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乌］晃出一个白日》杯式泡芙

4、Daylight 4

　　萨尔阿波罗确实像房东在电话中所描述的那样：医科院校的高材生，作息时间规律，爱整洁，无不良嗜好。最重要的一点是他表明了自己现阶段主攻学业，暂处于单身状态，保证不会带人回公寓留宿。
　　乌尔奇奥拉同他之间保持着最得当的距离，可谓是淡如水的交往模式。180平米的公寓相较学生寝室大了不止一圈，在共用的餐厅、客厅和盥洗室中，两人的东西有条理地摆放在壁式橱柜、电视组合柜和墙搁板的两侧，第一眼望去哪部分属于谁分得很清楚。
　　这使得惯于独处的两人之间既能够存留一定的维系，必要的时候也足以保全个人隐私。
　　当天傍晚，萨尔阿波罗在卧室内做试剂的调配，由于没把握好比例发生反应的同时也落下了“嘭——”的一声剧响。乌尔奇奥拉当时正在洗漱，他叼着牙刷推开盥洗室的门，只见站在门口的人尴尬地耸着肩，随后又无奈地向着他甩了甩焦黑的手套。
　　第二天清早萨尔阿波罗便请来了装修公司的人给卧室内部装上了降噪板。几个工人搬运装订忙里忙外，萨尔阿波罗对乌尔奇奥拉表示歉意，目睹同昨日相似的场景，又想起什么似的对着乌尔奇奥拉提出疑问。
　　“你认识伊尔弗特？”萨尔阿波罗直呼其名，令乌尔奇奥拉有些不解。
　　“我们只是通过朋友见过一次面。”乌尔奇奥拉如是说来。
　　“没什么，就是他这几天的情绪不太对。”萨尔阿波罗并非在寻找解决问题的途径，反而更像是借此表达出了自己蓄积已久的不满情绪。
　　这种目无尊长的言谈令乌尔奇奥拉有些不舒服，尤其发生在一个以礼仪著称的国家中。
　　但是，也不否认萨尔阿波罗的言辞中却非带着针对性的恶意。很多时候，往往先一步划清领地才可避免踩到雷区。
　　尽管口头上都说，在成年人的处世方式中，因为他人的关系而失去自己原本看中的人或事，是很愚蠢的行为。可站在萨尔阿波罗的立场上换作任何一人都会像一只领地意识极强的动物，打从最初便通过乌尔奇奥拉同伊尔弗特之间那层“莫须有”的关系，自动把他给划到了敌对的阵营。
　　曾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看到萨尔阿波罗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室友之间和解的坦然占少数成分，乌尔奇奥拉只是讨厌给自己招麻烦，况且还是接连不断的麻烦。
　　“对了，你别误会。”萨尔阿波罗推了推眼镜，这才准备给出解释。
　　“我从不刻意猜测，更何况我也不是必须要有知情权。”乌尔奇奥拉说的不假。
　　“我和伊尔弗特之间并不存在血缘关系，他的妈妈为了‘辟谣’总拿‘兄弟’这层关系来说事……”萨尔阿波罗皮笑肉不笑，“对外解释是我不通情理，默认了反倒有种说不出的恶感。”
　　大概只是孤独。
　　关于离异的亲情，无形之中背上的重壳压得身子发疼，直到走不动路。后来这种表情乌尔奇奥拉在另一个人的脸上也看到过，不过那都是之后的事了。

