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惊风雨（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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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昆仑殿路上又被二殿鬼差给中途拦截。
“关不住他？”云天青挑眉，“这可不是小事。殿下人呢？”
那鬼差苦脸道：“您老尚未得知消息么？今日十殿齐聚，乃有要事相商。殿下临行前说晚些便归，若无大事，不可烦扰您老人家。可那名唤轩辕的恶鬼自被您老押回，问罪后即收入十六小狱，那恶鬼煞气太重，眼见十六小狱真火愈胜，再下去怕顶不住了。殿下不在，咱们委实不敢做主，只好来求教您老人家。”
地府之中，生前有罪有怨之人死后皆入一至九殿，这其中罪责分明，各司其职。可个中许多无恶不作之人，究竟归罪于哪一殿原有些界限模糊。如那轩辕皇帝，罪行累累，究竟由哪一殿前去拿他亦有过一番讨论，最终仍决定给他一次机会，先交由二殿处置。如今看来，他受地狱炼火灼烧而恶念不断，须得置入第九殿了。
沉吟片刻，云天青道：“第九殿今日有谁值守？”
“秦栾大人正在殿中。”
“你这就前去第九殿，请秦栾大人往二殿十六小狱来一趟。”
这是表明他愿意搭理此事了。鬼差大喜应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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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殿十六小狱虽不比十八层地狱，个中关押的却也是凶灵恶鬼，更有诸多魂魄在酷刑折磨下早已丧失神智，成了真正的无主怨魂。云天青一路行来，每一狱几都关押了他亲手投进的魂灵，一旦闻到他气息，霎时之间嚎成一片，其中凄厉怨恨，普通的鬼差必不能承受万一。
云天青负手前行,神色不变。直行到十六小狱跟前，一霎扑鼻的暴烈气息令他眼神一冷一凝，守狱鬼差只觉眼前一花，三步开外已失了那道闲庭漫步般的青衣身影，下刻便听到狱中传来比受到炼火炙烤还要凄厉十倍的叫声。
右手从轩辕脑袋里取出来，伸手，一团黑色幽火逐渐从掌心蔓延开，火光四处冲撞，却突不出那一个巴掌的大小去。
冷眼看它徒劳半晌，云天青这才冷冷道：“区区魔物，竟敢入到地府捣乱，谁给你的胆子？”
那黑火仍在挣扎。
云天青目光投向轩辕：“真不愧是当皇帝的，好胆识好气魄，做人时野心昭昭，做了鬼还不肯安分。怎地？鬼界十八层地狱也不够你看的，这便想成魔去了？”
适才被他五指直直插入魂魄之中硬取神识，轩辕短短片刻经历了一生一世从未有过的痛苦，望向云天青目光越发凄厉怨恨：“待朕成了魔，便将整个鬼界夷为平地！要叫你永生永世受尽折磨，不得超生！”
“成魔？夷平鬼界？就凭你？”云天青玩味地将掌中幽火凑到他眼前晃了晃，“你当魔界是你每日下榻的后妃寝宫？鬼界是你拉屎撒尿的后花园？醒醒啊小皇帝，你天真愚蠢成这般，可叫我失望得紧。”
轩辕双目圆瞪，死死盯着他掌中幽火。
“它？”云天青笑着摇了摇头，“你虽指望不上它，我和它倒却有些说道了，只可惜你已无缘得见。”拍了拍他脑袋，云天青状似怜惜，“好端端的，作甚非要弄出些鬼祟来惹怒本王，唉。”言罢左手提了他脑袋，下刻已在地狱之外，正见二殿的秦栾大踏步而来。
秦栾见他立时拱手道：“不知鬼王唤我前来是为何事？”
“劳烦秦大人先随我往血池地狱走一遭吧。”
秦栾闻言吃了一惊，不由看一眼他左手所提的轩辕。既前来此处，他当然不是真个不知云天青寻他何事，适才发问不过寒暄，却不料短短时辰云天青已改了这么大个主意。正莫名间，目光扫过他右手所握之物，火光山石间心下已明白过来。
