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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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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慕尼黑奥林匹克公园中心的体育场里,转播车正用大屏幕播放着球赛,球迷的呐喊声很远外就能听见,伴随着挥动的三色旗,在夜空里也格外热烈。
我和蒙德躺在体育场外的草坪上,早晨下过一场雨,草坪到此刻还是湿漉漉的,我的后背自然未能幸免。
“明天你会去机场送我吗?”我用英文问蒙德,但却没有偏过头去看他。
空气仿佛停顿了几秒,随后,他的声线不轻不重地传进我的耳朵:“不会。”
意料之中的答案,但是还是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微的叹息。这个有着海蓝色瞳仁的男人,执着到执拗。我那样爱他的执着,却也在此刻,彻彻底底败给了他的执着。
“那今天晚上,为我再拉一首曲子吧。”我抬手,敲了敲摆在他身边的琴盒。
他没有回答,但我听见他坐起身,摆起他平时演奏时用的那些东西。我依旧仰躺着看天,用他听不懂的中文,自言自语道:“有时候,你还真的是很残忍啊,蒙德。”
1
我遇见蒙德的那一天,天气阴霾,我的心情也并不晴朗。
至于原因,就和我平顺的成长历程一样,平常俗套地甚至不值得拿来一说。我和男友分手了,以及我需要一个独自的毕业旅行。
那是我到欧洲的第十天,从意大利入境,一路北上,途径瑞士进入德国。看过了繁华的城市,热闹的街景,也登上了少女峰的最高处,被自然的磅礴打动,到达慕尼黑的时候,我觉得孤单而疲乏。
曾经所向往的旅行,真正实践起来,却是另外的一番风景。那些漂亮的侧影,多是照片里诱人的虚幻景象,是被剪切过的事实,有些支离破碎的味道。
闲看云起时是好,但那一份孤独和被世界遗弃的感觉也并不假,尤其在陌生的国度,那些陌生的语言更让孤立感放大。
所以,当我在慕尼黑的English Garden远远听见大提琴声的时候,就像是被牵扯住了的木偶一样亦步亦趋地朝声源靠近。我无法形容那是怎么样的一段乐曲,但它和我心里的声音那样契合。
拉奏着乐曲的男人有着一头微卷的发,二十四五的年纪,闭着的眼眸张开的瞬间显露出那宝石一般的蓝,漂亮的手指执着琴弓,他脚边的琴盒上,已经摆着十多个硬币,不时还有人走到他跟前,放下一枚,每一次,他都会微微颔首。
那个下午,我就一直坐在他的对面,一直到天色昏暗,毫无意识地流失了时间,也无理由地湿了眼眶。
一首接着一首的曲子,终于到了尽头,他开始收拾自己的曲谱和提琴。我终于也站了起来,迈着步子走到他的跟前,放下十欧的纸币。
他抬起眼眸看我,带着微微的错愕。
“可以,带我走吗?”
带我走,这是我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2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个男人这样地好奇,更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撞起了胆子开始一场未知的流浪。或许,是因为沉寂了太久,平凡了太久,才会在某一个时刻,选择跨出规则的那一条线,体验趋近危险的感觉;又或许,是因为仿佛看到了青春就快到尽头,不能甘心惨淡收场,于是豁出去想要留下一点什么。
可这些都并不重要,对于已选择了的,享受就好。
搭顺风车到萨尔茨堡,已是一天之后,可这一路上我和这个男人的交谈却少的可怜。他叫蒙德,一个带着他的大提琴流浪欧洲的人,一个想要用自己的双脚丈量这个世界的人,这是他告诉我的所有。
于他,我更多地用自己的双眼去观察,而非透过他的表述。
他的行李不多,是他的脊背完全承受得了的重量,他将整个家都背在自己的身上。而这之中的很大一部分,是他的提琴、曲谱和演奏时用的那些零零散散的道具。
他有着纯正的日耳曼血统和典型的德国姓氏,却离走着偏离规则的道路,和严谨格格不入。他也并不健谈,可我却从他的身上感受到对这个世界巨大的热情,这种热情是内敛的,也是深沉的,从他的蓝色的瞳仁里,从他的曲子里,偶尔泄露出端倪。
我们在米娜具尔花园停留了一个下午,他照旧演奏着他的曲子,而我则在长椅上看着喷泉,发着呆。这个因《音乐之声》而出名的花园不缺少来来往往的游客,他们拍照留念,然后离开,行程匆忙得没有太多空闲理会蒙德的琴声。所以那一天的收益,并不算太好。
晚上,我和蒙德跑到火车站去过夜。在他的指导下,我买了一个睡袋。在没有借宿或者订旅社的情况下,睡袋是很好的解决办法。
借着火车站的灯光,蒙德支着头,在曲谱上写写改改,而我则占着免费的无线网络摆弄智能手机。或许是真的没有灵感,蒙德没有改多久,就收起了曲谱,甚至打量起我来。
这是他第一次用好奇的目光看我,就算是我突然冒出来说要跟着他走的时候,他都只是惊讶,没有疑惑。
我放下手机,偏过头对上他的视线:“怎么了?”
