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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太原(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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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元回来的时候,白术还没有抄完。他把抄好的那部分折了几折压在点心盘子底下,向三七打了个眼色,拿起原稿和裴元去见代理掌门僧一行。
工圣僧一行虽是佛教高僧,却还精通奇门杂学,万花谷中的无数机关,都是他的手笔。他惯常出门游历,行踪不定,但因他答应了谷主东方宇轩的请托,一年之中总有大部分时间呆在万花谷传道授业。
他翻了翻司徒一一的日记和图谱,回手将纸稿放进背篓里。早些年司徒一一常常找他比斗,虽然次次落败,其中的很多奇思妙想却给了他不小的启发。若不计较司徒一一那狭窄的心胸,可以说司徒一一也算得上是个妙人。
“掌门,我去天工坊查探了一番,那里面的机关都被毁得很彻底,虽说天工坊里的机关都是初级机关,但是那人能绕过万花迎客使到达天工坊,说明那人功夫很不错。”裴元递上一个从天工坊捡来的零件碎片。
僧一行摸了摸零件断口:“万花谷本就欢迎各门各派的侠士前来切磋交流,天工坊的那些机关也是防君子不防小人。既然没有丢东西,这件事也不值得太过挂怀。我过几日要出谷前往龙门荒漠见几位老友,你传话给老孙,叫他注意一点。”
裴元应了,同白术一起向僧一行告辞,又去了摘星楼下层,将僧一行要出行的消息禀告了孙思邈。孙思邈已有将近一个月没有见到白术,便考问了白术的功课,都得到满意的答案后,捋着胡须笑问道:“为师听你大师兄说,你的针法精进了不少,拿啸猿练针真的管用?”
“……”白术僵着脸笑了笑,“徒儿也不知道,还没在人身上试过。”
“也是。”孙思邈点了点头,“这样看来,你在谷里的进境倒是比在外面的时候还要慢了些。我记得过些日子之岚要去太原游历,你跟她一起去吧。多看多想多动手,学到的就会更多。”
“是,师父。我会尽我所能,坚决不给大师姐帮倒忙。”白术表了决心,又问了几个问题,之后便和裴元一道回了落星湖。
白术回到自己房里,三七果然已经不见了踪影。桌上落了不少点心碎末,鸡小蒙在旁边抱着肚子睡觉。
白术坐到桌边,拿起抹布擦了擦桌子,用手指捅了捅鸡小蒙鼓鼓的小肚子:“三七呢?”
『系统』鸡小蒙:走了啊,你走了没多久他就走了叽~~
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白术倒是没觉得失望,他趁着天色还没黑,出门去和卖菜的大婶买了几份桂花,蹲到灶边蒸包子去了。
隔天谷之岚就来找他,两人简单收拾了行囊,潇洒地骑上大雕离开。
“小师弟,果然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年前你还趴在雕背上哆哆嗦嗦呢,现在都能挺着腰杆坐着了。”长路漫漫,两人闲来无事,谷之岚就逗逗白术。
“大师姐,你先别说我,先前我出门的时候,大师兄可是特意叮嘱我了,让我看好你,决不能让什么臭道士钻了空子。”白术在“臭道士”三个字上加了重音。
“……”谷之岚脸色微红,不再调侃白术了。她和白术嘴里的“臭道士”祁进已经暗定终身,此次出谷,两人早已定好见面地点。现在被白术三言两语说中心事,心中羞涩又甜蜜。
雕行神速,两人不过几日的行程就到了太原。太原并没有发起什么疫病,只是流民太多,迁徙之中难免头痛脑热,患病在身,这些小病总是得不到及时治疗,时间一长就成了大病。他们两个此番前来太原,便是要医治这些流民的病症。
说起来白术在那些啸猿身上扎的针还真没白扎,此次出诊,认穴认得十分精准,下手又稳又快,再不复先前扎三七时十针九不准的样子,让谷之岚连连称赞,甚至写了封信将这件事情禀报师父,建议今后师弟师妹们都可以这么练针,让白术哭笑不得之余,对那些啸猿同情不已。
流民们的病,不论是头痛发热还是扭了脚脖子,摔了尾椎骨,都是很好治疗的。诊病的闲暇中,谷之岚往往跑去和祁进幽会,而白术则去太原城中买些烹饪、缝纫的秘方练手艺。
这日,白术逛得累了,随意走进一间酒楼歇脚吃饭,等菜的间隙里,不经意间扫到了斜对面坐着的公子哥。
那公子哥靠窗而坐,一身白衣洁净如雪,鬓发高束,意态风流。无论是夹菜入口还是饮酒入喉,做起来都十分赏心悦目。
白术不由得多看了几眼,那人却像感应到了白术的目光一般,面上带了几分疑惑看过来。两人这一照面不打紧,白术还没来得及赞叹这公子哥的好相貌,就被他头顶上那串长长长长的“失明”debuff吓得不轻。
那公子哥见白术对着他发愣,不发一语,不由更是疑惑,问道:“这位公子一直看着在下,莫非在下有何处不妥?”