轩辕这时才知云天青所谓他“已无缘得见”竟是要将他扔入传说中的无间地狱，不由从心底里涌出恐惧来，正待说话，却觉眼前一花，立定时所见已是另一幅景象。还未打量清楚，已听云天青轻叹一声，下刻他只觉身体一松，整个已朝着似永不停止的方向跌落去。
秦栾在旁瞧得甚为无语：“鬼王行事……当真干脆。”
“魂魄已被魔物侵蚀，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云天青揉了揉额角，“区区一个下等的魔物，怎能凭己之力穿透地府结界？现下地府之中只怕远远不止我手中这一个魔，秦大人，此事须得立时拿出主意才行。”
犹豫片刻，秦栾道：“请鬼王往九殿说话。”
顿得一顿，云天青唇边划过一丝浅淡的笑意。这般看来，是只有自己一个人蒙昧至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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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鬼王这两日养身歇息，不在殿中，也难怪不闻。实则十殿今日议会，原是为魔物闯入鬼界之事择个法子。”说到此秦栾看一眼云天青，见他似笑非笑似讽非讽模样，又想到平等王此前对己所言，心思急转，口中却仍不紧不慢道，“实则近日魔物横行，又起止地府结界被穿透、众鬼被蛊惑？人界、妖界，据传都已遭受魔物肆虐。魔界常年隐匿，素来不与各界来往，此番短时间内这许多魔物一举涌出，倒似甚地给生生捅出了口子，开了魔界大门一般。”
“魔界如真给洞开了大门，十殿又何来心思聚在一起议甚会？早该火燎屁股了。”云天青淡淡道，“我手中这小东西魔力轻微，显见成魔不久，如若其他魔物也是类似的情形，这批忽然出现的魔物只怕并非来自魔界，而是……立地成魔了。心智蒙昧，无人引导，这才四处窜开。”
秦栾脸色微变：“立地成魔……若无高阶魔物引导，寻常人哪得其门而入？”
这话却在理。云天青提起手中那团幽火：“谁给你的胆子？你从何而来？”
幽火一瞬缩小成一簇极微弱的火苗，一瞬又膨胀到云天青整个手掌大小。
云天青自看不懂它这番表演，却听秦栾道：“东海。它说它来自东海。”
云天青顿住。
秦栾道：“它不过是趁机侵入恶灵之中的一团神识，我在鬼界待得久一些，能稍微与其对话。它说它来自东海，本是失落在东海海底的一缕孤魂……咦，它成魔之前竟是魂灵？难道其他魔物也如它一般？这便怪了，东海如有这许多无主孤魂，何以地府竟未知晓？”
“只因他们是连生死簿上也早已划掉名字的……”云天青喃喃道。
近日发生的许多事一一从他脑海中掠过。
薛岳哪里是被他威逼利诱这才放他的假，薛岳这是真个想将他一脚踹开。可惜薛岳虽有心令他置身事外，其余九殿却显见不肯苟同。薛岳堪堪走人，他二殿的鬼魂便造了反了，更这么巧叫他撞见个魔物，呵。
他们若没有这番折腾，他倒不至于立时就将“东海”这二字的含义解悉得如此透彻。
摇了摇头，云天青道：“大致情形我已了解了，此事并非你我就能做得了主，莫如等十殿的消息了，我这就回二殿去，多谢秦大人坦言相告。”
两人平素也算个酒友，秦栾见他模样，忍不住道：“我也不瞒鬼王，这些话，实乃殿下吩咐，鬼王如提及，叫我据实相告。”
“我已知道了。”拍了拍他肩膀，云天青微微一笑，“我走了，改日再邀你饮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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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等，云天青直将二殿中堆积如山的文书处理了大半，才算等回楚江王。
薛岳原本怒气冲冲，待抬眼见到他不由一愣，目中无措之色一闪而过。
