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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正文 ...

  •   【序】

      也许世界上真的只有我一个人

      大家都是曲线有些还带有一丝弹性遇到合适的曲线拼一拼就是一个圆

      而我是直线

      绝不曲折绝不粘合除非干净利落的折断齐刷刷没有一丝拖泥带水否则一生都是直线

      没有可供拼合的契机

      就是这样一个

      坚韧的孤立的突兀的出现在弯曲的世界里的

      直线

      【一】
      已经忘了是具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情了,似乎存在了很久吧。
      我只记得那一晚很疲惫,趴在床上,整个人都快散了一样,浑身的骨头都在呻吟。
      一整天的折磨呵……这学真不是人上的,尤其是期末考试之前……每天都要把自己折磨到精疲力尽。

      强忍着睡意打起精神,我用最后一丝清醒打开手机,调闹钟。
      嗯……时间……时间……早上几点来着……啊啊,好想去祭坛看看啊……祭坛……祭坛……
      意识渐渐迷离,眼前的事物开始变形……所有色彩搅在一起,螺旋,螺旋……转的我头晕目眩,像是催眠似的,渐渐失去意识。
      手机屏幕上,闹钟设置界面,原本应该是只能设置时间数字的那一栏里,赫然写着两个汉字:祭坛。

      我当时所说的祭坛,不过是本市的一个旅游景点,并不是很有名气,当然也不有趣。
      非要描述,也不过是一片杂草丛生的乱石堆而已,毫无生气。
      之所以会成为景点,也不过是因为一个不知是真实存在的还是后人杜撰的所谓传说而已,传说究竟是怎样的,谁也不能清楚叙述,只是好像跟远古时代的什么神还是魔的故事有关。
      而不可思议的是,就在那一夜,我竟第一次经历了这不可思议的旅程。

      那悬浮在半空,脚下流窜着雾气的感觉到现在还那么明晰。
      身体周围并没有很大的风,即使脚下的城市景色变化的如此之快,只是有些夜晚特有的阴森寒气。
      那是真正意义上的漂浮,脚下感觉不到踩了什么东西,也说不清身体的支点在哪里,就是那么悬浮着,平稳的飞行。
      我低下头,脚下是这个城市光怪陆离的夜景,各色的灯光,织成一张淡黄色的大网,罩住了所有城市居民。偶尔飘过一些像是雾气凝成的东西,一团一团,有些像云。抬起头,夜幕像是黑丝绒,看见的星星远比在地面感觉明亮干净。

      那晚,我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无比真实而又充满条理的梦。
      而梦境一向是混乱的不是吗。
      一路漂浮,梦中我来到了睡前喃喃念叨的祭坛,只是那时是深夜,本来就没什么人气的祭坛更显得荒凉诡异,破败的很。祭坛严格来说像是个圆形的小白石广场,周围有些柱子一样的东西,也差不多全部倒下了,青苔和杂草肆虐。圆形广场中央有块突起的地方,隐隐约约雕刻着什么,已经辨认不出了。

      不像是中国的古建筑呢……
      我感慨一句,蹲下身来摸摸那冰凉的白色石板,强烈的冷意瞬间从指间窜向全身。
      呃……真冷,我不禁抱起手臂,果然大半夜的只穿单薄的睡衣跑出来不合适啊。
      “如……”一个轻轻的女声传来,我下意识的就转过身去。
      并没有看到背后是什么人唤我,最后的景象,是一道黄绿交缠的光芒。

      第二天清晨,闹钟准时响起。
      繁重的课程让我无暇去回忆前一夜发生过什么,自然更不可能记得,当时因为过于疲惫而睡着的我,根本没有调好闹钟。
      自然更没有去仔细深究……梦里怎么可能触摸到白石板,又怎么会感觉冷……
      况且,现实中,我分明没有见过祭坛的样子啊。

      其实事情具体是什么样子,我已经记得不是很清楚了,除了当时第一次漂浮的奇异感觉,只是后来之介告诉我,那是第一次的遇见。
      现在坐在这里,写下这些回忆,只有淡淡的叹息,如果当时不是这么的粗心,如果当时能仔细深究这个诡谲的梦境,或许现在,我还是个平凡快乐的普通学生,普通……人。