　　“我上一年选修了营养学，单看你身体能力的数值，早餐再加一个煎蛋最好不过。” 萨尔阿波罗出门前友好地建议道。
　　往日的早上乌尔奇奥拉不愿太匆忙所以早餐一切从简，经对方这专业化的一说，他决定还是先把煎蛋锅买回来的好。
　　每个周的定休日萨尔阿波罗都会安排一天在流浪动物救助站做志愿者，乌尔奇奥拉一人留在公寓完成了专业课的课题，简单打扫了一下室内的卫生，又外出把上个周送去干洗的衣服取了回来。一切就绪已经挨到了晚上，他边走边拨通了诺伊特拉的电话，第一遍留言提示前的彩铃声差不多放完了整首歌的副歌部分，待到下了计程车播第二遍时被告知对方已经关了机。
　　乌尔奇奥拉锁上手机屏，他知道诺伊特拉属于那种不管放到哪里都能够存活得很好的类型，出于朋友间的关心和对有始无终的真相的疑虑，他只是需要去简单确认一下。
　　偏偏诺伊特拉本人执意要藏起来，他决定暂时纵容一下那个赖皮鬼。因为他有种预感这事儿同自己还未完，凭他对诺伊特拉这个人的认识，对方极有可能冷不丁地冒出来再补上一刀。
　　那么，在风平浪静的日子里这些事情暂且搁置一下也无大碍，乌尔奇奥拉心想。
　　煎蛋锅性能单一但品牌种类繁多，几乎排满了整面的货架。乌尔奇奥拉选了一款体积较小且结构相对简单的型号，并礼貌地谢绝了随之附赠的样式可爱的模具。
　　他一面推着超市购物车一面回想需要采购的生活必需品，经过冷柜时顺手取了几盒平日里习惯喝的牛乳。正准备转身，旁边突然有只手拿了一盒一模一样的递到他眼前：“刚看过了，这一盒的日期是今天的。”
　　乌尔奇奥拉接过来，视线一直在牛乳的盒子。他取出购物车中的那几盒，瞥一眼，日期的确是前一天的。他以为身旁站的不过是个超市促销员，可是，待到他抬起头时，面前却出现了一张当前他最不愿意看到的脸——
　　确切的说，是有点没辙。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对方搭话的方式有点怪，假若眼下的一切皆归于“巧合”，这未免让乌尔奇奥拉有些难以置信。
　　“喂，乌尔奇奥拉。你走路不看周围的吗？”葛力姆乔撇了撇嘴，微微睁大眼睛表示不满这个打招呼的方式。

　　葛力姆乔才不是什么见鬼的超市促销员。
　　“你跟踪我？！”发出这个疑问的一刹那乌尔奇奥拉觉得甚是矫情，但是，这是事实无误。
　　“嗯，算是吧。”葛力姆乔很大方地承认，“你走路也有够专注。”
　　“那很抱歉，是你未能引起我的注意。”乌尔奇奥拉冷冷地回应对方。
　　反倒是一旁的葛力姆乔像个没事人一样，随意拿了几盒酸奶，却没有像刚刚一样格外留意赏味期限。乌尔奇奥拉这才注意到他的左手提了一个手提篮，里面还装了啤酒、冰激凌和用保鲜膜封好的盒装水果。
　　葛力姆乔的装扮很休闲，上身穿了一件修身版型的毛呢大衣，下身轻水洗效果的牛仔裤，英伦马丁短靴。他拽下入耳式耳机，把绕在颈部一圈的耳机线扯开，又胡乱绕着classic缠了几圈丢回口袋。
　　“我认为我们有必要重新认识一下，我的名字是葛力姆乔。葛力姆乔·贾卡杰克。”葛力姆乔吐字清晰，连名带姓介绍自己，“刚刚你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因为我家就住在这附近。”
　　“嗯，我已经知道了。”乌尔奇奥拉的双手搭在购物车的推手上，停下动作静静地看着对方，“想必关于我的，你也应该都听说了，我没有什么好介绍的。”
　　“我上次喝了不少。”葛力姆乔把手提篮搁在脚边。
　　“那晚的事情既往不咎。所以呢？”乌尔奇奥拉静静地落下发问，明眼人都看得出这非求知欲使然。
　　葛力姆乔似笑非笑地抿了抿嘴角，乌尔奇奥拉以为他是一时语塞，毕竟换作任何一人都会觉得没有再纠缠下去的立场和情由。但是，他忘记了面前的这个人从来都不会依照常理出牌：“所以我有点想见你。”
　　“你打招呼的方式还真是奇怪。”乌尔奇奥拉改成手握推手的姿势，“那我也很直白地告诉你吧，我们之间的熟络程度还没有达到能够跨过诺伊特拉来单独见面。”
　　更何况也不会。

