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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落花有意水无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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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驾着马车,沿着河道急行了两个时辰后,到了一座小城。
不过,我并未进城,而是在其附近找了一个普通的农家歇下了。
据今夜的情形看来,夜浮生在紫谰国是有一定势力的。为了避免他找到我,出行前,我还是进行了简单的易容,化妆成了一个其貌不扬、矮胖若冬瓜般的中年妇女。对于易容术,我虽然并未正式学过,可是在夜浮生长日来的熏陶下,还是略知一二。
从新摩城出来,心中似有一根竹片搁在胸前般梗得慌,不时一两滴温热的清泪窜出眼眶,可并未再泪如雨下。夜浮生和我这样的结局,心中其实早有所料,不过是自己一直在逃避罢了。到我在农家柴房休憩时,心境已趋平静。
第二日,天刚朦朦亮,我就赶着马车上路了。
沿着涓涓流淌的河水,走了不到一个时辰,突然看到前方出现了一个骑着马飞奔而来的人影。那马儿若腾云驾雾,若狂风飙扬,迎面急驰而来。
定睛一看,那矫捷的身影竟然是我极其熟悉的。我忙撇过头,似览望远方般。
待马蹄声越来越大,我的一颗心揪成了一团,浑身的寒毛也竖了起来。
沐清影怎么会在这里?难道是夜浮生叫他来的?
斜眼瞄了瞄沐清影,他风尘扑扑,发髻有些零乱,一脸的焦灼,双眼专注地望着前方,根本没有注意到我这个相貌平平的中年妇女。转眼间,他已经若离弦的箭般从我身旁一晃即过。
随着马蹄声渐渐远去,一颗悬吊在半空中的心也落了地。
长吁一口气,继续驾着马车向青镛关行进。
沐清影为何会出现在此,我不知道。但是,无论谁来为夜浮生充当说客,我都绝计不会回去的。
一味的纠缠和逃避,只能让自己伤之更深。倘若在枫洲时我能快刀斩乱麻,何至于弄到今日的地步?
一柱香的功夫后,身后又响起了一阵“得得得”的马蹄声。
那急促的,一阵紧似一阵的声音,猛烈地敲击着我的胸膛,我的心立即似小鹿乱撞般“突突突”地跳个不停。
颦紧眉头,暗自忖道:这回不知又是谁呢?
随着马蹄声渐近,一颗心愈来愈紧张。
极力压抑住自己回头一看究竟的想法,端着身子,尽量平稳地驾着马车,可是,手上的马鞭却不受控制似地一鞭紧似一鞭地鞭笞在马屁股上。
两匹马儿猛然受惊,皆仰天长嘶,旋即纵蹄狂奔,马车立刻若一阵疾风般向前飞驰起来。
“啪”、“啪”、“啪”,一声声狠历地鞭笞声从车后传来。旋即,后面的那马立刻奋蹄而起,“得得得”的马蹄声若擂响的战鼓声般,又若疾风骤雨般激昂地响了起来。
至此,我已经知晓身后那追赶我的人是谁了!
转瞬,沐清影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我的左侧。
“云昔,快停下!”他焦急地喊道。
我一面狠狠地抽打着马儿,一面高声喊道,“我不会回去的!你别想再劝我!”
沐清影侧首,提高嗓门,冲我吼到,“云昔,快住手!这样会出事儿的!”
我一手牢牢地握住缰绳,一手扬起马鞭,不停地打着马儿!那马鞭若夏日的暴雨般又快又猛地落在了马屁股上!两匹马儿疯了般向前奔驰起来。
“除非你立刻掉转马头回去!”我大喊道。
“云昔,我不是来劝你回去的。”沐清影急迫地解释道。
心不由一凛,不是?那他来做什么?
思量中,缰绳一不小心滑出了我的手心。两匹脱缰的骏马若光电般向前狂飙!
换在平时,这根本算不得什么,可是,而今的我于此却有些惊恐。如果现在我立即纵身越到马背上,倘若能控制住马儿,也就罢了;倘若马儿因此而野性大发,更加狂烈地急驰起来,我该如何是好?