      【二】

      后来的日子,我就像魔障了一样,每晚拖着沉重的身躯,趴在床上用手机设置闹钟,然后毫无知觉的写上想去的地方,然后随着梦境漂游,最后听到一个女声呼唤自己的名字,一道黄绿交缠的光,沉溺黑暗,最后觉醒。
      有时不知想要去哪里,那梦境竟也会带着我随意漂游,去些不知名的地方。

      那段日子,我也说不清究竟持续了多久,或许有几年那么长,或许只有几十天而已。那段时间,我几乎游遍了全球所有想去的地方,无论目的地有多远,漂浮的时间总是只有那么长,无论目的地在哪里,和我所在的城市有没有时差,我到达的时间却又都是深夜。
      而对于自己竟然看到了从未去过的地方的景色,我从未想过为什么,有时这个疑问一闪而过的时候,脑子里用来敷衍自己的理由是:大概以前在书上或者电视上看过照片吧。

      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到不对劲。
      人总是爱用看似合理的理由敷衍自己,从不仔细深究思考,而这却敷衍不了事实,于是时间久了,当这层层堆叠“敷衍”被一下子全部打破的时候,才会感到无可比拟的惊惶和恐惧。
      追究起来,真正开始意识到不对劲,应该是那次历史课吧。
      那天是晚自习,历史老师是个矮矮的但是长相很可爱的女老师,看这帮即将中考的孩子实在是疲惫的很,提不起精神上课,就放了一个历史纪录片给我们看。那是一个电脑制作的3D动画,大意是被毁灭之前的圆明园的复原景观。
      华丽唯美的场面,令人惊叹的鬼斧神工。

      所有同学都在赞叹,而我却只能瞪大了眼睛,盯着屏幕,瞪得泪水都快要涌出。
      心脏柔软处被一下子被击中的感觉。
      那屏幕上的,现在并不存在的景色,我居然在前些天的梦里,身临其境的感受过。
      不同于画面上的明显的动画效果,我所看见的,都是那么的真实。
      那是梦境带我去的地方。
      我已经说不清当时是什么感受了,震惊,不可置信,恐惧,惊惶,竟也夹杂着些新奇和兴奋……
      后来之介说,就是因为那一丝兴奋,她才决定继续下去。

      那之后的一段时间,都没有再出现过那个梦境,我的手机,设置闹钟的界面,也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只能输入表示时间的数字。
      枯燥又紧张的现实生活容不得我多想,我也自然没有再追着不放,而我竟也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这件事。
      不过是怪诞的幻想而已,谁也不会信吧……就连我自己都觉得,那不过是些中考之前压力过大导致的幻觉。

      后来,我顺利的通过的中考,进了理想的重点高中,竟然也进了重点班,这倒是出乎意料。
      那初中时不可思议的梦境,自然也被丢在一边,当做是曾经的异想。
      直到那一天。

      【三】

      那之后的一个夏夜,高一刚刚开学的样子吧,可是课程已经开始繁重了。
      顶着混乱的思绪,完成了最后一点作业,我只能倒在床上放空。
      打开手机,调出闹钟。
      一丝熟悉的感觉窜入四肢和骨骼,从指间,到心脏……
      有些不可置信,竟也有些怀念惋惜。
      脑子习惯性的进入一种抽离似的状态,淡淡的伤怀。
      格洛斯哥大教堂……一个地名突然窜进脑海。

      那是在同桌上课偷看杂志的时候我瞟了那杂志一眼,一下子看到的地方。似乎是个很有名的电影取景的地方,电影是什么我已经不记得了,但那教堂华美神圣的样子一下子俘获了我的视线。
      真的很想去看看呢……
      我淡淡的叹了一口气,微不可闻。
      只是手机还是那样子,只能输入数字。
      那是那个梦境消失以后,我第一次对它感到怀念。