他的眼睛直视白术,面部表情以及语气都十分自然,若不是看到了那串过长的debuff,白术绝不会相信眼前这个人根本什么都看不见。
他又仔细地观察了一下那公子哥的眼睛,发现那眼睛的瞳孔真的涣散着没有焦距,才答道:“并无不妥,我只是看了半天也不敢相信,阁下竟然……”
直接说出“失明”显然十分失礼,是以白术及时止住了话头。但那公子哥听出了白术未尽的话语中表达的意思,微微一笑,道:“这位公子还是第一个能一眼看出在下目不能视的,真是好眼光。可是在下哪个地方露了破绽?”
没有破绽。白术内心对这公子哥十分钦佩,道:“阁下并没有任何破绽,只是我身为医者,过于敏感了。医理讲究望闻问切,我不请自望,还请阁下不要责怪我的冒犯。”
那公子哥听白术说是“望出来”的,脸上滑过一丝喜色,他两步走到白术这一桌,施了个礼,道:“在下因病失明已久,请遍名医却不见丝毫起色,不知这位大夫可有对策?”
白术假意给他把了把脉,问道:“却不知阁下何时失明?”
那公子哥答道:“我幼时体弱,三岁时生了一场大病,病好之后便瞎了。这十多年来,我父亲请遍名医,可就连北方声名赫赫的王雨轩、南方久经赞誉的张简斋都束手无策。”
白术听那公子哥提及王雨轩的名字,咽了咽口水,一时不知道该说能治还是不能治,但转念想到这公子哥年纪尚轻,被一个眼疾消磨了不知道多少雄心壮志,心下不忍,道:“三岁失明,今日来治,要花不少工夫。”
那公子哥闻言,语气里带了一丝焦灼:“真的能治?要治多久?”
白术默默数了数公子哥脑袋顶上的debuff个数,答道:“两三个月吧。今天就可以开始治疗,要在这里吗?”
那公子哥显然没料到白术会如此轻率地选择施诊地点,愣了愣,笑道:“这里自然不行。和大夫你聊了半天,却未互通姓名,真是失礼了。在下原随云,家父是‘无争山庄’的庄主,原东园。”
“原来是武林第一世家的少主人,失敬失敬。”白术幼时听薛衣人提及过无争山庄,听得原随云的自我介绍,不禁心里暗暗嘀咕,这要是没治好,保不齐要丢了小命。
三百年前,原青谷建“无争山庄”于太原之西,这“无争”二字,并非是他自取,而是天下武林豪杰的贺号。因为当时天下没有一人可与原青谷一争之长短。及至这一辈的山庄主人原东园,据说也是深藏不露,武功深不可测。薛衣人心心念念能与原东园比试一番,奈何原东园早就闭门谢客,让薛衣人难偿夙愿,常常念叨给儿女听,引为憾事。
“我叫薛白术,幼时蒙王雨轩大夫启蒙,后拜在青岩万花谷药圣孙思邈门下。”白术并未提及薛家庄与薛衣人,毕竟他需要别人认同的是医术,而不是身份。
原随云先听白术提及王雨轩,稍有尴尬,因为他之前说了王雨轩也束手无策,后听白术提到万花谷、孙思邈,登时笑逐颜开,若不是眼睛已不由他控制,只怕要双目放光:“原来是药圣门下,薛大夫真是年少有为。”
原随云自然听出了白术年纪不大,先前搭话也多为试探。他虽然只有十七八岁,城府却不止七八十岁,自认看人从未出错。今日一耳朵搭上白术,觉得十分合算。他早就听闻过万花谷的善名,孙思邈的名号更是如雷贯耳,可惜万花谷中人向来不问江湖中事,除了与之交好的几大门派,其他人即便得以前去拜访,也难请动谷中之人,何况万花谷中的杏林弟子向来随性,往往哪里百姓受苦便往哪里去,从不关心名门望族,原随云虽然动过孙思邈的心思,却始终没想出怎样央得孙思邈出手。他万万没想到只是谷中的一个小小弟子,年纪如白术这般年轻,竟也能治疗他这失明之症。若这是真的,他可要对万花谷重新估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