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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06喜开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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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梁县的北码头作为徽州南部最大的蒲冷江码头,在正月里依旧人来人往。
顾昕慈到的时候,已经有许多穿着单薄短褐的高大汉子们在码头上热火朝天地搬运着货物,这寒冬腊月时节也不嫌冷。
三四艘货船正停靠在码头边,都在边清点着货物边征集船工。
顾昕慈往那边粗粗瞥了一眼,便不敢再继续看了。她驱使着阿黄往右边一条有些狭窄的小巷里行去,那里有许多简易的食摊和低矮的客栈。
环境比之北泉街简直差之千里。
可顾昕慈知道,在这里营生虽说不如北泉街体面,但也能挣些银子。这里算是整个景梁人流最密集的地方,南来北往的船工商贾多半从这里靠岸,有的来不及去北泉街用饭休息,都在会这里凑活些日子。
就算只是没有门脸的食摊,顾昕慈却知道这里好几家的饭食味道都很不错。
像巷口李记的牛肉面,巷中芝麻记的烧饼和钱家的香菇猪肉包子和菠菜粉条包子,顾昕慈并没有尝过,闻着味道也知十分好吃。
这会儿还早,夏日里这热力十足的金乌也显得有些萎靡,这条巷子食摊客栈又多,崎岖的屋舍遮挡了大部分日光,看起来便有些阴暗。
顾昕慈轻车熟路先去了李记。
李记是做面食的,每日里青瓷大碗和装酱菜的小碟用得最多,也算是顾记的大客人了。
“李老板,年节好啊。”顾昕慈驾着阿黄停在李记的锅灶旁,笑眯眯问候正站在锅灶后面烹煮汤面的高瘦中年人。
那中年人看上去三四十岁的年纪,因整日守着锅灶,倒只穿了一身夹袄短衣,他刚把一碗素菜面倒进碗中,招呼小二哥给客人端上,扭头就听到一把低低的声音喊他。
顾昕慈总是低声讲话,所以声音也算特别,李全跟她一年到头打交道,倒也很熟悉。
“小顾当家,今个也开张做生意啊。”他冲顾昕慈恭维两句,眼睛却直直扫向顾昕慈车上的盘碗。
李全算是个直爽人,顾昕慈跟他打交道从来都很痛快,所以也不说那些有的没有的废话,直接拎出一摞大碗:“李老板,看您家这大清早就好些食客,肯定缺碗使哩,小可家今年就剩这些质地好的青瓷碗了,刚到县里就赶您这里来,帮帮忙开个张吧。”
这几年李全家里生意也确实好,虽说一碗素菜面才十文钱,但经不住吃的人多,盘碗也费得厉害。
顾昕慈这人小却机灵,办事利索爽快,每每买了碗还送些勺子,李全也喜欢与她做生意。
听了她又是恭维又是讨巧的话,便笑道:“你这小子,忒会说话了些,你今日带了多少来?”
李全人很精明,兴许早就看出她是个女孩,却从来没有明说过。但每每从她车上卸货,他都是叫小二哥帮忙,从不让她自己干,就凭这一点顾昕慈也愿意多给几个勺子。
俗话说和气生财,便是这个道理。
听了李全的话,顾昕慈心中便知有戏,忙说:“李老板就是爽快,小可今日带得不多,只三十个大碗并三十个中碟,您看店里缺多少?”
李全从她手中接过她单拿着的一个碗,那碗十分圆整,虽然釉上得并不是顶好,但颜色青灰,看起来非常古朴。顾记肯拿出来卖的大件,没有一样是残次品,她单独给李全一个碗看,无非是告诉他这一批的颜色样子,并不是给他看质量的。
李全颠了颠那碗的重量,觉得倒并不压手,想了想便说:“过年开张讲个吉利,李某也跟小当家这里讨个好彩头,还按往日旧价吗?”
顾昕慈在他这里不知卖出多少个碗来,除开不子和颜料涨价,她是从来不会给老主顾随便抬价的,这碗是去年年尾开窑剩的最后一批,她们顾记素来讲诚信,因此开口便道:“李老板这里的买卖,小可什么时候随便涨过价哩,大碗三十五文一个,一捆六个贰佰一十文,还是只收您二百文,中碟二十八文一个,六个一百六十八文,还是老规矩只收您一百六十文,您看如何?”
李全倒也十分欣赏顾昕慈的爽快,她一个女娃娃独自为家里奔波也十分不易,再说价格都是他们以前谈妥的,便直接点头应下:“你这小子算数还是这般利索,大碗我这里要三捆,中碟一捆便可,总共是多少文哩?”