　　葛力姆乔哈哈大笑了几声，他的眉眼弯弯，可见那种爽朗是发自肺腑的。或许他本身无心弄清这句话的槽点是什么而他又乐在哪里，但很明显，这个拒绝的理由对他来讲颇为新鲜。
　　长相帅气，家境优渥，由小学开始葛力姆乔在男生中便属于锋芒毕露的佼佼者。性别意识初步明朗化的女生逐步脱离了那种不太专注的“好感”，进而转向很认真的“喜欢”，他的身边从来都不乏爱慕者。
　　她们在情人节送包装精美的巧克力也好，平日里往他的整理柜中塞匿名的情书也好，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跟他专挑文史类的科目睡觉，午休时间去屋顶花园吃便当，课后社团报了剑道社并轻而易举成了主力队员一样，只是日常生活中一个小小的点，不会刻意去花费笔墨渲染，只是因为他习惯了。
　　往后的这些年间，他身边的爱慕者更是没有断过。他习惯了在情人节当天的傍晚把一堆包得花里胡哨的巧克力塞给朋友，让他们随意分，也习惯了大致扫过写满了青春期女生细密心思的粉红色纸页，然后皱着眉揉一揉扔到垃圾篓中，心情好的时候还会挑几个错别字和病句。
　　他从不额外表示什么，也不拒绝别人对他的好，他知道那种喜欢是不必说穿的。
　　正因为葛力姆乔太明白这点，所以他并不轻易交付自己的真心。他默认了别人的喜欢，并不代表他会付诸同等的分量。虽然他的行动在一定程度上表明了他的尊重和感谢，可是，他本人也很清晰地告诉爱慕者们：很抱歉，他无法同时爱上这么多人，公平起见他也不会认认真真地去挑选其中之一。
　　不过他喜欢的他爱的，他总要得到。尤其是在被对方往外推了两次的这种情况下。
　　“那说点你感兴趣的……”葛力姆乔话锋一转，“诺伊特拉还赖在我家没走呢。”
　　“走吧。”乌尔奇奥拉不多理会，伸出手指了指过道。
　　“什么？”葛力姆乔确定乌尔奇奥拉这是在邀请他一起走，主动权一下子交到对方的手里他一时没反应过来，但他也只是顿了几秒便抄起地上的手提篮，转身大步迈了出去。
　　“选完了东西去付款，两个男人挡在这块窄小空间聊家常不觉得很奇怪么。”乌尔奇奥拉在身后解释道。

　　一提起“诺伊特拉”这个名字乌尔奇奥拉便变了卦，葛力姆乔心中小小不爽了一把。说起这个名字的同时，他的脑海中已经浮现出诺伊特拉穿着家居服横躺在自家沙发上打电动、挨到了饭点叫了外卖还不愿意等的懒散样子，霎时一股嫌弃之情卷上了他的心头。
　　虽然他也没好气地质问过：“还不预备滚回去吗？艺术学院每天都这么闲吗？”
　　得到的回答是：“不不不，当然不。只有这周而已。”
　　“鬼都不信你。”葛力姆乔几乎脱口而出，不掺杂丝毫犹疑。
　　面前的人吊儿郎当的样子无非是在给自己找理由，有句话不是说么：大学只要你还愿意，每天都能过成你想要的样子。
　　葛力姆乔放弃了争辩，自家公寓的面积也不算小，还不至于到达睁开眼睛便能看见对方后背的拥挤程度。反正一两天和三五天都是收留，于是他掰着指头同诺伊特拉约法三章：
　　第一，不准在床上吃东西。第二，垃圾每天都要分类整理回收。第三，电脑要玩就玩书房的台式机，半夜十二点之后关掉音响外放模式，插耳机。
　　诺伊特拉头点得像小鸡啄米，毕竟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葛力姆乔才不信“足足有大半年没见了况且之前几年也不常见面多呆几天方便交流感情”那类的鬼话，过了一会儿诺伊特拉凑过来说：“家里座机响起来太吵了。”
　　“你不会换一个铃声？”葛力姆乔觉得这个理由有些不可思议。
　　“一直都用装机默认的。”诺伊特拉无所谓地回答。
　　“有不想接的电话也不知道直接拔了线？”葛力姆乔指的是那个他未曾谋面的诺伊特拉的前女友。
　　“知道啊……手机不是已经拉黑了么。”诺伊特拉突然抬起头，眼神有点真挚，“虽然在这里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到显示屏，可是回去的时候却想知道它确实响过。不主动采取行动，可也不能断了念想……我知道我这人总体上来说是挺糟糕的。”
　　气氛一下子变得煽情起来，葛力姆乔忍了忍才克制住“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这话讲出口。

