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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前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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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嘉玉就醒了过来,掀开眼皮模模糊糊只见一个男子正低头看着自己,距离很近脸都快要碰到他的鼻尖。
嘉玉大叫了一声,却不想一下牵动了浑身被摔得凄惨的骨头,那叫声中途就变成了哀嚎。
“你……你不是……”
长河见他这副样子,不由得逗弄之心大起,俯下身亲昵地撑在他头边,满意地见他往后面蹭了蹭:“我们见过?”
嘉玉点了点头,也不顾浑身骨头疼,强撑着跟长河拉开了三尺的距离:“他都不来了,你还不肯放过我吗?”
长河啧啧:“好酸,你这是在向我抱怨吗?放心,我是不会转述给他的。”
嘉玉瞪了他好一阵子,长河摸了摸自己的脸,还好没被他瞪出个洞来。
“你不是女的吧?”
长河愣了一下,这才想起上次魏渊叫自己娘子的事儿来,不由得心中一阵烦躁,恶声恶气道:“怎么你很好奇,要不要体验一下?”
嘉玉闻听此言“嘁”了一声,一下子放松了起来。长河只见他没事人一般起床,翘腿坐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水,仰脖就干了底。
“我就知道,他才不会喜欢女人。”
长河呵呵冷笑:“他就算喜欢男人,也不会饥不择食。还有,你这是什么形象,你家楼子里就是这样教你待客的?”
嘉玉又给自己倒了杯水,嘟囔了一声“天干物燥”,反手就泼了出去,恰泼在长河脚前,给他鞋面上不多不少留下三滴水痕。
长河快被他气笑了,这动作看起来好生熟悉 ,跟自己把死鸟扔魏渊脚前有异曲同工之效。
“你又不是客,”嘉玉放下泼空的茶盏,一双细白的脚丫子光着有点冷,他于是大喇喇盘起腿坐在凳子上,将身子微微倾向长河的方向,“你这么受,我满足不了你,你也满足不了我。”
长河原本就在魏渊那里受了气,此时已经忍了很久,终于被这句激得拍案而起。两指精准,死死钳住了嘉玉白玉般的下颌。
“你再胡说八道,我救得了你,也能再给你扔下去。”
嘉玉被他捏得疼,眼角都沁出泪花来,我见犹怜的模样。长河顿时有一种自己在恃强凌弱的感觉,只得松开了手去,嘉玉捂着脸,那玉白的脸蛋上已然留下了两个血红的指痕。
嘉玉连忙跑到镜子前一照,立时就状似崩溃,腾地一下转过身来指着长河吼道:“好啊,你不扔我自己还要跳呢!我反正是贱籍,不用讲什么忠孝节义,你他妈吃过好的,还愿意吃屎吗?我就是没文化,一哭二闹怎么了?有本事你也来啊,别在那儿阴阳怪气的!”
长河被他一番粗俗的抢白震住了,半晌才觉得脸上烧得火一样的热。刚扬手要扇嘉玉一巴掌,嘉玉已经梗着脖子自己扬起脸来:“你打啊,把我脸打花了才好,我正好不用再伺候人,直接上你府上讨说法去,我看魏渊到时候替不替你擦这个屁股!”
长河听出不对:“你知道他叫魏渊?”
嘉玉白了他一眼,回敬他一脸的嫌弃。
长河深吸了口气,一面收敛了漫心的怒火,一面上前拍了拍嘉玉的脸蛋:“那你还是跳吧,等一下,等我走了你再跳啊。”
说罢,抛给嘉玉一个飞眼,扬长而去。
“你闹够了?”
嘉玉赤脚站在窗前,目送长河的身影淹没在那一片灯火阑珊里,手指上绕着一缕头发,一圈一圈绞紧,直到把指节憋出了青紫的颜色。
“够了。”
“闹够了就好好干活,你年纪也不小了。”鸨儿丢下这句,“啪”地一声将门关上。
房内再无旁人,嘉玉这才靠着雕花的窗棂,长长出了一口浊气。
他是在玉箫阁里养大的孩子,从小见惯的只有这方寸之地上的糜烂和肮脏。楼里其他的孩子们嘲笑他异想天开,说外面天天打仗,多少人饿死在路上或者被砍得身首异处,死得毫无尊严。
嘉玉就笑了,可是在这里,便是连活着都没有尊严。
胸口那一处还是疼,不只是为了魏渊,还为了魏渊带来的属于外面的气息。是魏渊告诉他,外面不仅仅有杀戮和死亡,更有为了天下太平而抛头颅洒热血的英勇将魂。魏渊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亮亮的,也点亮了他眸中的暗色,那火苗一直烧着,直将他心头的那腔血烧得滚热。
“我没文化,你可不要骗我。”
嘉玉低声喃喃,一头如瀑的长发垂落下来,遮住了他的表情。
走在夜路上长河心里还是惴惴,又不敢小跑起来更加引人注意,只能硬着头皮快步往回走。
一路无事,再拐一个弯便可以看到魏府的大门。
长河加快了脚步,不想迎面插出来一个人,差点就撞了个满怀。
长河一颗心差点跳出了嗓子眼,强撑着镇静问道:“谁?”
“是我,天晚了,出来迎迎你。”
听出是魏渊的声音,长河松了口气。魏渊拉着他拐了个弯,到了一处能照到光的墙根下,长河这才看见他手里拎着个纸包。
长河接过来,打开一闻,是他爱吃的酱乳鸽。
魏渊还含笑看着他,长河故作不快,肚子里却很煞风景地咕噜了一声。
“午饭没吃,饿了?快吃。”
长河心头一热,但见他丝毫不再提中午的事,逗弄之心顿起:“你这么节俭,真舍得买乳鸽?不是中午那只死雀儿吧。”
曹丕一巴掌不重不轻扇在他后脑勺上:“你还挺记仇,我可在这儿等你快一个时辰了,消消气?”
长河面上也绷不住,笑了出来,拈起一块乳鸽放进嘴里,满口甜香的滋味。
三日之期已过,在朱楷的视线下,西平城对于嬴嘉他们来说依旧如同铁桶一般。魏慈身份摆在那里,递一份家书出去也得字斟句酌。好在白术那边还算沉得住气暂时没有什么动静,可继续这样空耗着,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嬴嘉手指头蘸着酒水,一手托腮,在桌面上划拉着。
秦松、秦关、西平、水患、饥民……
写出来的字很快都被风干,最终只留下一个名字。
朱楷。
朱楷此人,虽然看起来是秦氏的心腹,却总是给人一种并不那么简单的感觉。
只是连他这个初来乍到之人都看得出来,秦松何等老奸巨猾之人,怎会至今依旧信任着朱楷?
除非……是那朱楷有意,只让他看出自己的心思。
嬴嘉仿佛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朱楷此人,将会比秦氏父子更难对付。
可是他无从选择,要想在西平城迈开第一步,朱楷这个人,要么收,要么杀,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那天从灾民那里打听来的关于朱楷的信息也少得可怜,只知道他确实从中原来,原本身边还带着一儿一女,可是到了凉州过后没多久,就陆续夭折了。
他为什么放着大好的仕途不要偏来凉州?他那一双儿女又是为何夭折?这一切仿佛都是通向谜底的钥匙,但是锁孔却遍寻不着,终究不得其入。
穿堂风过,终将朱楷这个名字也渐渐隐去。
嬴嘉抬头,只见空中乌云密布,寒风席卷着刺人的冰粒子刮得满天都是。
今年凉州的第一场雪,就这样伴着呼啸的风声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