顾昕慈一共就带了十捆货来,他一口气吃下小一半,倒让顾昕慈好不惊喜。
她听了赶忙道:“李老板今年一定财源广进,小可算算,一共是七百六十文,这里还有些小碗勺子,李老板要是看得上眼也挑几个凑活着用吧。”
李全点头,唤来小二帮着抬下盘碗,然后又不多不少挑了一些勺子小碗,在小二检查盘碗的功夫,李老板从钱匣子里取出七钱银子并六十文铜钱,又在称上称了银子给顾昕慈看,等小二检查完了表示盘碗都很好后,就直接递给顾昕慈:“顾小当家,今年也祝生意红火。”
顾昕慈接过钱随意往袖子里一塞,嘴里自然千恩万谢,半响才往巷里行去。
等到人少的地方,顾昕慈才把银子掏出小心放入怀中的百福包里,心中倒是极为高兴。
因着过节,所以家里的银钱几乎所剩无几,母亲的汤药和父亲的伤药也只到月末的光景,她着急出来卖碗,还是担心汤药跟不上。
她娘的病最怕天寒,不吃药是根本抗不过去的,就算全家都饿着肚子,单她的药也不能停。
当年她爹就是冷天停了伤药,才让她娘顺利过了这许多年,他自己的腿却一直不见好。
景梁县如今这样富庶光景,好一些的药堂也有些金贵药材,比如治疗腿伤的姚金堂金疮药就效果极好,只不过那一小盒的膏药要二两银子一盒,那要顾昕慈卖一百个青瓷大碗才能攒出一盒的金疮药的利润。
想到这里,顾昕慈不由叹了口气。
穷人家就是这样,她想让母亲吃好药身体好,想让父亲的腿不再疼痛,也想让弟弟能多读些书吃些好东西,可他们到底只能勉强续着母亲的药,别的暂时想都不要想了。
顾昕慈这边胡思乱想,阿黄却称职地走到了芝麻记的门口。
说是门口,也不过就是敞开的棚子外面,这边的食摊都是如此,白天在棚子下面售卖食物,晚上就把桌椅寄放到附近的客栈里打烊回家。
这里做生意不仅租金便宜,交税也比北泉街少了两成,如果生意红火,那一家人都能衣食不缺。
不过这里地方也确实小点,这么多年不是没人眼红北码头的地理位置,却因那几家根基很深而无法介入,到现在也还是这几家在这里做生意。
芝麻记的烧饼十分有名,景梁县的百姓也经常到他这里买芝麻烧饼和红糖烧饼吃。
芝麻记的烧饼用料足,芝麻烧饼远远闻着都芝麻香扑鼻,而红糖烧饼则更贵一些,轻轻咬上一口便能有浓郁的红糖汁充斥口中,听说好吃得很。
顾昕慈虽然没吃过,但是听多了也觉得好吃。不过芝麻记的芝麻烧饼要八文钱一个,而红糖烧饼则要十文,比县城里的其他烧饼贵了不少,顾昕慈从来没舍得吃过。
芝麻记的老当家如今已经洗手不干,现在接勺的是小马老板,小马老板如今才二十多岁,但却是马老板从小教大的,那烧饼做出来味道丝毫不差,他人又比老当家会说话,因此芝麻记的生意并未受到影响。
顾昕慈刚准备在芝麻记前停下车,便听小马老板招呼她:“哎呦顾小哥,老哥我想着今天你能来哩,正等着你。”
小马老板待人接物总是十分热情,顾昕慈开始有些不太习惯,时间久了倒也对他熟悉一些,接口也渐渐跟了上来。
“可不是,看马老哥家里生意这红火劲,我年年都得赶着过来送碗,迟了可就叫其他家抢去了生意。”顾昕慈跳下板车,赶忙跟小马老板拜了个晚年。
“今个老弟都带了些什么来?”小马老板一边笑眯眯跟她说着话,手里的活计却也丝毫不停歇。
顾昕慈看他那双细长的手麻利地从醒好的面团上揪下一小团,然后左手快速压成长扁条,左手从芝麻酱盆里捏出小半手掌芝麻酱,均匀地涂抹在面上,然后直接卷成圆条竖起来一压便成了圆圆的烧饼状。
别看这动作简单,无论是面里早就揉好的芝麻香还是芝麻酱里的配料,都是芝麻记独家祖传,吃起来味道极香。
“马老哥就是痛快,我这还剩两款大碗和四捆中碟,您看要多少哩。”顾昕慈说道。
小马老板眯起眼睛看了看她的板车,直接道:“刚才李记那边开过张了吧?大过年的老哥也得给你开个张,青瓷碗我都要了,中碟给我两捆,你这也算是开门大吉了。”
虽说芝麻记是专门卖芝麻烧饼的,但也不能让人干吃炒饼噎嗓子,他们家的粥熬得也很好,无论是红枣小米粥还是花生黑米粥,都是常常下午便能光盆,大碗和中碟倒也都使得多。
北码头这边吃饭的大多都是码头上营生的粗汉子,那大手大脚的十分容易磕碰盘碗,所以废得也快,顾昕慈一家瓷器几家卖,也是因着这些老食摊是谁家的瓷器都买,景梁镇靠瓷器吃饭的人太多,多到专门营生这个的顾昕慈都数不过来。
她并不喜欢跟别人去胡乱竞争,她家人丁单薄,说实在的能做这些盘碗都是一家子人全体上阵才能出那些许,所以一家能卖上一些不压货便行了。
她不是胸无大志,只是家里实在也就这个情况,再多的东西再精细的盘碗到底没有精力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