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落叶》竹致

1、1

　　“最近生意还好吧？”
　　“哈，跟你没得比。”
　　钢筋混凝土筑成的半蛋型建筑，文明遐迩的昨日轻红酒吧里，霓虹灯忽闪。两个衣着华丽的男人坐在吧台上闲聊。
　　两人几年不见，以前算玩得来的朋友，不过时间过得快，社会地位变得快，交情淡得多了。
　　“我什么时候也搞条船试试，听说现在搞武器贸易很赚钱。”
　　“你的生意够好了，给我们这种人留口饭吃吧。”说话的人是“风中落叶”号船长莱恩，看起来年纪不大，其实是他不显老：他已经过了35岁。
　　“你的船员真活泼。”另一个年纪看起来大些，眼角的鱼尾纹挺明显，尤其是笑的时候。他叫约翰，精明厉害的生意人。
　　船长看看舞池，举着手疯舞的正是他的几个小伙子，一个个都长得年轻英俊，身边各围着几个小姑娘献殷勤。
　　“都是些帅小伙，你挑帅哥的习惯十来年也没变。”约翰笑他。
　　“哼哼。”莱恩也笑，不置可否。
　　约翰几根手指在桌上敲了敲，想了想说：“跟我做笔生意吧。”
　　“嗬，你看得起我那小船。”莱恩依旧盯着舞池，自嘲地说。
　　“又不是运什么大货件，就是点小东西，反正你也说没有目的地，满宇宙到处跑。不如接我的生意，老朋友还能亏待你？”
　　“什么生意？”正经谈生意，莱恩的脸上严肃多了，没了似笑非笑的神情。
　　“一个匣子，我也是接上面的生意。订金先付一半：十万金索。”
　　莱恩脸上没什么表情，不过像约翰那样的老生意人还是看到他瞳孔缩了一下。的确，是一大笔钱，而且才一半。
　　“什么匣子？”莱恩拿食指敲着杯沿，详细问，“什么来路？有什么问题吗？”
　　“嘿，我还害你？放心，正经来路。联盟直属的机关，我猜是什么实验用品，挺贵重的。你要觉得有意思，咱们换个地方谈。”约翰抿了口酒，苦笑道：“本来不算大生意，不过和政府搭上线，再怎么也不能随便对待是不是？”
　　“有文件吗？”
　　“有，齐全得很。你接的话就转给你。”
　　“嘿，问问罢了。我还不相信你？得了，等会我再看看，要签什么我就先签了。兄弟我现在正缺钱花。得多谢你。以后有好生意别忘记我。”
　　两人互相敬了酒，满面笑容。
　　晚上回到落叶号时，船长胳膊下夹了只盒子，密码锁的，看起来很结实，也很精美。一路互相搀回来的还有几个醉鬼，路上吐了一路。船舱打开时，那个新医生早准备好醒酒安神的汤，只等大家喝了。
　　“嗨，杰克。”莱恩心情很好，借着酒意搭上医生的肩，笑眯眯地对他哈酒气，“你的小宝贝呢？”
　　杰克笑着把他扶到椅子上，端汤给他。
　　“杰克，你真该跟我们去爽爽。”机械师吉是个俊俏的棕发青年，他只有25岁，这个年纪的飞船机械师，放眼宇宙都很少，不过他十五岁就辍学出来学机电，经验丰富，人又年轻细心。到落叶号做了五年，没意外的话，他会一直做到老；他脾气有点躁，一般话很少，不过喝醉了例外。
　　和他搭肩，醉得迷糊的是导航员诺亚，年纪更小，才二十二岁，一脸孩子气，最喜欢装乖卖傻，但他出生在导航员世家，开飞船的本事几乎是天生的。他自诩是宇宙第一，当然换来的鄙视无数。
　　还有兰卡、十八、比尔，他们三个年轻的男人，什么都做，什么差人就顶什么工作，简直是万能人。
　　飞船上唯一的女士爱玛，她也是万能人，一般大家叫莱恩“头”，叫她“老大”，船长也叫她老大。她长长的粗糙的棕红色卷发，宽额头尖下巴，模样端正，喜欢穿开叉超高的裙子，蹬一双针尖一样细跟的高跟鞋，走起路来风风火火，反正船上没有人拿她当女人，不管她是不是打扮得女性特征十足。
　　还有就是船上的新人，才来半年的医生。他是来一带一，带了个小家伙，幽灵一样，从不见人。他说是弟弟。
　　不过杰克挺讨人喜欢，脾气很温柔，而且长相俊美，是真正的俊美，金发蓝眸的符合古典美学的俊美。他不去泡吧其实大家都很高兴。当然，他的工作也做得很好，是个极出色的医生，可惜他没有资历，不然应该去联盟医院。
　　“喝了汤去睡吧。”杰克拍每个人的肩，一个一个地说。
　　“杰克，哈，你傻。知不知道？”兰卡靠到他肩上，指着他的鼻子说：“丁堡的美女斯坦的枪，莱茵的景色东阳的食物，外太空的辽阔提都的帅哥。过丁堡不看美女，你傻了。”
　　杰克附和着他，往他房间里拖。
　　莱恩借着醉意看他们离开，回头问爱玛：“飞船检修完了？储存的食物武器够了吧？”
　　爱玛喝的酒少，这时撩起裙子露出大半截雪白的腿：“哼，还要你来提醒，这点事我都办不好？”
　　莱恩冲她笑：“没有，这两天我们就要出发，接了笔生意。”
　　爱玛眼睛亮了：“嘿，我说丁堡是我的福地吧，果然出去玩都有生意做。多少钱？”
　　“二十万金索，先付一半。东西我都带回来了，喏，就是这么个匣子，要保管好了，不能碰不能摔，可能是易碎品。对了，等会查帐。”
　　爱玛接过那几张委托书，细细研读：“什么玩意？这么贵重。”

