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一壶酒》七里

15、第 15 章

　　长安城的大雨落了一夜，仗打了一夜。城中各处巷道尽是喊杀，交兵之声或远或近，不曾停歇。萧政披着衣袍，捻着长须，在寝宫中侯着，听着。
　　深宫不闻外间事，一片静寂里，久久无人来。
　　萧政是战场上出来的人，这一回领了命守在宫中，直有些手痒难熬。苏则是却是自江南书院出来，温文公子，刀光剑影都要躲着些。萧政等得难耐，心中便想到他，他人在城中，见到断肢残尸满目血腥，可过得去？
　　代王向不容人有异，他与则是虽为师叔侄，总也有些不放心。
　　萧政凭着豪情意气带他离了江南，一路事端连连，到此刻终于得闲回想。左思右想，却不知牵扯他进来对是不对，无论对或不对，总是愿意他跟着。
　　大殿外声息到底响起，殿门撞开，有一队人提着刀冲进来。
　　领头的高声喊道：“魏绛狗贼！出来受死！”萧政端坐不动，背向众人。一人冲到他身后，一手按住他肩头，一手提刀，照着他颈项斩落。萧政顺势回身，灯影中散发长须，大睁双眼。
　　那人唬得一怔，萧政虽是同样打扮，同魏绛形貌相去甚远。萧政也顿住，提刀之人并非吴仲英。他在此闷着候了半夜，却侯来一名虾兵蟹将，扯着胡须笑了一声。跟着抬手，一招断其腕，二招接过大刀斩在喉咙上。
　　领头的倒了，身后兵士尚不及回神，仍是冲过来。
　　萧政无暇耽搁，挥刀便走，能杀则杀，不能杀便晃过去，自内殿至宫门七七八八砍倒了一路。出殿遇见臂裹红布的侍卫人马，当即喊到：“传令出去，吴仲英逃了！”咸阳在西，战事最紧处也在城西，吴仲英若要混出城去，断不能走西门。只是虚虚实实，死地也可为生门，萧政跟着再喊：“逃向城西！传令堵截！”
　　萧政当先跑出宫城，上马疾驰，马蹄踩踏着路上血水，一路往西去。

　　苏则是跟着魏绛从西安门上下来，魏光命人牵来魏绛坐骑，赤红宝马，四蹄一扬便赶在众人之前。苏则是打马跟上，二人身后有整队的兵士同往宫城。
　　大雨渐消，只余团团水气飘散。
　　魏绛豪兴不减，一路奔一路清啸。苏则是看着他背影，这位师叔行事实有些过，不像好战喜功，却像是欢喜杀人。苏则是皱着眉头，苏青翟从不提起他这师弟，想来也是有因由的。前路北转，魏绛啸声一没而收，跟着传来一声咳，声息极低。
　　若非苏则是心思在他身上，原也听不出。
　　打马赶前，却不见魏绛身影，循着马匹嘶鸣侧转到路旁暗巷，正看见魏绛从马上跌落下来。苏则是一拍马鞍，腾身而起，抢到他马前接住。魏绛身形修长，倒在他肩头，带着他也往地面摔落。苏则是使力托起，二人仍是慢慢坐倒。
　　“师叔？”苏则是想要扶他起来，查看情状。魏绛忽抱住他，十指用力捉紧肩膊，跟着张口呕出血来，一团团暗红的血迹染在苏则是背上。
　　“师叔。”苏则是伸手探他脉息，魏绛挥手挡开，头颈仍是伏在他肩后。“别动。”
　　两人坐在暗巷里，巷口大军一队队过去，直奔宫城。魏绛不时呕血，苏则是扶着他，全然无法可想。大军走完，有一队零散人马过去，领头的身后一人侧转头，同苏则是打了个照面。巷中暗，苏则是抬起手臂，两下看见臂上红布，也不多问。
　　魏绛慢慢推开苏则是，撑着他肩头起来。他唇角血渍抹拭未净，脸色苍白暗沉，凤目微斜，冷冷略过苏则是，许久才见缓和。
　　“软筋散。”魏绛只说了一句。
　　吴仲英囚他在宫中，虽无枷无链，却非全无防范，每日饭菜饮水中都下得有软筋散。魏绛照吃照喝，再以内功迫出来，此法反复施为，终于自伤。
　　苏则是生而有年，脾性最烈也只见过闫少游，竟不知有人强求至斯，一时愣住。
　　魏绛手握住缰绳，仍是无力上马。苏则是正要相扶，巷口马蹄声起，回头瞧见一人长须长袍迎风而过。“萧大哥！”“则是随我来！”萧政一见欢喜，高喊道。
　　魏绛强提真气，翻身上马。苏则是的马叫大军驱走，他快步到巷口，萧政伸手来迎，双掌一接，将他放在身后马背。匆匆同代王禀了吴仲英去向，三人两骑，同往西门去。
　　苏则是挨在萧政近前，马背风疾，他头发胡须尽数荡在面前，一边伸手拨开，一边笑起来。
　　长安雨歇，天光映着笑颜，说不出的和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