      “是格洛斯特大教堂吧?”
      那个……声音。
      突然响起的女声,在静谧的深夜,显得那么突兀诡异。
      我的脑子一下子被冲击的一片空白,不自觉瞪大了眼睛……
      应该……只是……幻听吧……
      不可能有声音啊……明明……这房间只有我一个人……
      而那声音是那么清晰……就像是……来自手里的手机。

      “……什么?”鬼使神差的,我跟着了魔似的,竟然反问出声。
      “应该是格洛斯特大教堂吧?你想去的那个地方。”
      是那个女声,那么清晰,那么冷漠。
      “或许吧,是我记错了也不一定。”
      第二次听到那个声音,我竟开始平静,平静的连自己都不敢相信。
      连一丝疑问都没有,就这么顺着她的话回答了。
      我已经疯了吧。
      “那么走吧。”
      瞬间,眼前的事物开始模糊,色彩交杂,螺旋,螺旋,头晕目眩的我,像是被催眠,沉沉睡去。

      那是之介第一次和我对话,在分别了近三个月以后。
      也是我迈出的第一步,踏向深渊。
      再回不了头。
      那天晚上,我看到了华美的教堂,那也是第一次,在我的梦境中,有人类出现。
      我漂浮在教堂上方,几乎可以触及那画满了精致绚丽的壁画的穹顶,脚下的人们似乎看不见我,认真而虔诚的的唱着赞美耶稣的颂歌,神圣而整齐,庄严而华丽。
      绚丽色彩的玻璃拼成的花窗,透出美丽温暖的阳光,细细碎碎,投射在地板上。像是来自上帝的圣洁光芒。

      那一个夜晚,并不是那女声呼唤着我的名字将我拉回黑暗,送回现实,而是在那做礼拜的人群退去后,空荡荡的教堂里,而是身后依旧传来那淡漠的声音:“不要回头。”
      宽阔空旷的教堂里,竟还可以听到回音。
      可我回头了。
      下意识的反应,习惯了,收不住。
      又是那一道黄绿交缠的光芒,冲击过来,头晕目眩,陷入昏睡。
      沉睡之前只听见一声淡淡的叹息,还有一句:我叫之介。

      并不完全知道是哪两个字,连是不是之介这个发音我都弄不清楚,只是第二天醒来,手机屏幕上,依旧是只能输入数字的闹钟设置界面,闪烁着两个字:之介。
      之后的那一天,上课,我难得的走神了,因为前夜的梦境,比以往来的真实的多,我竟细细的记着每一个细节,那萦绕在脑海的颂歌,那闪烁这两个大字的手机屏幕,总是一遍一遍的重播,闪现,怎样也忘不了,摆不脱……
      高中刚开始的时候,十五岁的夏天,我正式认识了之介。

      【四】

      当时的我,自然也问过自己,那些,究竟是不是我所以为的梦境,而之介,究竟是不是真正存在。但这些疑问都只是一闪而过,偶尔在脑子里冒出来,就马上被我按捺下去。
      现在想来,应该是我太寂寞了吧,当时的我,不甘心过这种枯燥而孤独的生活,才引来了之介。
      那时的我,孤傲,冷漠,没有朋友,之介的出现,无论是真是假,无疑是照亮我生命的那道光,挥洒在一片苍白上的那道绚烂色彩。
      我是希望之介存在的,我需要她,所以我并没有深究,关于之介的一切。
      我只要她在,在我身旁,这样就好。
      而这一切我后来才明白。

      随后的日子,我每夜跟着之介漂游,我已经并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了,可是之介带我踏上的旅程永远是那么有趣。
      那天以后,梦境的旅程不再是只有晚上,梦里也开始出现一些人们,即使他们看不见漂游的我,我也触摸不到他们。甚至于,有时在梦里被我攥在手心的一些小东西,比如一颗漂亮的石子,一个绚丽的贝壳,一片很奇怪的树叶,一朵妖娆的花儿……也会在清晨出现在我枕边。
      我也细细的收着,看到它们,就能想起那一段段美丽奇异的旅程。