　　夜有点深了，大家各自回到自己房间休息。杰克收拾杯盘，擦拭溅出来的汤水。他很高，并不壮，一身十分和谐，有些儒雅又带着锐气，尤其是他英俊的容颜，浓眉有点弯，下巴上有个深沟，平添几分稚气。
　　天！莱恩咬着唇，站在光照不到的角落悄悄看他。
　　莱恩喜欢男人，不过绝不动身边船上的人。这是他的工作准则。不过杰克是个异数，他来得突然神秘，第一次见面就是要求医生这份工作，他要价极低，只有一个条件：带着他病重的弟弟。
　　莱恩见到他的时候整个人都震惊了，不惜一切代价想留他在船上。当然，他的条件很好，要价低：一笔好买卖。
　　杰克端着金属盘子走开，临走时有意无意瞟了莱恩落脚的角落一眼，这一眼，再加上酒精，差点让他崩溃。
　　杰克洗完盘碟回自己房间的时候，看见莱恩倚在门口等他。
　　“嗨。”
　　“嗨，你，你弟弟的病怎么样？”
　　杰克笑得很开心：“好多了。”
　　“恩，应该带他出来走走，总是关在房间里不好。”
　　“是，等他可以下床我就带他出来走。”
　　“那，那你休息，我走了。明天我们又要出发了。”
　　“好。”微笑的医生推开门走进去，“晚安。”
　　休息室里只有一面狭小的钢化玻璃窗户。
　　披着黑袍裹着毯子的少年坐在桌上凝望窗外，听见脚步声也不回头，眼神却温柔下来。很快，那个温柔的人伸手搂住他：“宝贝，宝贝，宝贝……”
　　他不住地喊，他不住地蹭他的脸颊。
　　黑袍巨大的风帽遮完了少年的脸，他一个人的时候孤独得可怕，分外珍惜和哥哥共处的时间。
　　“困了吗？睡吧。”杰克抱着他一起躺到床上，没有拉下他的帽子，少年喜欢躲在黑暗里。
　　“我们安全了吗？”许久，少年问。
　　“安全了。宝贝。我会保护你的。”哥哥吻着他翘起来的金发，安慰他。
　　“恩。”
　　等了会儿，杰克听见他长缓的呼吸声，才稍稍舒了口气，伸手进风帽里摩挲他的脸庞：依旧是瘦得让他揪心。
　　“宝贝，我该拿你怎么办呢？”他低低地说，终于抵挡不住困意，迷糊睡去。
　　黑袍动了下，轻轻推开哥哥。
　　走下地来，他一跃跳上桌子，轻灵得像只猫。
　　不夜城丁堡，霓虹灯开得绚丽，到处是钢筋水泥的摩天高楼，流连夜色的男女，络绎不绝的车流，缤纷的鲜活的世界。少年双手支颐，望着眼前的艳色，忽然长叹一口气：“幻海。”那声叹息像风中的落叶，尾音打着旋消失了。
　　少有人知道那是一个逝去的文明，消失的家园。
　　天将明，城市的夜景失去了背景，了然无趣。
　　一夜就过去了。少年转头看床上安睡的青年，风帽掩去他的表情。
　　他跳下桌子，脚步轻盈地走到床边，点尘不沾。轻飘飘躺上床，望着熟悉的容颜，伸手揽住他的腰低声说：“不管怎么样，我会保护你的。”
　　又是一天。
　　莱恩查帐以后，给每个人帐户里打了一万。大家都很高兴。杰克虽然和自己说的是不要什么钱，管吃管住就行，不过这半年他挺勤奋的，连卫生食物都是他在管，莱恩决定先给他五千。
　　把这个意思转达给他的时候，他显然吃了一惊，随后笑笑：“不用了吧，我没有联盟帐号。”
　　爱玛在一边剪指甲，冷冷地说：“你给他省什么钱啊？给你就拿着。”
　　杰克又笑着解释说真的没有联盟帐号。
　　“你多大人啊？得了，你把你身份ID告诉我，我现给你开一个。”十八说。
　　杰克特真诚地说：“我真的不用钱，还是不要了吧。再说当初说的时候就没说要工资。”
　　爱玛白了他一眼，有点烦：“我们正经飞船，不虐待员工。给你你就拿着，嫌少是不是？那你得看看你才来多久。半年给五千联邦金索，你发财了。”
　　“不是不是。”
　　“别推了，再推我们以为你有意见。我们都做了五六年，以后有活大家还不是平分。”比尔也发话了。
　　“身份ID。”十八不和他废话，直接要他的ID。
　　沉默了一下，杰克说：“我没有I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