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奥之樱花宣言》阿醪

32、匕见

　　梦里，只有她的玉体横陈，还有那把寒光凛凛的短剑。
　　他的眼睛早已迷醉。
　　曾经的藤壶紫衣，如今的天樟院又有什么所谓？
　　过去现在甚至将来，只要他要，他就能得到。
　　这里不就是八年前的那个紫云轩吗？
　　他怀中的她还是那软软的发，娇羞的眼。
　　他还是可以与她说：一起逃，逃到平治找不到的地方。逃到没有人的地方。
　　不，哈哈，平治早就死了，尸体都腐烂了。
　　如今是他和她的天下。
　　他们可以为所欲为，不是吗？
　　她脸上的泪水打湿了他的胸膛。
　　那夜，他17岁，情窦初开，人生的第一次。
　　今宵，他24岁，早生华发。

　　她的手抵住了他的胸膛。
　　停止。
　　她说。
　　他没听见。
　　停止。
　　她说。
　　他不想听见。
　　她不再说话，也不再挣扎，眼睛怔怔的望着他。
　　望得他心下一片空茫。
　　这是第一次，他不敢确定，不能确定她对他的心意。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她的手摸向枕下，再抽出来时，一道寒光直抵他的咽喉。

　　他仰头笑出来。
　　您要杀我吗？
　　再近一步，杀无赦。
　　她厉声说道。
　　他逼视她的眼，那眼睛依旧清澈，却没有一点点留恋。
　　过了今晚，您不会再见到我。
　　他也觉得自己滑稽，这些话明明是面前这人质问他的才对。
　　哀家没想到会再与你重逢。
　　他看她一个字一个字咬出这些字，像宣判他的死刑。或者他在她的记忆里早就死了。
　　您说过一切都记得。
　　是她亲口说的不忘初心。言之凿凿。
　　已经停止了。
　　什么时候？
　　七年前，红叶山庄。
　　是他先放弃的。他无话可说。
　　但心有不甘的，不是她，却是他。
　　于是他冷笑道：
　　怎么如今才说出这话？是因为兔死狗烹吗？
　　她并不回答，星目黯淡。
　　果然。
　　他笑，笑到心冷。
　　她的匕首抵在他的咽喉处。已出血滴。他并不闪躲。
　　她突然收手：
　　将军活的有趣，只是别与哀家玩笑了。
　　他抓住她的手，不依不饶。
　　终于逼她说出：
　　日淫一女，也不缺这一夜。
　　他怔在那里。
　　她说完，不再看他，转身用大氅遮掩住身体。
　　能摸到天樟院的床上。我也真是色胆包天。
　　他笑着站起来，走出去。

　　但每个人都要面对新的一天。
　　新的一天。
　　将军府的大门洞开。
　　凤辇华盖充门。
　　小公主和宫，阿兰将军的夫婚妻来了。
　　还有百合，右大臣之女，熏的妻子。

　　那和宫公主长了一副小巧玲珑的五官，远看像个瓷娃娃。
　　后面跟着浩荡仪仗的瓷娃娃。
　　所以，当百合从轿中走出来的时候，熏并没有注意到她。
　　他注视那和宫很久。
　　那和宫起初目中无物。
　　虽然大奥甚至要比皇宫内苑高大华丽。但在她的眼里，这个江户城都是相对于神宫的百态人间而已。
　　百态人间和凡夫俗子的所在。
　　直到她看到熏。和熏注视她的眼睛。
　　这个世界才明亮起来。

　　她看他向她的宫辇行礼。
　　看他为自己牵马坠凳。
　　她确信他对她一见钟情。
　　可那神色里却明晃晃的写着不为所动。
　　就是这不为所动的挣扎，晃花了她的眼。
　　她不是没有见过他。
　　在皇宫菊花宴上，他被破格提成五品将军，被百合表白，被天皇爱佑，出尽了风头。
　　但那时，她是在幕后的。
　　那个世界没有她。

　　现在，她出现了。他在向自己称臣。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他转身走向另一个女人。
　　那是他的结发妻子，右大臣之女，百合。
　　百合从暖轿中已出来侍立许久。
　　和宫望向她时，她俯身行礼。低眉顺眼。
　　那熏正与她身边的女孩拥抱。
　　女孩子六七岁的样子。不像妈妈，深不见底的眸子，却是爸爸的翻版。

　　再望过去，是她未来的夫君。
　　他陪天皇世子读书七年，她在宫中插花侍茶。抬头见，低头见。
　　起初这个憨憨的孩子还冲她微笑示好。
　　三次面对她的冷若冰霜后终于觉悟到自己的身份。
　　所以，她和他虽然早已厌倦了对方的脸，却未曾说过话。
　　一条天皇说，公主下嫁给幕府，这是第一次。历史从她这里开始。这是她的无上荣耀。
　　她并不觉得这是荣耀，却坚信这是她的命运。
　　她决定服从她的命运。

　　她的泪淌出来，模糊了她的眼。只是她罩着白纱，并没有人看得见。
　　她就此要进入这陌生的命运，她再想起刚才那熏的眼。
　　那眼是这陌生里唯一的暖。

　　我这就回，你何必来？
　　百合听到熏的第一句话。两年分离后的第一句。
　　我来了，我们不走了。
　　她挥手让手下人把几十车的文玩细软搬进去。
　　这是大奥。
　　你在哪里，哪里就是我和千颂的家。
　　千颂倚过来，脸紧贴熏的斜襟，那里是冰冷的刀鞘。
　　再也不分开了，父亲。

　　现实就这样忽喇喇的向他涌了过来。
　　他抱起千颂，走过那幽长的甬道。
　　忽然回忆起十年前的自己，第一次进大奥。
　　那甬道里的闪闪灯火。
　　自己像只猴子被阿四在腋下裹挟着。不知那尽头是生是死。
　　不怕。
　　他怀里的千颂说。她的脸紧贴着他的脖颈。那里还有昨夜的伤口。
　　他问：
　　不怕什么？
　　爸爸不怕，有千颂呢。
　　那女孩子坚定的说。
　　她曾问起过爸爸：
　　爸爸是从哪里来到下里的？
　　大奥。
　　大奥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与下里一样，到处都是樱林，一到春天，满世界都是樱雨吗？
　　爸爸不说话。
　　旁边的妈妈会嘿嘿笑着说：
　　那里是让爸爸害怕的地方。

　　他们进入正殿，那里天樟院正在等他们。
　　他抬头看她，看这个昨夜与他图穷匕见的女人。
　　昨夜她与自己说：
　　她并不想与他重逢。
　　那不想里也有与他一样的害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