      而之介也不再像以前那么沉默,总是在我背后发出声音,只要不回头,就可以跟她聊很久很久,之介是个很淡漠的人,就像她的声音一样清冷,但我觉得已经足够了,至少有那么一个声音,在我身边。
      渐渐的,我开始有了盼望……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一整天的生活是敷衍,我不再认真听课,有时看着那些小“纪念品”,回忆着那些梦中的所见所闻,都能让我开心很久很久,白天的生活,就像是打发。打发周围黑白色的事物,打发身边枯燥的人们,打发自己孤寂的心。
      那段时间,我觉得自己似乎,活着就是为了夜晚,为了之介。

      后来的后来,某次旅程,我揉捏着一朵火红的指甲花儿,和背后的声音对话。
      “之介,你只能在夜晚出来吗?白天……不可以吗?”
      不同于往常,这一次,之介没有回答我的话,即使我等了很久很久,很久。久到那朵红红的指甲花儿的汁液染上手指,指尖沾了鲜血似的,猩红猩红,怎么也擦不掉。
      那淡漠的声音没有像往常一样响起,带着那丝令我感到熟悉亲切慵懒。

      那次旅程结束的时候,之介叫我,我回头,还是那道黄绿交杂的光,还是那熟悉的眩晕。
      我强忍着睡意,用尽力气,说出那夜的最后一句话:“之介,我很寂寞。”
      我感觉到了她的叹息,带有一点感伤。
      我很开心。
      不知为什么。

      【五】

      之后那一天,我把手机调成静音,揣进口袋,带去了学校。
      那以后,之介就一直陪着我,随时随地,即使别人听不见她的声音,我还是很开心,觉得自己独享着她。
      从那时起,我就常常带着手机躲在没有人的地方,打开闹钟设置,输入想要去的地方,之介就能随时带我去。

      我和之介越来越亲密,即使之介还是只有我问话的时候才出声,即使之介还是那副淡淡的略带疏离的淡漠语气,即使之介从不提起也不回答关于她自己的事,我还是觉得之介就像是我唯一的依靠,我最亲密的……已经超出了朋友的存在。
      渐渐的我开始大胆起来,甚至开始不在乎周围有没有人存在,只要自己想要,就唤出之介。不一定要去哪里,我只是喜欢她在。

      有时我会和她一起看一些书,我要是翻页太快了之介也会偶尔抱怨一下,但大部分时候她都不会出声,即使这样,我也坚信她就在我身后,即使我从未见过她。
      现实于我只是累赘。
      我越来越这么觉得,我的世界只要有之介存在。
      之介陪了我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那就是我全部的生命。

      刚进入高二吧,大概是那个时候。
      那时我已经几乎完全脱离现实了,在只有自己和之介的世界活着。
      有时甚至还在上课的时候,我就唤出之介,悄悄的聊着不相干的事物,或者去哪里漂游着。
      去海边静静的坐着,去高楼的顶层看着车流发呆,即使是一整天这样也不会无聊。
      有时会被人发现,以为我发呆走神,也会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什么的,我都毫不在意的敷衍过去,也会被批评,可我没有在乎过,偶尔会觉得有些愧疚,但更多的是厌恶。
      但我没有表现出来,在外人眼里,我依旧是那个乖巧努力的好学生。

      天知道每次没点名的时候我有多么难受,想要作呕,无论老师提出的问题我能不能回答,我都觉得厌恶。
      我讨厌这种感觉,让我觉得这个本身就令我憎恨的世界在挑衅我。
      之介应该是察觉了我这种想法的吧,可她从不开口说什么。
      这也是我喜欢她的地方。

      那天下午的阳光很刺眼,天空很蓝,一丝云都没有,很靓丽的天气。
      一个中年男人在讲台上叽叽喳喳讲着什么,可我半点兴趣也没有。
      我单手支着头,打了个呵欠。
      “之介……”我小声唤她。
      “怎么?”
      “我们出去吧。”
      “你想去哪里?”
      我已经不需要手机那个媒介了,现在的我,已经可以自如的和之介交流。
      “想去……去一个温暖的地方吧。”

      可那时我不知道,有些温暖我承受不起。
      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是一个我永远无法摆脱的魔障。