“云昔,你现在怀着孩子,不可……”沐清影话说了一半,猛然间注意到了我车驾前那两匹马竟然已经脱了缰!他不由急切地大吼一声,“云昔!小心!”
怔想间,感到一阵劲风从我左边刮来,转瞬,一双坚实有力地臂膀紧紧地抱住了我。在空中,若游龙般旋转一圈后,稳健地滚落到了地上。不过,自始自终,我都被紧紧地揽在温暖的怀抱中。翻滚一阵后,终于在离河流不远的岸堤边停了下来。
坚定地环抱,似捧着一个极易破碎的玻璃娃娃般异常小心翼翼。一阵阵夹含着干净、阳光味道的温热气息悠悠地喷在我的面颊上,悄悄地萦入我的鼻。
垂眸望着沐清影近在眼前的俊颜,脸一下若发烧般滚烫。
沐清影一张俊白的面容转瞬也若熟透的茄子般,他慌忙松开了手。
我向侧一翻,就地滚了几圈后,然后一个鲤鱼打挺,猛地站了起来。
沐清影也一骨碌地站起身子,待稍稍平定一下心绪后,缓缓走到我的身旁,轻声问道,“云昔,你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谢谢你。我没事。”犹豫片晌,我还是启口问道,“清影,你现在不是应该在……,在你哥身边吗?”一想起夜浮生,我的心就似刀割般疼痛不已。
沐清影静默片晌,从牙缝中迸出几个字来,“我说过我会保护你的!”
怔怔地望着沐清影那双真诚的黑眸,不知如何做答。
他,似一个精妙的琴手,一下拨动了我的心弦,奏出一首感人肺腑的乐曲,我的心为之一动。恍然间,一下明白了他为何会孤身一人出现在这里。他的这番心意,我何以为报?我又如何承受得起?
思虑片刻,我阖上眼帘,一咬牙,冷声拒绝道,“不用了。我自己能照顾我自己。”说罢,举步准备离开。
沐清影见状,猛地抓住我的手,焦急地劝解道,“云昔,你不要固执。”
我猛地摔开他的手,回眸,狠狠地叱道,“我的事情,不要你管。”说着,扭过头,又要抬步向前走。
沐清影不依不挠地追了上来,挡在我的身前,急迫地喝道,“云昔,就算我多事!可是,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肚子里的孩子想想。”
沐清影的话似一根铁仵般猛烈地敲击到了我心底最柔软,最脆弱的地方,它深深地刺痛了我。
孩子?是啊!我的孩子?我的手不由自主地轻抚上了自己的腹部。
如果说在这场婚姻中,我承受的一切磨折,都是咎由自取的话,那么孩子却是无辜的,他不应该承受那么多的磨难。
怔想间,心头一酸,汩汩热泪似泉涌般盈满我的眼眶。一滴泪水滑出了我紧阖的眼角,顺着面颊,流入了我的嘴,丝丝咸涩若苦涩的丁香花般在口中绽现。
沐清影一把抓住我的手,诚挚地说道,“云昔,对不起。我不是有意伤你。”稍顿,他又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受了很多委屈,我知道你心中的苦,可是我什么也帮不了你。”
我用力地挣开了被他含握着的手,哽咽地说道,“别说了。这和你无关。”说罢,背转身,抬起手,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
沐清影静默片刻,走到我的面前,坚定地说道,“我知道你要回天启,可是此番路途险峻,就让我留下来照顾你,算我赔罪,好不好?”
望着他若点漆般黑黢黢的眼眸中闪过的固执和坚定不移,望着他若黑丝绒般眼底不时掠过的一片片忧伤,我无奈地叹道,“清影,你这是何苦呢?”