他摇了摇头,“没什么。”
我却觉得这是个难得的谈话机会,急忙开口:“蒙德,你不好奇吗?为什么不问我,要跟你一起流浪的原因?”
蒙德顿了顿,说:“当时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你只是开玩笑。”
“这种事情是可以开玩笑的么?!”我哭笑不得。
“只是觉得你的样子……”蒙德支着脑袋,上上下下地扫视我,“真的不像过这种生活的人。”
他的下巴搁在手掌上,说的英语但依旧的带着浓重的德国腔,每个尾音都是上扬的。或许因为灯光的缘故,他的瞳仁显示出一种浅色的蓝。这蓝色映在我的眼底,一直刻进我的脑海。
“正因为一条单调的路走了太久,才想要偶尔脱离一下轨道。”我轻笑,反问:“那蒙德你呢,为什么选择过这种生活?”
“就是想要这样。”
理所当然的口气,好像本来就该如此。带着执拗和坚持,深深吸引着我。这个人拥有着的,与我截然不同的人生。
3
“蒙德,你有没有梦想过哪一天在这里演出?”
我和蒙德站在金色大厅外,等候着音乐会入场。我认识他的第五天,他难得地穿了西装,连胡渣也刮得干干净净,整个人清爽而挺拔。而我的礼服是在市区的商店购入的,价格和我们买的站票一样,不高贵,却也足够。
“刚开始学琴的时候,想过。不过,真正加入了乐团之后,才发现那和我想的不一样。”
“不一样?”
我偏过头,看他牵起唇角,半仰着头端详着眼前这栋世界盛名的建筑,说:“我最后一次在有灯光的舞台上演出,是在柏林爱乐厅。是那一场演出让我确定,我喜欢的是我现在正在走的这一条路。不需要灯光,也没有许多掌声,可是我却觉得真正的自在。”
我听后,笑了笑,不可置否。而蒙德认真地低下头来看着我说,“你难道不是因为我的音乐,才会想要跟着我流浪吗?这是最好的证明。”而他这一句话,让我无法反驳。
金色大厅果真富丽堂皇,只可惜我音律不通,听得只能是个名气。整场音乐会只嫌站得脚跟疼,还不如听蒙德拉一下午提琴来得舒坦惬意。颇感无聊的时候,我就会去瞧蒙德。他的侧脸如同雕塑一样,带着德意志的刚毅,眉骨挺直,眼窝深陷,鼻梁高而窄。他听得很入神,修长的手指在身侧有意无意地敲打或摩挲。
这个夜晚,整个金色大厅的光芒都无法吸引我,因为在我眼里,只有眼前的这个男人,是风景。
音乐会散场,我们就回了旅店。我到公共浴室洗了澡,回来见到蒙德正在写谱子,六人间里其余的人还没回来,他便很是自由,时不时哼出两三个音符。发现我进屋,他突然抬起眼来,蓝色的眸子此刻泛着光,他兴冲冲地说:“我刚写好了我的谱子!听一听!”
我还没回过神来,他就已经提了自己的琴背上,三两步走来,拉着我的手朝门外走去:“这里地方太小了,我们到外面去。”
他就这样拽着我的手,一路跑出了酒店,沿着路灯稀疏的街道,拐过街角,穿过草坪,停在一张长椅前。
我气喘嘘嘘地站定,长发还滴着水,而他已经拿出了大提琴,在微弱的街灯下,琴弓擦过琴弦,扬起流畅的旋律。
我坐到他的身边,仰起头来望着天空。夜风拂过我的手掌,却吹不散掌心残留着的温度。
蒙德啊,对我来说,只有你的琴声,最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