　　很久以前诺伊特拉做穿花蝴蝶的时候，恐怕他的小前女友还是依靠学校开设的卫生保健课来学习男女间的各种知识。
　　都说相似的两个人最适合做朋友，互补的两个人最适合做恋人，这话一点也不假。诺伊特拉没少收过巧克力和情书，也谈过一些无果而终的恋爱，哪一次都是他谈厌了谈累了不想谈了甩甩手潇洒地大步走开，可哪一次都不像这一次一样令他觉得失落。
　　虽然诺伊特拉嘴上不承认，可凭借相识十多年的情分，他只要撇撇头葛力姆乔便能猜出来他决定往哪个方向走。
　　有一种人天性就是浪子，他停留的地方只是他恰巧经过了而已。葛力姆乔有点好奇那个前女友究竟有着怎样一条“道路”，竟会让诺伊特拉萌生念头想要走到黑。
　　以诺伊特拉的性格，能到这个份上，已经很不容易了。尽管看似主导权握在手中，同时，那种安身立命的脆弱感也萦绕在他的身边迟迟不退。
　　曾有那么一个瞬间，葛力姆乔觉得自己的老朋友有一点点陌生。而那种陌生，又会让他觉得比以往更容易亲近一点点。
　　“对了，我得回趟家！” 横在沙发上的诺伊特拉拽了拽衣领，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这身衣服都穿了一天多了，不能再忍了。”
　　“行，回来的时候前台做个登记，开门的密码反正你也看见了。”葛力姆乔懒懒地回应他。
　　但是，诺伊特拉的下一句话葛力姆乔听了简直想要变本加厉挖苦回来：“当务之急是粮食问题，喏~外卖的送餐高峰期电话经常打不进去，方便起见还是吃微波速食餐吧。”
　　言外之意就是“麻烦你去准备一下啰”，看着诺伊特拉挤眼的奸诈表情，再想到这几天一直在外面吃自家厨房确实也没什么存货，葛力姆乔狠狠地瞪了对方的后背一眼。
　　“哦，差点忘了，还要饭后甜点！”等着的人从来都不怕事儿多。
　　算了，就当伺候了一回大爷，下不为例啊！

　　可是，不管诺伊特拉这个人还是“诺伊特拉”这个名字，似乎都存在一个神奇的功效——那即是不管是他还是它，在某一特定时刻总会很巧妙地跟乌尔奇奥拉捆绑在一起。
　　这样说起来，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好了，说吧。”电梯从B1层升到地面，乌尔奇奥拉才不紧不慢地开了口，“我们不是有必要重新认识一下么。”
　　“就在一个小时前我从停车场把车开上来，看到人行道边那个人有点像你，所以倒回去又买了一遍东西。”葛力姆乔也不拐弯抹角。
　　“因为能勾起你的喜欢？”乌尔奇奥拉试着捕捉模糊的记忆点。
　　“在那样一个吵吵嚷嚷的环境中，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傲劲儿让人无法注意不到你。”葛力姆乔猜不到乌尔奇奥拉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除了配合地给出答案以外别无他法。
　　“但是我不得不推翻你不经核实便立下的定论。”乌尔奇奥拉尝试着做出有效并合理的沟通，他伸出一只手指了指葛力姆乔胸腔左部心脏的位置，“因为这个地方，它是空的。”
　　“因为你感受不到？或者你需要我来证明一下？不，眼下你肯定会解释说，其实这一切，仔细想来都是没有必要的。”葛力姆乔有些气急败坏。
　　他不是察觉不到乌尔奇奥拉字里行间都透露着旁敲侧击的意味，只是那种从来都没有过的新鲜感袭上了他的心头，使得他厌倦。
　　更可怕的是，他在试图打破的同时，似乎还有些享受它。
　　乌尔奇奥拉究竟有着怎么样的一条“道路”葛力姆乔不管，他有很多条道路可以选择，如果他愿意他也可以一直走到黑。偏偏他步入的那条道路上无缘由地亘出来一条“禁止通行”的黄线，那种求而不得的神秘感狠狠地刺激到了他的征服欲，他打从心底想要把乌尔奇奥拉这副冷静高傲的皮囊给扯下来。
　　葛力姆乔在乌尔奇奥拉收回手的前一刻拽住了他的手臂，他甚是后悔刚刚居然花费口舌好声好气地应答了那么一通。
　　“为什么呢？‘占有’，这个词语拿来解释，足够吗？”葛力姆乔扳过面前的人的身子，其距离之近，脖颈处可以很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鼻息。
　　“我刚刚也说过了……”乌尔奇奥拉试图向后退一步，他不喜欢一而再地跟人有身体接触，“你所定义的‘重新认识一下’若是指像现在这样在公共场合拉拉扯扯的话，那么没有这个必要了。”
　　“那你是不是也知道，我完全可以省去这些文绉绉的交谈直接上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