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传说之血色苍穹》未来的诗蔻蒂

249、第61章 所有往昔都将随风而逝

　　混沌王城，黑铁王座。
　　红发的男人靠在冰凉的金属上，焦黑色的身躯狰狞而丑陋，却又带着一种肃杀哀凉的美。他半眯着眼睛，仿佛正沉浸于一场无垠的梦境之中，同样被焦黑色覆盖的右脸上，眼睛的位置只剩下一片苍茫发亮的白，仿若创世之初的那一缕光。左眼仍旧是那紫水晶似的眸子，但在昏暗的天空下，那只眼睛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光辉——水晶已经混沌，再也无法在太阳的照射下反射出瑰美至极的光弧。
　　一袭黑裙、黑纱罩面的女人安静地站在王座之侧，注视着休憩沉眠的君主，露出的栗色眼眸里满溢疯狂的爱意，令人胆寒。
　　男人所在的王座是整个混沌王城最高的地方，处于黑铁的尖塔之上，如同从云端凝望人世的神，初坐在这里，面朝云雾弥散的四方，俯视整座黑铁的城池，高远而不可触及，神秘而令人畏惧。
　　在这充斥了混沌黑暗的城池里，苍白微蓝的灯火星星点点，在城市的各个角落燃起，在王座上遥望这一片永远黑暗的大地，绚烂瑰丽如银河星海，安静也如银河星海——在初沉睡的时候，是没有人敢打扰他们至高无上的王的。
　　这片景色美极盛极，宛若朝圣者觐见的圣城，而非诸恶云集、群鸦起落的宫殿。
　　可这里也确实是圣城啊……是只属于黑暗生命的圣城，只属于那些被光和神所背离的生命的圣域。
　　除了属性，一切都和天穹上那诸神云集的国度没有任何区别。
　　是啊……没有任何区别。
　　——这就是最大的区别。

　　黑色的鸦群从天边飞来的时候，初被这些小鸟们拍打翅膀的声音惊醒了。
　　红发的魔神从他的王座上直起身来，恶鬼般漆黑的利爪轻轻擦过左半边完好无损、晶莹如玉的面颊，做了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擦脸动作——可也正是这个动作让初从昏沉美好的梦境余韵里彻底醒来，恶鬼般的利爪上有着无数裂岩般的缝隙，缝隙之中流淌着熔浆般的金红色液体，这只爪靠近初自己面庞的一瞬间，骤然升腾的高热便令它的主人清醒——说是清醒，倒更像是掉进了另一个无法醒来的噩梦。
　　初看了一眼自己的爪，不着痕迹地掩去目光里复杂的情绪，转头看向用面纱遮盖自己愤怒面庞的莉莉丝，轻声问：
　　“怎么了？”
　　问这句话的时候初的嗓音低沉又沙哑，让人想到锈蚀了的铜锤打在同样锈蚀了的大钟上所发出的声音，平心而论这声音听起来很是悦耳，轻轻松松就能够让人陷进去，沉浸在这个男人的声音所带来的魔力里，完全无法自拔，甚至于沉沦了自己……但他喉咙底下带出来的尾音落在别人的耳朵里是那么的痛苦，那么的绝望，那么的……平静。
　　痛苦和绝望到了最后的终点，就只剩下平静了。
　　莉莉丝听到初问询的声音，愤怒几乎无法遏制。
　　这是她深爱的男人，她深爱的君王，她忠心侍奉的神明！
　　这是她一生的牵绊一生的荣耀，为有资格为他所驱使而感到由衷的快乐……可现在呢？可现在呢？她的君主睡不安稳，日思夜念皆为泡影，就算偶然在梦境里求得的一点心灵上的宁静，却被这些突然出现的禽鸟给毁了！这帮畜生……打扰了她的君主！
　　这些令人讨厌的鸟……莉莉丝面纱下的面庞扭曲了，此刻她戴着面纱又背对着初，男人看不见她狰狞的模样，只觉得她站在那里，沉稳安静又乖巧。
　　鸦群对于自己造成的骚动一无所知，只是继续向着目标的方向前进。它们飞行的速度不慢，已经逐渐化为远空中一片黑色的墨点。
　　在那些墨点变得更小的时候，它们忽然就从天空上坠落了。
　　它们就像流星落入大地那样，在灰黑色的云层中留下浅色的痕迹，最终坠落在另一端遥远的大地上，散落的绒羽在半空中悠悠地打着旋儿落下，最后安静地跌进一小片血红色的湖泊里。
　　莉莉丝逆着风向，狂风将她的面纱和长发一同掀开，她仿佛能够听见那早已湮没在空气中的坠落声，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眼睛里的怒火消去，又变成空灵安静的模样。然后她转过身去，向着初展示那张阿胡拉牵挂了许多年的美丽面庞，低头行礼：
　　“主上，非常抱歉，惊扰了您的歇息。”
　　“没有关系……这场梦境，越早醒来，越是好的。”初的目光从栗色头发的女人身上移开，转向空无一物的苍茫天空，不知道视线究竟落在了哪里。
　　也许在看天，也许在看云，也许在看那一片已经坠落的乌鸦。
　　它们嘎嘎叫着从他头顶掠过，吵闹极了，却也真实极了。
　　初又挪开了目光，俯览下方有着银河星海般光辉的混沌王城。
　　风里带来城中居民的讯息，尽管城内街道上空无一人宛若死城，但风的消息告诉初，这座城依然是活着的，他的子民，千家万户，都在这座城中生存。
　　初再度移开了目光，低头盯着自己漆黑的利爪，其中一只抚摸着另一只，恶鬼般的男人发出低低的叹息声。
　　真是……真实啊。

