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夜话（第一部）》施闻

7、桃之夭夭（三）

　　第6章桃之夭夭（三）

　　白术不承想穆清凝会突然出现，他本是修炼百年的桃妖，修为尚浅，不能化成人形太久，才会无可奈何地变为原形。他看见她立即幻化回人形，走到她的面前，她却吓得跌在地上，捂着嘴说不出话来。

　　她很失望，但心里更多的是痛苦和绝望。

　　他为何这么久都不和她说自己是妖精的事实，如果他之前告诉她，她现在也不会这么难过。他说过永远都不欺骗她，那么，现在这又算什么呢？

　　她真的好想能与他度过一生，原来这根本就不可能。

　　白术是桃妖，人妖终究殊途，她纵然再爱他，可她终有一天会变老，而白术还会是现在这副模样。古人云：以色事人者，色衰则爱弛。到那时，他定会嫌弃她的吧！她如何能为自己的终生做下这种异想天开的赌注！

　　原来他们根本不可能在一起，这难道是上天和她开的一个玩笑吗？

　　穆清凝明白了这点，马上转身跑远了。

　　白术没有追上去，只是站在原地久久不语，她到底还是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了。

　　人妖殊途，他本不该出现在她的面前。她在桃花庵内修行五年，他也看了她五年，她的一颦一笑都已经深深烙印在他的心头。

　　因为她，他孤独的心被打破，有了一丝温暖。可他只是个妖精，根本不该奢求人间的情爱，也许他的人生注定孤独。

　　清凝，我白术这一生会一直陪在你身边，默默地祝福你，保护你。

　　他从此决定只在远处看着她，不再干涉她的生活。

　　那天之后，穆清凝再也没见过白术，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如流水一样的过去，变得越来越枯燥起来。穆清凝终于明白，即便她知道白术是妖，可她还是爱他。现在她只是一个道姑罢了，本就不可能拥有爱情，所以她决定将这份爱埋在心底。

　　她爱他，以为他不懂；他爱她，她却不知。

　　一天，她的家人跑来桃花庵，告诉了穆清凝一个不幸的消息，打破了她平静的生活。

　　来的人是奶娘——兰姑，兰姑告诉她，她的父亲现在命在旦夕，活不久了，让她赶快回家。她听完这个消息，急忙赶往穆府，而回到穆府，看见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父亲，她顿时跪在了父亲的床边。虽然多年之前因为她自作主张出家，家人断绝和了她的所有关系。可想到小时候，父亲陪在她身边讲一个个意蕴深长的故事的时候，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大夫，求你救救我爹。”她跪在地上，抓住那个年轻大夫的脚，不断地哀求。

　　“姑娘，不是我不想救，只是穆大人得的是一种很难医治的怪病，还需要一种珍贵的药材来治，可是……”大夫面露难色。

　　“可是什么？”她急忙问道。

　　“这种药材世间罕见，我也只在古书上看到过。”

　　“什么药材？”

　　“百年的桃木根。”

　　穆清凝听完，待在了原地。一般桃树活过二三十年便会自然老去，能活过百年的桃树屈指可数，她现在去哪里找什么百年桃木根。这时，她想到了白术，白术正是修炼了百年的桃木妖。

　　可没了根，他怎么活？

　　穆清凝的娘亲走到了她的面前，抓住她的手，道：“清凝，你一定知道这百年的桃木根在哪里的，对吗？”

　　娘亲怎么知道这事？她含泪摇了摇头，娘亲又道：“你不说，是想看着你爹死吗？你想想我们这一家子人，我们可都靠你爹了。清凝啊，乖，就看在我生过你，也养过你的分上，你就告诉我们那百年的桃木根在哪吧！”

　　她见过白术变成桃树的地方，自然知道长着百年桃木根的地方是哪。看着床上的父亲，还有求着她的母亲，以及这个屋子里的一家老小，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在娘亲和其他人的不断哀求下，她最终还是将白术在的地方说了。

　　可一说完，她便后悔了，她怎么可以这么做，她怎么可以害白术？

　　不过，她回头细想，想来白术是妖，一定能顺利逃脱的。

　　为了照顾自己的父亲，穆清凝住回了穆府。在府上，她常常遇到之前的那个大夫。她会问他，父亲的病怎么样了，他会耐心地与她解说，还顺便说一些其他的生活趣事。只是穆清凝对其他事都不感兴趣，她只想父亲的身体能早日康复，她可以早日回到桃花庵，去找白术。

　　已经很久没见到白术了，不知他过得怎样。

　　一日清晨，她出门刚好看见父亲神清气爽地站在门外，与自己的母亲说说笑笑。她冲过去问：“爹，白术呢？”她爹的病好了，那白术现在怎么样了？

　　“什么白术？”父亲的脸色马上阴沉了下来，带着怒意。

　　穆清凝不禁吓了一跳。

　　或许是发现自己的语气重了，父亲的怒气渐渐平复下来。他平心静气地对她道：“清凝啊，爹爹呢已经帮你还俗，你可知道城北富商张裕风已经倾慕你很久了吗？”

　　“什么张裕风？”穆清凝心想，自己从未见过他，他怎会对她有好感？

　　“你肯定见过，你忘了替爹治病的那个大夫了吗？”