“看你这模样，想是十殿一致决定由我去处理东海那群千年厉鬼之事了？”见他神色由愣怔转为尴尬，云天青不由一笑，“你也不必为我生气。此事放在千年前确是地府之失，当年未能及时勾魂，而今待到他们重新出土，却由冤鬼化作了魔物，这事交由任意一个记了名的鬼差前去打理都不恰当，如若放置不理，任由这群魔物横肆一番，届时传入上头耳里，鬼界还哪能讨得了好？左思右想，此事交由我这生死簿中失了名目、地府主簿也无编排的‘鬼王’，自然再合适不过。”
薛岳讷讷道：“你……你怎甚都知晓？”
“又不是多复杂的事。”云天青晒道，“脑子里过一圈也就明白了。”
薛岳闻言大怒：“你这是嘲笑我头脑简单？”
云天青失笑，摇头叹道：“你原本不该瞒我。东海之事……即便地府不让我管，难道我便能不去管了？”
沉默半晌，薛岳道：“寻常之人怎能将这群囚禁千年、按理当永恒囚禁下去的恶灵解放出来？寻常之人怎能驱服这群早已彻底失去神识心灵的凶灵恶鬼？寻常之人怎能使众多厉鬼立地成魔？寻常之人花废此等心机得到一群名目早已脱离三界六道的魔物是为何用？如他是人，必定早已不是寻常之人。如他是魔，必然也是傲视群魔的高阶魔将。无论是哪一种，我以为，你都不必前往了，这事迟早要惊动上面，并非你能解决。”
“我若不去，这三百年耽于此处，又是为何？”云天青淡淡道。
薛岳怔住。
“不必担心。”说话间云天青已抬步往外行去，“你也知道，我如今即便想‘死’也死不了的。”
薛岳忍不住道：“你……你还回来么？”
脚步一顿，云天青笑道：“我新酿的数坛好酒还搁这儿呢，两个‘鬼质’也在此处，哪敢不回来？”
他如此说，薛岳便真个松了口气。
他松这口气的功夫，云天青已身在阳间。
白雪皑皑的连绵山脉之间，庄严肃穆的屋宇坐落其中，自有一派浑然天成的豪迈壮阔。
天墉城。
喃喃念着。恍惚间云天青也不知自己念的事这三个字，亦或是另外五个与这全不相同的字眼。
--------------------我是这章没写完然后假装写完了的分割线……-------------------
他迄今都还清清楚楚记得。
那劈得他焦头土脸的太一仙径的落雷，那一眼未曾细瞧的四季变化美景，那巍峨壮阔的“昆仑琼华派”的气概，那闯过了须臾幻境后终于出现在他面前却又下一刻拂袖离去的……人。
他记得
一步步顺着阶梯而上。
记得每一道阶梯，三百年前原是何等的景象。
他记得。
记得就在他脚下堪堪跨过的地方，那人曾变戏法一样取出一坛酒予他，曾轻言絮语的祝贺他生辰快乐，曾用尽全心全力的对他说一句对不起。
他记得。
记得他曾经在这个地方拥抱他，恨不能将他嵌入了血肉里。那时他不懂那是何种心情，而今他懂了，三百年前他便懂了。
那原来是心动。
现下呢？
他一个失却肉身数百年的孤鬼，可还能感受何谓心动？
闭上眼，那人一举一动一蹙眉一动怒皆浮现在他眼前，仿佛伸出手就能触到，张开臂就能拥抱。缓缓地，他伸出手去，所得只有空气。收回手，放在早已停止跳动数百年的胸口处，只有空虚和冰冷，然而……三百年前他亲那个人时欢欣急促几要炸开的心跳声，此刻是多么清晰的在他耳际砰然响起。
云天青拾阶而上。行入天墉城大门之际，他顺势隐匿了身形。
昔年的琼华派，此时已见不着一分一毫的旧影，这却毕竟是他安顿数年、心里头更描摹了数百年的地方，又岂能不辨？越过主城，他往城中深处行去。直走到再看不见一个人影的偏僻处，这才停下脚步来。
眼前处所枯草堆积，乃是一路所见精细稳重的天墉城难得未曾打理的地方，甚显荒凉，再没有了三百年前的绝伦美丽。
……那个长眠了他此生最愧疚的两人、最珍爱的一把剑的醉花阴。
使手拂开入口处的蛛丝，云天青忽有所感，回过头去。不远处站立一人，蓝衫白衣，须发如雪，仍显年轻的面目沉静如水，倒和数百年前无甚分别。
云天青微微一笑：“其时你心志动摇，我只当你又要成为那场镜花水月的殉葬品，不曾想你挣脱俗世，飞升成仙，当是琼华派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仙人吧？慕容……紫英。”
“贫道紫胤。”蓝衫之人目视与他，古井无波的眉目之中到底掠过微澜，“于静思之中感应到城中闯入鬼灵之气，匆匆前来，却不料……重逢故人。”
