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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定局 ...

  •   平远侯的眼神变得没有焦距,像是沉浸在了想象中。

      张允铭等了片刻,放轻声音但吐字清晰地再次发问:“父亲,那时,北戎深入我朝腹地,京城告危,四方勤王之兵不发或无法到达,你会让您的兵士护着我们逃跑吗?”

      平远侯回过了神,喃喃道:“若真如此,江山溃败,生灵涂炭,覆巢之下,岂有完卵?我家怎能幸免?何况我身为武将,手握残兵,岂能不出战迎敌?不,我不能带着家人逃跑,必须请领义兵,拼死抗敌。”

      张允铭点头说:“那么,那个人说的就是极可能发生的事了。她从来没有见过爹,这些年,爹放了军权,韬光隐晦,不理政事,朝中武将不止爹一个人,她凭什么会说真出事时,爹将出战?爹在今天才告诉了我们京城周围有爹的军士,可她怎么就会说出了爹能召集义兵?”

      平远侯皱着眉,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张允铭再接再厉:“爹,您仔细想想太子的为人,这‘故事’是不是太合情合理了?”当初他就是被这事件中暗藏的必然性震撼,相信了张允铮的话。

      平远侯脸色苍白,双手冷汗,站了起来,在屋里来回走。半晌,他突然停步,没理张允铭,可是把脸凑到了张允铮的面前问道:“说这话的人到底是谁?!”

      张允铮刚要张嘴,张允铭抢在张允铮之前说道:“是个……爹不熟悉的人!”同时轻碰了下张允铮的胳膊。

      张允铮眨了下眼,点了下头。爹都没见过那个小骗子,该不算是谎话。若说是小骗子,那爹肯定是不信的。

      平远侯气愤地瞥了张允铭一眼,恨他破坏了自己的出其不意,只能又问张允铭道:“这个人,他现在何处?”

      张允铭气定神闲地说:“她不想露出面目,让我们发了誓,不能对别人说出她的身份。”

      这是可以理解的,那些高人隐士都喜欢躲躲闪闪的。平远侯扯了下嘴角,再次满屋踱步。他生性多疑,张允铭把说了这话的人弄得很神秘,他就忍不住犯了揣测。

      一柱香后,平远侯停下说:“讲了‘故事’的这个人,必然与镇北侯府有关!”

      张允铭和张允铮对看了一眼,张允铭问道:“父亲为何这么说?”

      平远侯哼道:“你别跟我说什么是山上碰到的陌生人!”

      张允铭无所谓地一笑,根本不为自己说了不成功的谎话而羞涩一二。

      平远侯慢慢地踱着步子回到桌子前,缓缓地说:“这个人能睹先机,不忍见此惨局,必然有了谋划。他其实早就动手了,从暴露出太子对镇北侯府的沈二小姐不善开始,皇后当众下毒,狩猎时坏了对三皇子的刺杀,破了四公主的相,一直到废后……这些事,都是不利太子而有益镇北侯府,所以,这个人必然与镇北侯府有关。”

      张允铭和张允铮都不敢说话,提着心听平远侯的分析,觉得如履薄冰。

      平远侯接着说:“他应该是最近才把你们两个拉了进去……不,是去年,让你们去买粮……”

      张允铭和张允铮少见地同时都很老实的样子,猫一样地警觉而乖顺地看着平远侯:这事的起因就是沈汶来府求见张允铮,平远侯下一步就会推测到沈汶身上了,若发现是沈汶说的,一个未满十二岁的女孩子,平远侯大概不会买账……

      平远侯继续说:“你们去买粮,是因为镇北侯的小女儿,说了些做梦之类的鬼话,让你们当借口……”

      哥儿俩个气都不喘了,他们近日与沈汶接触,已经完全接受了沈汶是有先知先觉而且已经有了大计的人,可是要让平远侯这个四十多岁久经沙场的人相信沈汶,那简直是异想天开!若是平远侯有自己的想法,这事日后怎么操作?两个人夹在中间,到底该听谁的?

      平远侯接着推断:“那个人一定是指使了镇北侯的小女儿来与你们搭上了关系!你们从南方回来,就频频出府,与他见面,甚至给他送礼!”

