛汤，努力的转换话题。

　　鸡汤里加了当归，喝起来一股药味儿，我横竖习惯了，也觉得别有一番滋味。他不说话，我也只管低头吃菜，一顿饭冷冷清清的结束，丫头们上来收拾碗碟，我拦住道：“只管把汤菜收下去，下酒的小菜留着，再让膳房上些胭脂鹅脯，并一壶老白干。”

　　胤誐才要问，我夹了一颗花生塞到他嘴里，“既要喝，就喝个痛快，省得你憋着喝不够。” 一会儿功夫，菜重新上了上来，收拾布置好，下人被我刻意摒退。

　　太阳西沉，夜幕落了下来，花亭里掌了灯，不大的空间亮如白昼，透着别样的温暖，陪着胤誐饮了几杯，手脚暖暖的甚是舒服，连内心也跟着酒精融化，看向那杯中满满的琥珀色，淡淡开口，“胤誐，你猜我这辈子最先喜欢的人是谁？”

　　本来想用“爱”字，一忍还是含蓄些好，没得把他酒吓醒了，饶是如此，胤誐也瞪大眼看我，半晌方道：“你阿玛？额娘？”

　　我抿了口杯中酒，微微一笑，“我是说不是亲人的……男人。”

　　这话太直白了，若不是胤誐平日惯我，若不是来日无多，打死也不敢说出口。

　　胤誐被酒呛得岔了气儿，一句话说不上来，趴在桌上猛咳。我走上前替他顺气，忍不住笑，“这才提个头儿，你就呛得这样，那我不往下说了，省得你把晚膳都咳出来。”

　　他一面咳一面摆手，好容易缓过气儿，看向我恨恨道：“你说。”

　　“那~这个故事可长了，若是说到明儿天亮才结束，耽误你上朝我可不管。”说着夹了块鹅脯，腌制过的红红的肉，咸淡合适正好下口，就着果子酒，甚是有味儿。

　　胤誐有些急，“既说故事长，那就快说吧，爷好生听着呢，若是真说到明儿天亮，就告病回屋睡觉去。”

　　“那我先说好，如果这个故事有什么内容不该说、不当说的，你可别到皇上跟前儿告发我。”
　　他的好奇心被挑了起来，急切想听故事的样子好象孩子。我笑了，“我这辈子，最先喜欢上的男人，名字叫……萧峰。”

　　于是故事开始了，那个记忆深处已经有些混乱的长篇武侠小说《天龙八部》，在这个安静晴朗的夜晚缓缓拉开大幕。

　　每个女孩都会爱上一个英雄，萧峰，就是我曾经大爱的那个英雄……

　　开始时胤誐的表情有些古怪，看着我好象在看一个妖怪，一个女人说她爱上了一个几百年前的人，而且还是虚构的，估计他从前、以后，都不会有这种经历。

　　听到后来，也多少有些入迷。女人是天生的言情迷，男人是天生的武侠迷。要用这个故事，打动眼前这个血液里放马牧歌、征战讨伐的男人的灵魂并不难。

　　可惜我记不周全，天龙八部的情节太错综复杂，到最后，只有他们兄弟间深刻的情义以及萧峰死时的壮烈，深深印在我脑海里，当然还少不了阿朱的温柔和阿紫的娇横。

　　当拉拉杂杂的将《天龙八部》说完，果然已经很夜深了，打更的声音传来，已是寅时。
　　我笑看向胤誐，他有一瞬间的怔愣。

　　“小的时候第一次看这本书，简直无法从萧峰的死中解脱，又恨阿紫，如此英雄如此磊落的萧峰，到最后，或多或少都被这个疯丫头拖累了。我常幻想着如果我是阿朱，如果阿朱没死，那我一定要带上他一起到一个民风淳朴的地方，过一种你牧马、我织布的生活。可惜……”我仰头饮了一杯，“可惜我不是阿朱，既便是阿朱，也早早就死了，不能陪在他身边。”

　　“宝儿，你想说什么？”胤誐打断已经开始入戏的我，目光诧异。

　　我抬眼看他，忍不住扬起嘴角，“后来，我才发现，萧峰不如此死，就不是我心目中那个悲情英雄；没有最后这壮烈的一死，简直对不起他一生纵横英武的诸多事迹。”微一停顿，我继续道：“他这辈子求仁得仁、求义得义、求爱得爱，没有比这个结局更圆满的了，没有比他的人生更成功的了。”

　　胤誐低头思量，一时间没有反应，我笑饮了壶中最后一口酒，“我这辈子，也一样的，想要有爱的时候，爱来了；想要有家的时候，家来了；想要有孩子的时候，孩子来了……再到佛祖面前求个几百年，恐怕也求不来如此圆满的人生。胤誐，你说，我上辈子修得什么佛？得的什么道？”

　　他猛抬头看我，电光火石间，我知他已明了，上前坐在他膝头，双手环住他的脖颈，喃喃道：“谁还能求同生共死？你若疼我，就让我走在前边，不用承受死别之苦。”

　　他的眼底慌乱无措，我却终于能镇定的面对即将离开的现实，始终笑眼相对。

　　“宝儿”胤誐急急开口。

　　“胤誐”我也急急打断他，“我现在好好的，何不大家都好好的，为没发生的烦恼岂不是自讨苦吃。最近你的脾气暴燥，看得我心里也不舒服。咱们何不好好的过下去，过一天赚一天，兴许还真能骗过老天，赚他一辈子呢？”

　　他的眼角湿润了，我的也是。生命就是这样，不断的打结，又不断的解结……

　　良久，胤誐猛的抱紧我，“宝儿，能娶到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份。”我依在他肩头仍泪滑落，“傻瓜，嫁给你们任何一个，幸福的都应该是我，吃亏的是你们。”

　　他微一怔愣，“可我是那个‘任何一个’，我也想问佛祖，上辈子我修的什么佛？得的什么道？”

　　我轻轻笑了，突地，他打横抱起我就往外走，“夜里凉，还是回屋暖和，咱们就来个过一天赚一天，然后是过一生赚一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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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看见长评，激动了一把，谢谢37度。至于下部，如果真要写，得好好思量一番了……

　　其实一篇文，有人喜欢有人讨厌也正常。
　　有的人希望文章能轻松一些、梦幻一些，从而弥补一下现实中的种种无奈；有的人希望能真实一些、多面一些，所以一篇文不可能讨所有人喜欢。其实文章只是写文人自己圆梦的一个途径，如果能得到承认，已经算是意料外的收获了……

　　越到结文处，越是舍不得……我的脚步也放得慢了……

　　生活也许就是这样，真正做到坦然二字非常不易，如果某天真的坦然了，也许内心才会充实幸福（不论你是什么处境状态，不论你的身体尊卑贵贱）。

　　那个刚刚发完文又看见一篇新长评，还是两个字——激动！还有两个字——感谢！

　　不过在这里偶想申明一下，宝儿对十隐瞒病情，不是为了讨好。其实这是一种太正常的反应了，是为了让身边的人放心、安心，少操心……

　　不是所有的谎言都与勾心斗角有关，不是所有的谎言都与自私自利有关……有时候有的谎言却是为了身边的人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