　　——眼前的一切都是如此真实可信，真实到他无法不去相信。
　　——如果不是真实该有多好……如果这里不是真实，如果他还在刚才的梦境之中，那该有多好。
　　——那是个多么好的美梦啊……梦里，一片漆黑的虚空中，他和原才刚刚相识，一切都还没来得及发生。

　　“……主上？主上？您怎么了？”莉莉丝低声呼唤她一心爱恋的王者，初眨了眨眼睛，再度从美好的幻梦中苏醒。
　　“怎么了？”他再次发问，声音又轻又柔，像一匹最好的丝绸，精美光滑。
　　“外面的人传来消息，”莉莉丝回答，眉眼间罕见地带了些许犹豫，“哈迪斯战死，金伦加鸿沟的所有布置都已经作废，但哈迪斯已经提前将所有的成果派人遣送了回来，因此算不上什么损失；计都和罗睺重伤，据估测几千年内无法再次参与战斗，但同样的，荣耀一方皓为二人所杀，月力竭战死；另一边战场的情况是……亚当战死——湮亲自动的手。”
　　听着莉莉丝的汇报，前几句的时候初基本没有什么反应，到最后的时候，听见某个人的名字，初忽然就怔忪了一下：“湮亲自动的手？原派她去的？”
　　这可是个很关键的问题，几千年来魔王和荣耀两方的战争一直在打，但很长时间以来湮都不曾出现在战场上。这其实是个很正常的情况，因为湮毕竟是荣耀中最强的那一个，她是原的副手，她出手杀死魔王基本就相当于荣耀一方向魔王一方甩下最后通牒：去你妈的凡人的战斗，还是在概念生命的战场上定生死。
　　几千年来湮偶尔会在战场上露面，但绝对不跟魔王交手，当然普通的魔王也不敢跟她交手……万一死了咋办？没人能赔命啊……虽然概念生命的命并不值钱，但还是很重要的。而且虽说是在对战，但双方其实都不想舍弃最后的底线——荣耀魔王直接以命相搏，这样的战斗打到最后就真的是毫无余地了啊……虽然分离了几千年，但大家毕竟都是在原初之国里一起混了快几亿年的老朋友，就这么下狠手真的是做不到啊……不然为什么战局一拖拖了这么久还打不完？就是因为双方都总在放水……哪天偷摸扫描一遍全场发现对手的布局有点问题就带兵杀进去耀武扬威一小下，把对方气的牙痒痒然后继续撕逼……也就是喷喷口水外加撒点儿小魔法罢了，真正双方领袖以命相搏的情况基本没出现过。
　　而且所有人都清楚的……死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死了第二个就会有第三个……这么下去，所有人都要死光的。
　　……虽然概念生命的命不值钱。
　　但总有些人是喜爱生命喜爱生活的，你叫他们去死他们能怎么样？二话不说唯有提刀砍你。多少年的情谊在各自的私心下瞬间就会灰飞烟灭，然后双方都开始真正的各自为伍，杀的不死不休……虽然早就知道这可能是必然的结局，但当命运把这个结局迎面朝你送来的时候，多少还是会不甘心的吧？
　　不甘心啊……我们都不想死，那就只有彼此杀戮，最后站着的那一个人孤独地活下去。
　　尽管初自己都曾经说过要毁灭旧的再创造新的，可时至今日他已经搞不清楚这究竟是不是他自己当初真实的想法了，说毁灭说创造都容易得很，上下嘴皮子一碰就做得到的事儿，可实际上呢？这事情哪有说的那么简单……你要把你的亲人你的爱人你的朋友们都一并毁掉吗？哪怕他们现在并没有与你站在一起，但过去的一切都是那么容易就可以舍弃的吗？
　　不……完全不可能。