      【六】

      在一个僻静的街角,看似是个并不繁华的城市。
      闷热的午后,破旧的老房子歪歪扭扭的排列在老街两边,四周已经聚集了些人们。
      我看了看不远处那一个并不大的铁栅栏门,旁边挂了块泛黄的招牌。
      原来这里是一所小学附近啊。
      没过多久,铃声响了,似乎是孩子们放学了。

      之介告诉我这里是一个小镇,很偏僻的小镇,这里是镇上唯一的小学。
      一群群孩子排着队跑出校门,都是十来岁的孩子,一个个小脸上全是兴奋的笑容。
      而我却一直盯着一个小女孩。
      那孩子长相并不出众,只是一双眼睛很大,很亮,泛着水光,有些伤心的样子。
      那孩子出了校门就跑向一个年轻女人,那女人很漂亮,至少在一群家长中间显得很出众,并没有化妆,衣着也很简单,却有一种很亲切的美丽。临近黄昏,阳光也已经不再刺眼,笼罩在那对母女身旁,被淡淡的光晕围绕着,母女俩周身都泛着柔和的光芒。
      真的很温馨。

      我一点点靠近,也一点点的变得不平静。
      看清了那年轻女人的脸,我有些惶恐,有些不解,之介,为什么带我来这里……我只在心中默默的问。
      但此刻我不想开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在我愣神的时候,那小女孩已经在母亲怀里哭了出来……我听着那孩子断断续续的抽噎着向母亲诉说。
      原来是学校的竞赛没有获得好名次啊……
      真是单纯的孩子。
      我有些感慨。

      然后盯着那年轻女人摸摸孩子的头,轻轻拭去那小脸上的泪水,牵着脸上还有泪痕,眼睛红红的小姑娘,向着街道的另一头走去……
      已经倾斜的太阳,投射下的暖暖的微黄的光,将母女俩的影子拉长。
      我就那么一路跟着,跟着她们回到那个温馨的家,着了魔似的。
      然后我看到那亲密的母女俩,看着那母亲哄的那小姑娘止住了泪水,看着那母亲准备了简单的晚餐,擦干净小姑娘玩的脏兮兮的手,看着那母亲劝小姑娘再多吃一点,看着那母亲陪着小姑娘看动画片,看着那小姑娘接到在外工作的父亲打来的电话,开心的聊着一些琐碎简单的事情,看着那极有耐心的父亲慈爱地逗着女儿开心……

      看着我自己的泪水一滴一滴砸在地板上。
      那些心尖的鲜血凝成的脆弱玻璃珠,一点一滴,一颗一颗,从我努力睁大的眼睛中跌下,摔落的地板上。
      粉身碎骨。
      就像是那些曾经,那些回忆。
      那些我心里最深最痛的东西。
      我就那么呆呆的站在那里,在那简单干净的小客厅里,看着那对母女。

      母亲哄女儿自己去睡觉,小姑娘怕黑,鼓了好大的勇气起来到妈妈房间门口,敲门,母亲无奈的笑了笑,却还是答应陪着女儿睡。
      我看着那已经关上紧闭的房门,隔着门听见母亲哄女儿睡觉时的喃喃低语,那模糊而又温柔的声音,我几乎可以想象出那小姑娘幸福的带着笑容睡着的样子……
      真希望永远留在这里,留在这个时间里。
      我不知道为什么之介要带我来这里,带我来这个……曾经的家里。
      看着曾经幸福的自己。

      之介,之介,之介……
      你知不知道,这里,对于现在的我,不是温暖。
      “如……回头吧。”
      之介唤我,是该回去了吧。
      可我不想,真的不想。
      即使再痛,我也想……再听一次母亲温柔的声音……再让母亲为我擦一次眼泪……
      即使那会让我哭的更加放肆。
      我不想回去,我想留在这里,永远留在这里。

      我没有回头。
      “如,快点。”
      “……”
      我不知该怎么回答之介,于是我沉默了。
      这是我第一次反抗之介。
      第一次对她任性。