      兄弟两个暗暗地松了口气,平远侯没注意到,还接着自言自语:“那个人肯定不是镇北侯,沈侯又固执又傻,一条路走到黑,他现在都不在这里。肯定也不是他的大儿子,那孩子简直是镇北侯的模子出来的,没什么聪明劲儿……”

      张允铭和张允铮都沉默着,等着平远侯说出什么了再做计较。平远侯摇头:“他的二儿子虽然是个笑面虎,可看着也没什么深奥之处,那第三个崽子,比两个大的都聪明,但还没有成年,又能有多大能耐?……”

      平远侯皱眉:“能指使动二小姐的,应该是个女子,难道是大女儿?不可能!那个孩子太小,还一条筋……杨氏?更不可能,她近乎泼妇,存不住话……老夫人?也许……可是,顾氏心软无断,也不像……”

      张允铮不耐烦了:“爹就别瞎猜了,反正现在就是这么回事!好多事情,已经有了端倪!”

      张允铭以为平远侯要斥责张允铮,可平远侯却出乎意料地点头说:“若是去年你们这么说,还没有什么证据,可现下,太子竟然要私自向北戎送运粮谷和铁器,就十分可疑了……”

      张允铭惊讶地问道:“爹怎么知道这些?”

      平远侯反问:“这不是你们知道的吗?还写了下来?”

      张允铮大叫:“爹!你竟然去我卧室翻我的东西?!”

      平远侯不在乎地挥手:“那又怎么了?你小子的命都是我给的,看看你的东西又如何?我还没有和你算蒙骗父母这笔账呢!”

      张允铮愤怒:“我要是饿死了,正好把命还给你!”

      平远侯没爱心地说:“不说清楚就不许吃饭!你长着这么大的个子,饿一两顿也死不了!”

      张允铭忙求情说:“还是给他饭吃吧,要不他总吵架,弄不好还打人。”

      平远侯说:“不行!告诉我你们现在要干什么?”

      张允铮烦躁地说:“还能干什么?当然是落草为寇了!”

      平远侯哦了一声,“你是说要拉起草寇……”说到这里,平远侯做作地咳了一声,端起了双肩,重新坐在了书案后,半扬起下巴,表情有些倨傲地看着哥儿俩。

      张允铮问张允铭:“爹这是什么意思?”

      张允铭反问:“你刚才说落草为寇,是要拉起草寇去劫太子的粮草和铁器吗?”

      张允铮说:“是呀……小……那个人说要有山匪和梁湖的水匪……”

      平远侯赞同地说:“这样就好转移,陆地上劫了,往船上一运,河里湖里,哪里找得到?想得很好。他要往哪里放?”

      张允铮说:“她说要建酒窖。”

      平远侯突然又皱眉了,“那么多的粮食,可以用来养兵,可以卖了换钱,他为何要用来酿酒?而且,还是很多酒……”他摸索着书案下,拉开抽屉,打开一个盒子,拿出两个玉球,放在手里转,哗啦啦地响了几声,他停下,忽然脱口道:“好狠毒!”他看向张允铭和张允铮,说道:“此人心狠手辣,你们可是信任他?”

      张允铭想到那时初见沈汶,她胖胖的肥鸭样子,不自主地点了下头。张允铮想到沈汶对自己坦白了所有前因后果,就是她再狠毒,也是情有可原,也点了头。

      平远侯深深地吸气:“此人智谋深不可测,我只能揣测二三。日后你们若是有任何疑心之处,要马上抽身出来,告知与我,我也好做安排。”

      张允铮为人直爽,忍不住问道:“爹为何因为她要建酒窖就如此说?”

      平远侯叹气:“若非我平时广阅风物人志,也想不到此。这人要那么多粮食酿酒,日后如果不是为了卖钱,就是以酒为武器。他若是想要钱,我想,必然会向你们要,而用不着去卖酒,经营琐碎,钱财周转也易露出马脚。那么所酿之酒就是武器。”

      张允铮问:“酒如何成武器?”

