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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克隆母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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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很多女性一旦对某件事情产生直觉,便不会再相信事实。安倪恰好是一个在很多时候感性强于理性,多少有些迷信直觉的人。现在她的直觉告诉她,更多的危机将会出现,狂化基因病毒只是一个开始,而这危机和她身边的人密切相关,甚至他们很有可能就是危机的制造者。而她爱的封钧,绝对不会是制造者,但会是知情人。
或许当她筑起心墙,不是因为她不想让他进来,只是她想看看他的爱有没有强大到能摧毁这堵墙。而封钧却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越是在乎的人,就越是猜不透,于是他不问了,等着安倪自己说。
外表可能的确有欺骗性,但是大多时候,眼睛看到的就是事实。只要对这个世界的科技进步作一次鸟瞰,就能闻到暴雨中的腥风,科学技术,这个神力无比的飞去飞来器,不再仅仅用以改造客观世界,它已经转身过来变革人类。
而艾伦和封澜的实验取得了显著成果,已经确认人工仿造出的脱氧核糖核酸序列是可以控制的。首位参与秘密治疗的女性,正被安置在实验室最深处的房间,等待镇定基因疗效对他们实验成果的检验。
当封钧满心期待成功时,老院长梁颂的失踪让他措手不及,压抑着隐隐怒意。安倪自然也是忧心万分,刚得到消息时,她还有些魂不守舍,后知后觉地抗拒着这个事实。
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有人故意为之,使得消息传的飞快,许多人还不知道老院长梁颂在银星早已呆了一些时日,却都知道老院长在银星失踪了。
监控录像和外出记录显示老院长是自己离开的,但这离开毫无征兆,他什么都没带走,甚至关于生物驱动程序的破解成果,都原原本本地留在实验室,没有被拷贝的迹象。内部人员猜测老院长可能只是外出,可是两天过去了,依旧毫无音信。
银星开始大雪连天,漫天雪花将这个星球的北部罩得一片银装素美,呆在室外的人会嘴边哈着淡白色的雾气,雾气在脸上弥散开来,凝结冻成冰珠挂在眉毛睫毛上,看起来晶莹水亮。
记忆倾而尽出太过汹涌,安倪母亲朱莉呵出暖暖的一块光亮,看着所谓的生日这天,外面被冻结的世界,仿佛所有过去的一切回忆都被雪掩埋在地底,再也找不到痕迹。严格意义上讲,克隆人的生日应该是在切断营养源,被从培养器里剥离出来的那一天。
对每个人来说意识到自己孤独的活在世上,都是震惊无比的,而朱莉有这个意识的时候,同时发现了自己只是一个工具。那个时候无疑是悲伤的,人们说悲伤会经历五个阶段,开始我们会自欺欺人,然后变得义愤填膺,接着苦苦哀求,直至万念俱灰,对于多数人悲伤的尽头,是接受现实。
很多人不快乐,是因为总觉得过去太美好,而现在太糟糕,将来又太飘渺,而朱莉的悲伤却贯穿了过去和现在。尽管艾伦告诉朱莉,不要为旧的悲伤,浪费新的眼泪,但在她收到安倪送上的生日礼物时,还是百感交集热泪盈眶。
这不免让安倪有些担心,“妈妈,您怎么了?”
“我很好,只是太感动了,谢谢你安倪。”朱莉手紧紧地攥着礼物边沿,不由自主握紧,人一旦知道为何而活,那就一定知道怎样撑下去,而朱莉是为了安倪,或许其中还有少部分艾伦的成分。
“我们之间说什么谢?”安倪稍稍放心下来,眉眼弯弯充满治愈的感觉,情绪变化的太快,她的目光也在波动着,“刚才接过礼物的时候,您已经说过谢了,这样好见外啊。”
朱莉紧紧抱住安倪,如果说在死人堆里,在本体的尸体前,在难以想象的残酷基因诅咒中,有什么理由能支撑她活着,继续活下去,活到能从地狱边缘爬出来,醒过来活到今天,根本原因就只有一个,就是安倪。
在庆祝生日的聚餐之后,朱莉驱逐了陪同庆生的两位男士艾伦和封钧,希望借机告诉安倪一些事情。或许除了几个当事人,没人清楚这五十年彼此走过了什么,而现在几个人之间又隔着什么。
凭着成年人的嗅觉,光是母亲朱莉在让艾伦和封钧出去,说她们要聊私密话的一瞬,安倪就知道这背后很有故事,因为母亲似乎曾对过往的一切都讳莫如深。
“妈妈,您有什么秘密要说?”安倪调皮地眨眨眼睛,她在母亲面前表现得像个孩子,觉得母女之间理应这样亲昵。
朱莉发现说出一个有违常伦的真相并不容易,她的嗓子开始发疼,灼热感从胸口烧到喉咙口,每个字说出来都很困难,“我是个克隆体。”
安倪瞬间惊呆,脑中只有嗡嗡的声音,仿佛耳边是寒冬里的风声,“妈妈……你在说什么?”