沐清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他双唇张阖了几下,却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只是用那双若碧潭般深幽,若山泉般清澈的眼眸幽幽地凝望着我。
稍顿,他似终于下定了决心般,垂下眼帘,涨红着一张脸,有些羞怯地说道,“云昔,我不求你心里有我,只希望能一直陪在你身旁,就……”那声音清幽若丝竹般,于我,却似一声闷雷般。
终于,他还是说出来了。
虽然之前隐约有感,却…… 可是,今日…… 然而,一切都已经无法挽转,我既不可能因此而转变心意,也不可能因此而离开那些过往的是非,他如此不管不顾地付出,注定将是一场错误。
我,已经因为一个错误,走到了如今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他又何苦如此?想着,我忙打断他,“别说了!”激越、高昂的声音,让我自己也大吓一跳。
沐清影惊诧地望着我,嘴唇诺了诺,最终并未坚持继续说下去。
我沉重地长吁一口气后,垂下头,绕开面前的沐清影,径自向前走去。
稍愣,沐清影大步跟了上来。我们谁也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赶着路。
行了几里路后,刚才那受了惊吓的马儿便映入了眼帘。它们正悠闲地倘徉在河岸边,时而抬头回望几眼,似在瞧主人是否赶上来了;时而又俯下头,吃几丛青翠的嫩草;时而又伸长脖颈,探头至河水中,饮饮水。
看着这闲适、温馨的情景,心情不由转好,虽然婚姻失败了,可是毕竟还有孩子陪伴着我,心境顿时若暮霞霁雨般,虽然已近黄昏,却因为有了满天绚烂的晚霞,而又一次美妙起来。
不管秦如风是否真心交易,不管将来等待着我的是什么,为了孩子,我一定要快乐地生活下去。
待我坐定后,沐清影扬起马鞭,驾着马车,向青镛关行去。
为了躲避夜浮生的追踪,我让沐清影尽量拣荒僻、渺无人烟之地走。
虽然饮水并不短缺,但食物却因此成了问题。
由于考虑到我身怀有孕,沐清影半路上向一个农家购置了一些锅、碗之类的器具和调料。每顿饭他都不厌其烦、煞费苦心地煮汤给我喝,并且为了尽量做到荤素搭配匀当,他除了打些猎物外,还挖些野菜,采些蘑菇。
看着他每到用餐时,便似蝼蚁般忙得脚不沾地,我的心就似被针扎般一阵阵疼,一潮潮的负疚若溃堤的洪水般不断涌起,不停地冲刷着我的心,我整个人。这时,我每每希望能用分担他一些事情而减轻自己内心的负重,可是屡屡都被他严辞拒绝了。每当此时,我内心的愧疚感便成倍地增加。
和夜浮生的感情,已经使我若掉入了丛丛藤蔓般,非但无法摆脱那些过往,那些纠葛和那些关系天下苍生的巨大利害,反而被那些烦尘琐务一步步纠缠得越来越紧;而此时沐清影对我的这份好,无意又在不断紧固的藤蔓上增加了一股强有力的劲道,将我缠得更加紧密,让我都快喘不过气来。我那颗本已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的心变得更加负累。
好几次,我都想夺下沐清影手中的锅、碗,对他大喝一声:我不要你对我这么好!你走!你走!可是,我却始终都无法启口,因为我不忍心伤害他。在矛盾、哀伤的交织纠葛中,我们终于翻越了重重迤逦蜿蜒、险峻崎岖的山路,在七日后的黄昏到了离青镛关最近的一座山脉。
片片绚着丝丝金光的晚霞染红了天空,似着火般,红彤彤的一片。它像是一条“五彩带”洒下了天空般搭成了一座座五彩的天桥。脚下,缤纷绚烂的红色云海不停地翻滚、涌动着。西边的天宇中,落日正在无数道红霞拥抱中慢慢地下沉。
这是我第二次站在山颠,观赏绚丽、灿烂的夕阳。
第一次,是在荠山,当时我和夜浮生还……怔想间,夜浮生和我刚刚走到一起时的温馨和缠绵又在眼前闪过。往昔的诸般美好和甜蜜,对如今的我而言,无疑似一支支催人泪下的乐曲般,再次使我泪流满面。
“云昔,你……”沐清影犹豫着轻声问道。
我摇了摇头,抹尽面颊上稳热的泪水,尽力平静地说道,“我没事。”稍顿,我又继续说道,“清影,我打算今夜偷袭紫谰大军的营地,然后再回青镛关。”
沐清影一听,若晴日雷劈般惊愕不已!