　　初眼前仿佛又浮现出梦境中那一片迷蒙的虚空，那个他们相逢的地方，那个命运开始的地方，那个让人深爱又让人为之痛恨的地方……这一切都全然无法遗忘，这一切都全然无法忘记……不能。
　　红发的男人忽然在王座上蜷缩起身体，漆黑的利爪捂住额头，烈火般鲜红的发丝在锐利的爪下断裂，丝丝缕缕地落到地面上，如心头割裂所流出的血。
　　他悲伤又痛苦，头痛欲裂。
　　哈迪斯死了亚当死了，皓死了月死了……这一切已经彻彻底底的没有回头路了。
　　已经……再也没有任何的可能逆转了。
　　他能怎么办呢？他还能怎么办呢？杀了所有的荣耀，杀了原？杀了他的朋友和伙伴，杀了他悲伤的爱人？
　　他到底该怎么做？
　　初看起来痛苦又悲伤，目光无助，如一只被捕兽夹子夹住了脚，悲戚哀鸣的幼兽。
　　“主上……请不要露出这样的眼神。”莉莉丝伸出双手，轻轻拥抱住孩童般脆弱的魔王，声音轻柔缱绻，“您如此悲伤我心如刀绞……谁令您如此痛苦？莉莉丝愿将他挫骨扬灰！让他永堕万劫的深渊！”
　　其实不用初说莉莉丝都知道他在想的人是谁。莉莉丝太爱眼前的这个男人了，连带着爱他所爱的，恨他所恨的，可若是要让初露出这样的眼神，那唯有一个人可以做到——她是初最爱的，却也是莉莉丝最恨的。
　　原。
　　初爱了原很多年，莉莉丝从诞生起就恨了原很多年。
　　莉莉丝不得不承认他们确实很般配，可是，就是……不甘心啊。
　　如今他们分离了几千年，原几乎未踏出原初之国一步，初更是一直锁在混沌王城中，两个人最后一次见面更是遥远的初代女神祭……初暗中看了原最后一眼，从此再不回头。
　　可哪怕是这么多年，没有哪个女孩能让初露出这种眼神。
　　莉莉丝不行，其他人也不行。
　　那目光是留给挚爱的，带着深如海渊般的爱和高如天穹般的思念。
　　这是莉莉丝一生妒忌的终点。她沉沦在这个男人的目光里，可那目光是给遥远天穹上的女神的。
　　莉莉丝抿了抿唇，很久不说话。
　　初也很久没有说话。
　　天地间万籁俱寂，只剩下悄然的风声。

　　“主上。”过了很久，莉莉丝终于打破了沉寂。
　　这两个字像是给了初一个信号，他松开捂住额头的手，轻轻推开了莉莉丝。
　　“怎么了？”接下来依然是一样的问句。
　　“虽然哈迪斯意外身亡，但是他派人送回来的东西并没有遭遇什么情况。”莉莉丝向后退了一步，站回平常那个属于她的位置，既不靠近也不远离，“他最后的留言说，这东西对帮保持您清醒的神智应该有用。”
　　初的目光闪了闪：“给我看看。”
　　本源概念一直是困扰初的一块心病，当下的情况多半也是因为他的本源概念“混乱”干扰他的神智而造成的，如果能够暂缓这种神智混乱化的倾向……
　　莉莉丝应命，取出一块小小的黑匣子。
　　不过火柴盒大小，初却能感受到那里面蕴藏的惊人能量。
　　那种能量给人的感觉，倒和刚诞生、还不会控制周身力量的概念生命的感觉相似……初的目光再度闪了一下，他忽然就有些急切了：“给我。”
　　莉莉丝立刻上前，将黑匣子交给自己的君主。
　　初不做他想，立刻叩开了那个小小的盒子——能在本源层面暗算概念生命的东西大概根本就不存在，再加上他自己的本源意志足够凶残，根本用不着谨慎。
　　黑匣破裂。
　　漆黑的光芒爆开，将红色的君主吞噬。

　　——哈迪斯没有武力，所以他特别喜欢阴谋诡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