安倪母亲朱莉低着头,在她的目光里,缓缓再次开口,“我是克隆体。”
“妈妈,你不是在开玩笑吧?”安倪轻声问,她胸膛里的心脏因为母亲的重复,而阵阵发紧变形。
“安倪,”朱莉的声音略显沙哑,不知道是这话太过艰涩,还是因为之前思虑过多的疲惫,“妈妈没有开玩笑,听我说好吗?”
安倪这才意识到母亲之前所说的真实性,被震得说不出话,她慌张而茫然地点点头,下意识伸出手握紧了母亲的双手。
朱莉僵住手臂,慢慢将手放下来,有些尴尬地任由安倪握住,神情复杂地缓缓开口,“我的存在,是为了诞生你,这些完全是你父亲的意愿。我的本体生育方面存在缺陷,于是安迪克隆了一个她,也就是我来孕育你。”
外边在下雪,室内却是暖意融融,安倪攥着母亲的手,半晌都没出声。
朱莉视线越过安倪,落到了外面的苍白的雪景中,时间被无限拉长,从阳光明媚到大雪纷飞,她见识过死亡,言语有着超出一般人的淡然,“我总觉得自己不同于一般的克隆体,我的思维复杂得多,所以安迪应该非常厌恶我。而在你出生后不久,本体意外死亡,我的身体开始启动自杀程序,全身细胞迅速衰败,幸好艾伦把我急冷冰封,让我在五十年后得以复活。”
安倪忐忑着,整个人安静得像是不属于这个空间,她以为母亲会继续说什么。而她发现母亲却像是透过自己看到了渺远的过去,在沉思回忆着并不愉快的经历,而自己无疑是她生命中美好又重要的一部分。人生真是充满了变数,好比前一天你还有一间公寓,第二天你发现它就变成了饺子馆,往往在逃避命运的路上,却与之不期而遇。
人们都说时间可以治愈一切伤口,安倪可不这么认为,伤口是一直存在着的,随着时间的流逝,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伤口被覆盖上疤痕,疼痛随之减轻,但这一切永远也不会消失。
不过她依旧是自己,母亲仍然是母亲,不会因为她是克隆体而有任何实质性的改变。克隆的基础是从细胞开始的,会经历组织分化等过程,虽然遗传物质在传递遗传信息时候是保守的,但是信息的层层传递过程中还是会受到环境条件的影响而产生差异。最终导致功能上的不同,其表现的高级形式就是意识形态的不同。
所以母亲和她的本体完全是两个人,孕育自己的是她,让自己感到关爱的是她,现在在她眼前的也是她。在安倪心中,早已认定了她就是自己的母亲,只是她是克隆人的事实让自己太过意外,甚至有种感觉,一切皆由她而起,如果不是为了孕育自己,母亲的本体不会死亡,而母亲她也不会历经生死。
安倪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或许有稍许愧疚的成分,愧疚是一种磨人心的东西,可以试着假装它不存在,但同时它也在不知不觉中啃噬着生命。一些人挣扎着想认清自己的内疚,不愿或不能为自己洗脱罪名,另外一些人则逃之夭夭,直到它完全殆尽。
记忆是复杂的,像是真理的亲人,却不是它的孪生兄弟。而母亲悲伤的记忆,以及隐藏在这些事情背后的上一代恩怨,让安倪更加忧虑,她不懂那些是是非非,也不想懂,但这些注定要牵涉到她。她的内心犹如一团乱麻,如果理智能够指引心的方向,一切都能迎刃而解,然而人心是无法控制的,也是无法读懂的。
两人沉默的时间有些过于长,安倪犹豫了很久,终于低头小声说:“妈妈,你是什么样的人并不重要,我只知道你是赋予我生命的人就好了。”
朱莉反握住安倪的手,难得的显出一副语重心长的神色,“安倪,我告诉你真相,是想让你知道这些并非无足轻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