稍顿,他走前一步,诧异地问道,“云昔,为什么?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知道这样做有多危险吗?”
从他急迫、焦虑不安的声音中看得出,他是真心担忧我的安慰。
在这个时代中,对我最真诚的就是沐清影了。所以,我也不准备对他隐瞒自己的想法,遂转过身子,坚定而镇静地凝望着沐清影忧心忡忡的眼眸,固执地说道,“清影,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这么做有多危险,但是我必须这么做!”
急切中,沐清影一下握住我两只胳膊,有些愤怒地问道,“你爱不爱你肚子里的孩子?你怎么不为他想想?”
我阖紧眼帘,有些艰难地解释道,“我,或许不是个称职的娘,但是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
沐清影一边若鹰爪般牢牢地扣住我的胳膊,一边一字一顿地问道,“那你给我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
我暗中运气,若拂去身上的落英般,轻轻撇开沐清影紧握着我的手后,转过身子,望着渐逝的霞光,缓缓地说道,“因为我要去劫紫谰国的大皇子让儿。”
“让儿?”沐清影迷惑不解地问道。
我点点头,沉声说道,“夜……,你哥曾经答应赵彬会和平解决这场战争,不过据我所知,那只不过是他的缓兵之计罢了!而我能想到的可以实现这个诺言的唯一方式便是擒获让儿。”
话音一毕,周围顿时静默如烟,……
暮霭四合,山风渐起,衣袂飘扬,发出咧咧作响的声音,……
“他那样伤你,你还……”沐清影若落花般轻幽的声音在我耳畔悠悠响起。
我淡淡地回道,“不!他并未伤我。不过,我之所以这么做,却并不是为了他,而是,……”说着我勾下头,双手轻轻抚摸着自己至今尚平坦,然而却已有一个生命蕴育其中的腹部,沉吟片刻后,继续说道,“而是为了我的孩子。”
不论是我,还是夜浮生,双手都沾满了血腥!我不敢说我杀的人都是该杀的,夜浮生就更是!虽说之前,还能以正义的旗号来平抚自己暗自惶恐的心,那么这一次夜浮生的行为就真得没有任何借口了。我无法左右他的行为,却能控制我自己。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决定,除了考虑到能让许多无辜的人不用妄送性命外,更是希望能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一件好事,让上天看在我这个做母亲的良苦用心的份上,不要让我和夜浮生所造的孽将来报应在我的孩子身上。以前,我是个无神论者,可而今在度过一段视人命如草芥,杀人如麻的日子后,在经历了和夜浮生的悲欢离合后,我的内心开始惶惑,开始惊惧不安。上天于我,怎么惩罚,都没有关系,那是我应受的!可是,我的孩子是无辜的。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满天的星宿升起,似水中之月般的静谧又一次悄然漾开,……
良久之后,沐清影缓缓说道,“那我陪你去。”
我想都没想,立刻毫不犹豫地断然否定了他的提议,“不用。我一个人能行。”
沐清影也不依不挠地跨前一步,站到我的面前,他用那双若繁星般璀璨的俊眸深深地凝望着我,毅然决然地说道,“如果你不答应,我就不会让你去。”稍顿,他狠声补充道,“不要忘了。而今的我武功并不比你逊色,想制伏你,不算难。”狠狠的声音中透出无比的坚定,似能穿透万物般。
第一次,沐清影第一次如此坚狠地威胁我!
心头一惊,猛地抬眸,惊讶地望着一脸执着的沐清影,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当初在凌州的夜浮生,不禁伸手指着面前的人,失声喊道,“你……”话未说完,我只感到一阵眩晕,眼前金光闪耀,所有的事物模糊了起来。
沐清影抢上一步,伸手扶住站立不稳的我,忧心忡忡地问道,“云昔,你怎么了?”
我撇开他的手,摇了摇头,“我没事!”说罢,我找了个背风的地方,坐下闭目休憩,只待夜幕完全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