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竹素》梵天Suzy

33、第三十三章

　　萧氏内战，而西边、北边的势力虎视眈眈，随时打算狠咬一口。
　　平民部曲奴仆甚至士族，在杀戮、赋税、兵役、灾荒、兵乱、疫病以及寒冷中，如草芥般成批死亡。丢弃腐烂的尸体，不是一具两具，而是几十上百。强壮些的人，甚至连成为盗匪的机会都没有，不是被抓进军队，就是给军队所灭。
　　所有的人，四百三十六人，从十二岁到四十五岁、有男有女，每一个都处理过尸体或是杀过流匪。唯一庆幸的是自己人没有阵亡，当然受伤的不计其数。
　　大家把绝大部分的铁箭都拔捡拾了回来，还有食物、武器、材料……还有可用的人力，一点不漏地收了过来。妇女可以送去村寨干活以及婚配，男女孩子可以学手艺和武技的培养长大，还有个别上了年纪的直接入奴籍、送去家族供养的道观寺庙中做活计伺候。没有青壮年。
　　这一路，大家都不太愉快，虽然行善之事仍是做了不少——当然他们的行善也非单纯的不求回报的救助。
　　“建康那边大量房铺在贱卖，很多无主的屋宇也在卖，你有兴趣吗？”刘礼凑过来问。
　　“不要。”诸葛岚坚决摇头。“建康将被一再屠戮劫掠。你看，他们的地盘越来越小了……迟早的事。”
　　“我觉得你一直认定南边会被北边……”
　　“不是鲜卑人，他们更加坐不久。但就凭南边这些得过且过、软弱无力的人，哪有那力气收复北土。”
　　“……唉！我也不贪这个便宜了！天知道能支撑多久……萧氏之后，还不知是谁……希望不是王氏。”
　　“若是那家起兵勤王时竟还杀人越货的王氏，那么过个十几二十年也是侯景相同的下场。”
　　“你还别说，我在长安倒也看到些气度豪迈的士族，因为还与鲜卑著姓通婚，文章音律武艺都能拿得出手。”
　　“反正我在建康没看到有像样的家族。不过历朝打下江山的皆非世家，所以我们只要顾好自己和至亲。我们这样的，也不可能保护整个家族。”
　　“……”
　　“……”
　　两个人说的都是禁忌之话题，声音自然是很低。但是他们的表情苍茫愤懑又无奈，任谁看了都知道是在谈论时弊。
　　倒是诸葛昀直接将他们俩召过去。
　　“有何想法？”
　　“韬光养晦。”
　　“活着再说。”
　　“……”如此的丧气话，真不适合他们这样年纪的人说出来。可这是事实。“那你们打算站在哪一方？”
　　“建康这边更强些。”刘礼很实际。
　　“我们之前也是帮着打进建康的，当然是建康。”诸葛岚一点也没有迟疑。“我当时转了一圈，也只有广州那边还稍好些，其他地方的所谓义军比盗匪还不如。”
　　“好。”诸葛昀动手将一封手书封好、蜡印盖戳，交给一名随从。“我本还有些犹豫，这样也好。”
　　“阿叔，要是有人取萧氏而代之是好事。”感情他们俩是帮助五堂叔下定决心？说实话，诸葛岚对建康半点好感也无，但是对内斗的其他萧氏诸人更为厌恶。
　　诸葛昀看看侄女，再瞅一眼面色平静的刘礼，“你们两个方才就是在谈论这个？”
　　“是——”
　　“正是。”
　　“……确实……还是别让旁人听到为好。”太大逆不道了。但，在这种不停改换皇帝的乱世，又如何？！诸葛氏最不缺的就是经历感悟。

　　***

　　诸葛岚和刘礼都急着去见血亲家人。
　　刘礼只在她的庄院休整了两晚，补给了少许必需品，就匆匆上路了。
　　而诸葛岚直接躺在烧得暖暖的房间里，睁着眼睛、直挺挺地躺了两天。
　　累死了！
　　不止身累，心里更累！
　　“阿岚，累了？”陆骞坐在席边，顺手帮女儿倒了杯冷热正好的清茶。
　　“还行，就是发懒。”诸葛岚鼻子一吸，正是自己最爱的又浓又香的清茶！她一骨碌蹦起来，捧住最喜欢的那套雕花黄竹茶碗，将那香醇的黄绿色茶汤一股脑全部喝干净，然后继续懒懒地趴着，还揪住爹的一块袍角偷偷擦掉因为打哈欠而流出来的眼泪。！“唔——好喝！”
　　陆骞差点落泪。这是他心爱的闺女啊，从双手捧着就可以睡觉的小肉团团，长到现在，成为上千人口生存的依仗。
　　“爹，我想转移一部分家业和人手去北边。蜀中那边也放一块，不行在那里弄个陶瓷作坊也好。”
　　“怎么，想做瓷器？”
　　“是，前些日收留了几名老陶工，还有几个做瓷器的，原本想送去观里干活的，后来一想，不如拿来用，还可以教教那些不到十岁的娃娃们学门手艺，卖不掉的话给族里的部曲佃户们用也好。”
　　“行，你来定。”陆骞也被这几年的可怕时局惊住。哪怕是战乱频发的北边，也不曾出现如此惨烈的局面。“但是成都城的乱象不比建康好。”
　　“不去大城，我们就去有山有水有竹的地方。作纸制箭、打铁烧瓷，种田剿匪什么的。”
　　“……”陆骞眼皮直跳。种田和剿匪，还有铁箭和纸张瓷器的……这都哪跟哪啊？！能放在一起顺口说吗？！“光我们一家不行吧，光是窑炉就很精细。”
　　“哦，爹，我觉得五堂叔倒是可以说服，他现在很是焦躁，因为萧氏打完了，即使建康这边赢了，可北边还有数十万眼睛发绿的虎狼军队呢！”
　　陆骞禁不住手一抖。如此的世道，还有没有活路了？！
　　“爹，总会过去的。我看另几路萧氏的军力根本不堪一击，建康这边可以弹压掉。而北边有众多人争权夺利，听说魏国也已快改朝换代了，他们根本无力南侵多远。爹，我们有生之年，大概建康还能苟延残喘。”
　　“……也好，阿岚，过段时间平静了，你就带了商队，还有纸、药，伞……到北边去看看吧。” 陆骞看了会儿半眯着眼努力掩饰疲倦的女儿，他们父女的有生之年……也就是说，他的孙子一定会看到战乱导致的家破人亡！！那还不如没有孙子的好！家破人亡啊，如他这样，还没有成年就财产殆尽、父母惨死、手足失散、被族人出卖、将朋友连累……除了一柄豁了口的刀，什么都没有地一路跋涉千万里……不不，绝不能让女儿遭遇到这些！
　　“爹，放心，别庄那里很安全，而且我又培养了一批娃娃，十个里头有两个能用就赚到了。” 唉，忧郁的爹还是那么俊啊！她唯一见过的、比爹更俊俏的一个王什么来着的年轻人，好像死掉了？总之，她爹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