　　穆清凝记起了那个大夫长得十分年轻，还喜欢和她聊天，她不禁错愕：“他不是大夫吗？”

　　父亲笑说：“傻孩子，他怎么会是个大夫呢？我告诉这小子啊，我家有一个如花似玉的闺女。他不信，我便带他去桃花庵见你。他一看见到你，就对你一见倾心了。为了让你回来，爹便想了这个法子，你可别怪爹啊！爹还要把你许配给他，这样你就可以幸福一辈子了。”

　　她终于明白，父亲得病只是他装出来的，为的只是让她还俗。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就不需要什么百年桃木根，她想这么一来，白术就安全了。

　　“我不嫁。”她斩钉截铁道。

　　“别以为爹不知道你喜欢那个叫做白术的妖精。”

　　白术？穆清凝待在原地。

　　直到现在，她才明白原来父亲一直在监视她，所以早就知道白术是妖，而且也知道她对白术有私情。她急问：“爹，白术怎么样了？”

　　“我命道士毁了他的道行，他已经不存在这个世上了，你可以死心了。”

　　父亲的话，一字一句刺痛着她的心。

　　“不可能。”她不信，白术是妖，如果他想逃，怎么逃不掉呢？

　　“怎么不可能？那妖精爱上了你，妄图成人，修为大减，况且，他也没胆量伤害你爹，怎可能逃过？可爹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啊！”父亲轻抚她的肩。

　　白术爱她？通过父亲，她才明白了白术的心。可现在，一切都太晚了，她也渐渐明白，是爹要杀白术，白术不愿伤爹爹，才没躲过的，可她还是不肯相信白术已死的事实。她爱他，她还没告诉他，他怎么可以先走？

　　她想逃走，可父亲却将她关在房间内，直到她要嫁给张裕风的那天。她自然知道父亲是为了她好，爱上白术本就是个错误，可放手对她来说实在太难。如今白术死了，她怎能让他一个人走？

　　爹，请您原谅女儿的不孝，出嫁的前一天，她跪在地上朝天地拜了三拜。

　　爹，女儿的心已经在听到白术死去的那一瞬就死了，您就当没有我这个女儿吧！

　　出嫁的那天，她一身嫁衣，凤衣上绣着开得艳丽的牡丹花，头上的珠冠随她的脚步微微颤动。

　　为她梳妆的丫鬟都笑着说她是天底下最美的新娘。

　　她也笑，脸上好似从来没有悲伤，笑得格外美丽动人。

　　带上红盖头，她被人领着，走进了花轿。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顺利。

　　今日她要嫁的人是城北富商张裕风，可她不是为张裕风穿的嫁衣，因为她的心里只有一个人，一直都只有那么一个人。虽然他是妖精，但这不妨碍她爱他的事实。

　　她到现在才明白，原来爱是可以跨越种族，跨越生死的。

　　花轿行至半路，正好经过桃花坞，她对轿夫道：“停轿，我要出去。”

　　不管轿子有没有停，她已冲了出去。在桃花庵里修行的那几年，早使得她不像其他千金小姐那般娇贵。她丢下红盖头，提起裙子，拼尽全力向桃花庵跑去，其他人哪里想得到她会跑这么快。

　　张裕风见她跑了，立即下马追了上去。

　　凤冠被她丢于地上，嫁衣被风吹跑，身上唯留一件丧服。她只有一个念头，她要去见白术，对他说出埋藏在自己心里的那句话，看似绝望的奔跑，而她其实是在奔向自己的幸福！

　　桃花庵内，桃花依旧，人却非昨。

　　她看见一棵桃树上的枝丫正绑着她的红绫，红绫迎风飞舞，就如曾经一样。可那棵桃树如今已经枯萎，枝上没有一朵花、一片叶。

　　“白术……”她倒在那棵树下，凝眸处是那根红绫，深情缱绻道，“吾心悦君，宁死不负。”

　　穆清凝坐在桃树下，没有哭，甚至忘了如何哭。白术教会她如何去笑，去体验生活中的快乐，她和他在一起，从来都是最快乐的。

　　“白术，我来了，你看见了吗？终于可以在一起了，你也把我带走吧！”她嘴角含笑地靠着枯萎的桃树，脸上全是幸福。

　　张裕风听见她说出这些话，停住了脚步。他初遇穆清凝是在桃花庵外，那时的她笑得很美，他喜欢的是爱笑的她。他本以为白术是妖，会伤害她，才会和她父亲联手寻了城里最厉害的道士。

　　白术死的那天，本可以打伤他们逃走，但他并没有这么做。

　　白术想到的是穆清凝对他念的《道德经》，她告诉他，若天地间没有仁德，对待万事万物就像刍狗一样，圣人也没有仁爱，也像刍狗一样的对待百姓，这个世界又如何生生不息？她教他行善，教会了他仁德。

　　白术不愿伤害任何人，更何况，其中还有她爹。他被道士们团团围住的时候，只是对张裕风道：“替我好好照顾清凝，否则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可白术死后，却连鬼魂也没有。张裕风自然知道这点。

　　因为他若要除去一个人或者一个妖怪，那自然是斩草除根，免留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