      然而,正当之介沉默默许时,眼前的景物却又快速退去,连同那温柔的低语也逝去……
      我睁开眼,还是那个教室。
      同桌的女孩子正摇着我的胳膊,把我叫醒。
      抬起头,原来讲台上的老师已经换了,胖胖的化学老师很生气的望着我,粉笔尖一下下戳着黑板,嘚嘚嘚的声音让人烦躁至极。
      又叫我回答问题。
      我恍然的站起来,恍惚的看着眼前的事物。
      老师看着我,等我回答。

      而我眼里,只有那与多年前那个下午相似的阳光。
      同样温暖的阳光,却再没有能带给我温暖的人。
      再也没有那温柔的声音,那宠溺的笑声。
      再也没有人会哄我,告诉我不哭,乖,妈妈不怪你,再也没有人会关切的劝我我要多吃饭,再也没有人肯听我断断续续诉说着简单琐碎的事情……
      我站在那里,不发一语,只是眼泪怎么也停不下来。

      讲台上怒气冲冲的老师愣住了,似乎是在叫我坐下,可我听不到,可我不想听。
      我突然希望自己立刻晕过去,或是干脆死去。
      可是没有。
      当然没有。
      我一直清醒着,清醒的看着周围人们诧异的眼光,清醒的不顾老师的呵斥跑出教室,清醒的看着自己蜷缩着躲在偏僻的角落,清醒的看着自己颤抖的身体,清醒的看着自己……控制不住自己。

      之介,我突然好讨厌你。
      那一晚,下晚自习回家,我在空荡荡的家里,静静的坐了一整夜。
      而之介没有出现,而我没有唤她。
      原来夏天的夜晚可以这么清冷。
      这是那一夜在我脑海里留下的唯一知觉。

      【七】

      其实我从来不孤单。
      与某些事实相反,我有很多朋友,人缘很不错。
      追究起来,应该是从之介出现开始,从我开始有那奇异的梦境开始,我就变得不再尖锐,不再孤僻冷傲。
      那时开始,我周围的,那些所谓朋友,就多了起来。
      因为之介,我开始学会脸上挂着笑容面对现实。
      我不再跟外界的人们争执什么,不再尖锐,我学会了笑着说是啊是啊,好啊好啊。
      我不再独来独往,因为笑容,让我显得和善,开始有同学理我,开始有人主动跟我交谈。
      我开始婉转。
      ——我学会了虚伪和敷衍。

      因为没有必要了,了解我,知道我真正想法的人,有之介就够了啊。
      有之介就够了。
      我只需要之介。
      只要之介。
      从那时起,我在成长,年纪增长,升学,让我周围的朋友换了一批又一批。
      有时我也会跟他们聊一些自己的事情,大家一起玩玩闹闹。
      但也只是玩玩闹闹。

      也有些很亲近的朋友,我会和她们分享很多事情,会说一些真心话,但从不提起之介。
      当时其实并不在乎她们会不会相信之介的存在,毕竟只有我能和之介交流。但那时我不曾提起之介,纯粹是因为,我有种莫名的坚信。
      ……除了我,不会有人接受之介。
      ……让别人知道之介的存在,之介就会离开。
      可其实之介并没有介入我的人际交往,也没有告诉我不要提起她,甚至之介根本没有提过任何关于她自己的事情……可是我就是这么坚信着。
      很不知所谓的坚持。

      我的所有理智,所有原则,好像只要碰上之介,就会毫不犹豫的被我自己打破。
      之介像是最锋利的刀刃,粉碎我所有对外界的一切处事规则。
      而我却觉得无所谓。
      因为那是之介啊。
      那是超乎所有事物的存在。
      那时的我,从不深究自己对之介这份莫名的执着和信任以及亲近究竟是什么原因,也没有想过之介于我是福是祸,为何会给我带来这么大的转变。
      让我成熟,也让我彻底分割开自己与这个世界。

      ……所以才会在后来,在被迫接受人们眼中的所谓真相的时候,才会那么的激烈地反抗。
      才会有无法言说的痛。
      因为那是我的另一半灵魂,因为那是我的全部的真实。

      【八】

      正如来时那么突兀,之介也离开的很干脆。
      我们从未说过再见,但彼此都清楚,已经结束了。
      之介走了。
      在我还没有准备好接受她的离开的时候。