“名目不过虚妄，紫英也好，紫胤也罢，是人是仙都好，你便是你，并无差处。”云天青慨然叹道，“可见世人修炼成仙，原是有迹可循，若叫故人见着你，倒不知该欣慰还是讽刺。”
“各人际遇，原不可同日而语。”紫胤真人淡淡道，“三百年前匆匆一晤，前辈不过黄泉之鬼，而今一身鬼灵气息实乃我生平仅见，可见亦有机缘。”
“人生的机缘，有些轻易便能把握住，还有一些，便倾尽了一生心血历尽波折，总还是一味错失。”云天青有些自嘲笑了笑，“你既守在天墉城，我有一事相询。这地方，为何是此等模样？”
沉默半晌，紫胤真人缓缓道：“百年前，故友得知此处又辟门派，曾托我设法保留此地。他言……此处似是他的母亲与玄霄皆珍惜爱重之地。”
“……原来是你们二人。无论如何，我要为此事多谢你了。”云天青举手一揖，“可你或许不知，此地和你，原有一番渊源。上一次见面，咱们未有多言，我却知道你是谁。在你们三人下地之前，我便见过宗炼之魂。他曾言为已故的徒儿收过一个记名弟子，性情天赋，皆似他的爱徒。你可知自己的师傅唤甚名号？”
“师公在世之时，极少提及师尊之事，只将师尊往日的炼剑笔记、他所炼宝剑尽数予我。”紫胤真人目中微光一闪，“只有在我最初入门、拜入师尊名下时师公提到过一次，师尊的名讳唤作玄冥。”
“玄冥，玄冥……”喃喃念得数遍，云天青微笑道，“三百年前，玄冥的尸骨便埋在此处。你虽不知此事，却也在冥冥之中维护了此事，他若得知，必也会感念你。”
紫胤真人微微动容。
“日后若有机缘，你们师徒二人或有相见之期。当了几百年的师徒，却连互相长甚模样也不知晓，这可当真……啧。”云天青一边说已往醉花阴深处行去，“我今日来此，原为一桩私事。我曾埋藏一物在此，就在玄冥和……的尸骨侧边，今日我要取走它。这事和天墉城全不相干，真人不妨通融我一次，只当未在此处见过我。”
紫胤真人心思却还沉浸在他上一句话中：“依前辈所言，贫道的师尊……”
“他嘛，地府中一只老鬼了。”云天青漫不经心道，“我还有要事，这便要离开了。个中详情你日后再亲自问他好了。”他说话间已行到旧处，伸手拂开那处的枯草泥土，慢慢便显露出三百年前由他亲手埋葬之物来，只是……云天青忽然僵住。
一霎之间从他心中闪过的，乃是数百年也从未有过的悲喜交集沧海桑田，原来、原来……
颤抖着伸手启出静静躺在那坑中的一把宝剑。拂去剑上尘土，微微流露出一抹暗淡的碧光来。
肝胆、相照。
云天青泪流满面。
紫胤真人上前数步，见坑中尚躺了一柄宝剑，形状与云天青手中那把并无二致，应是一对。
拾起昆仑，云天青泪光已隐，笑道：“这两把剑，一曰‘昆仑’，一曰‘肝胆’，乃是昔年玄霄与我初入门时由你师公处取得。他曾言我二人恰恰在他炼成双剑时入门，想是与剑有缘。如今看来，这二剑尘封数百年仍要回归到我手中，‘机缘’二字，确是当得了。”
昆仑、肝胆……默念这两个名号，紫胤真人道：“此剑并非我师公命名？”
“你倒知他。”云天青失笑，“他素来守旧到有些死板，如何能为双剑冠以这等又威风又洒脱的名号？双剑既出，我这就离开了。这坑的地方便是你师尊坟茔，你如有心，不妨时时指派弟子给他烧几张纸钱，也让咱们在地府里过几天好日子。”
无语半晌，紫胤真人道：“前辈倒不忌此举损伤到师尊遗体。”
“魂都还在，遗体甚遗体。”云天青浑不在意摆了摆手，“我走了，有缘再见。”
犹豫片刻，紫胤真人到底忍不住道：“前辈欲往何处？可要回一趟青鸾峰？”
有些意外瞟他一眼，云天青笑道：“我瞧你心如止水，很是沉静，却不想对臭小子如此挂念……他得你为友，倒是一生的幸事。我此去东海归墟，没空回去看他了。”
紫胤真人闻言一震：“东海……”
“便如你所想，我要去找玄霄。”冲他摆了摆手，下刻云天青已消匿无踪。
下意识追上前两步，紫胤真人双眉紧蹙，甚难决断，良久，终于也只长叹一声。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惊风雨（下）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