      我已经记的很模糊了,那天的事情。
      像是要刻意遗忘,对于那段不久前的事情,我的回忆,竟模糊的像是久远的过去,刚刚懂事时的迷蒙记忆。
      那天晚上,已经很久不曾仔细聆听我说话的父母坐在沙发的一头,而我几乎是瘫倒在茶几另一边的地板上。
      大理石地面,在那个春天的将去未去的时节,还很冰凉。

      爸爸左手扶着额头,右手夹着烟,妈妈面无表情的端坐着,妆容精致的脸上,遮掩不住的憔悴默默流淌。
      妈妈告诉我,我生病了。
      精神分裂,和抑郁症。

      妈妈还说,她早就察觉我的不对劲,只是忽视了。
      她说她没有想到我这么脆弱,她说她不明白,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不明白自己又哪里对不起我。
      爸爸说,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我提供了如此优越的条件给你,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
      出乎意料的,我不是沉默。像以往一样沉默。
      我努力的辩解,我说我很好,我说我有自己的世界,只是你不了解,我说之介不是我的精神分裂。

      然后我只看见爸爸妈妈眼里的悲伤和疑惑不解和惋惜和反思,却没有一丝理解。
      那看陌生人一样的眼神让我无所适从。
      我努力张口,想要呼唤之介。
      可是喉咙像是黏住了,发不出一丝声音。
      然后我知道这是因为之介走了。
      因为我太不小心了,让周围的人发现了我的世界,我的之介。

      之介曾经说过,父母是孩子唯一的依靠,连父母都不在乎的孩子本就不应该存在。
      那时我笑着告诉之介,是啊,但是我有你,所以我可以存在,是吧。
      但是现在我没有你了。
      我还能凭借什么存在。
      我记得我瞪大了眼睛,努力不让泪水滑下,可是没有用,汹涌的泪水抑制不住,根本抑制不住。

      我大声吼叫着,嘶哑了声音,语无伦次,毫无逻辑的吼叫着告诉他们:你们有什么资格否定我,你们又有什么资格管我。
      像是野兽临死前不甘的悲鸣。
      我想我是疯了。
      失去之介,我就已经失去了全部理智了。
      然后我看着父母震惊和不解的眼神,沉溺于,深不见底的黑暗。

      【后记】
      如是个幸福的孩子。
      殷实的家境,能干又和蔼的父亲,年轻美丽的母亲。
      优秀的成绩,老师长辈的喜爱,还有无数关系甚好的朋友。
      一路毫无阻碍的成长着,顺利的教人嫉妒。
      所有人都这么说,所有人都这么以为。
      甚至连我自己都这么以为了。

      只有之介,不会这么说,不会这么以为。
      大概是这种没有办法诉说排解的孤独感让我遇见了之介吧。
      现在回头回忆这些,我深刻的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没有人有理由因此而堕落或逃避。
      我也很清楚,自己并不应该那么脆弱敏感。
      可是现实就是如此,毫无理智,本就没有逻辑可言。
      我已经确认了,之介是彻底的离开了。
      是因为之介是我无法让人看到的那份妄想吧。

      之介离开以后,我一度崩溃沉沦,无法延续正常的生活,再后来,我离开了学校,离开了那座生活了十年的城市,回到了当初的小镇,那是有我生命中最美丽的时光的小镇。
      我彻底的脱离了曾经和之介一起生活的环境,切断了,干干净净。
      我不知道以后会遇见什么,会再次经历什么,也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
      连一个方向都没有。
      现在的日子很平淡,很温暖,就像十年前那样。
      父母开始重视我,关心我,亲情再次在我生命中,萌芽,生长,不久的将来,也许会开出绝美的花儿。

      但,无论以后会怎样,只要背后有那一声淡漠清冷的呼唤,我,一定会留住她,义无反顾。
      也许我会后悔当初那些和之介在一起的荒唐日子,但是,我绝不后悔认识之介。
      即使她彻底扭曲了我人生原本的轨道,将一切导向一个未知的方向。
      无论之介会给我带来怎样的苦痛,我都会,再一次,接纳她,留住她。

      之介,我想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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