      平远侯压低声音说:“有书记载,某地某人所酿之酒,浓烈异常,遇火则燃,水不可止。泼到了水面上,都继续燃烧。”

      张允铭恍然道:“那胖……那人会酿此种酒……”

      平远侯点头说:“日后,他必行火阵!”

      想到遍野火焰和人们的惨叫,张允铭也不禁打了个寒战,附和了平远侯的感叹:“好狠。”

      张允铮却撇嘴:“若是这样能不让你们死在战场上,我觉得挺好。”

      平远侯叹息:“人要常怀慈悲之心……”

      张允铮站起来,打断道:“她说是要‘有罪得惩’,肯定是那些人罪有应得,死有余辜!爹,你还有什么话?我饿死了,真得去吃饭了!” 他在天眼中看到了母亲的惨死,觉得对方活该。

      平远侯想起了自己方才的主意,又端起架子,哗啦啦地开始转玉球。

      张允铮看张允铭:“爹干吗摆出这个样子?”

      张允铭无奈地说:“你不是说要山匪水匪吗?”

      张允铮点头说:“是呀,可爹怎么就开始拿腔拿调了?”

      张允铭啧声:“你怎么没听爹说的话?他不是说他卸了军职,可是手下还是有人吗?”

      张允铮恍然道:“哦,爹是想让咱们用他的人?”

      张允铭叹气:“这的确是最好的选择,爹手下的人肯定可靠,以前又是军士,不用我们现去找人。”

      张允铮说:“那太好了!”转身对平远侯说:“爹,借我们百来人!”

      平远侯呸道:“没人教过你礼貌吗?怎么说话呢这是?!”

      张允铮急了:“我正饿着呢!没功夫跟您耗,您到底要什么?!”

      平远侯严肃地说:“我要你们把每一步都要告诉我,如果有原因,要把原因讲清楚,如果有什么后果,要把后果说出来!”

      张允铮看张允铭,张允铭点了下头,张允铮说:“那让哥跟你说吧,我先去吃饭了!”对了平远侯胡乱地行了一礼,平远侯无奈地一挥手,张允铮跑了。

      平远侯皱着眉头看张允铮随手把书房门带上,问张允铭说:“他被养得太没心计了,你真觉得那个人没问题?”

      张允铭坚定地摇头:“没事儿,她……她人不错。就是……”

      平远侯马上警惕地问:“就是什么?!他要挟你了?!你还得告诉我你弟弟为何去打火罗!”

      张允铭叹气:“这事话长了。前一阵子,北戎使节还没到,她就说火罗是个记仇的人,日后会求亲,太子会让皇帝把五公主嫁给他,她说五公主和番后很快就死了……”

      平远侯“哦”了一声:“所以你弟弟才冒充了四公主的太监去打他!太子若是不提娶公主,还能保住自己的妹妹。可我看了你们记的东西,太子的人对火罗说日后可以求娶公主,有了这事,火罗就会求娶四公主!太子要算计五公主,可失去的,是自己的亲妹妹。此计甚是毒辣呀!”他皱眉看张允铭:“此计中你们都该不会暴露,你为何唉声叹气?”

      张允铭有些不好意思:“她说,她这么干了,救了五公主,她……那个沈三公子求娶我妹妹时,我就不能说坏话了。”

      平远侯不解:“他要救五公主,这里面关你什么事?”

      张允铭脸有点红,不敢看平远侯:“没……没我……什么事。”

      平远侯微歪头,盯着张允铭,手里的玉球哗啦啦地响,张允铭耳朵都红了,小心地说:“爹先休息?我去睡觉了?”

      平远侯点了下头,张允铭暗松了气,转身往外走,快走到门边了,就听平远侯慢慢地说:“你想娶五公主?”

      张允铭站住,僵硬地回身,笑着说:“谁想……谁想?”婚姻之事要父母做主,若是自己动了心思,就落了下乘。

      平远侯转着玉球:“他肯定说日后会让你能娶到,是不是?”

      张允铭低头嗯了一声,双肩一耷拉,一副颓废的样子。

      平远侯切了一声:“五公主也是个女孩子,算不了什么。”他自视甚高,自然觉得自己的儿子谁都配得上。驸马怎么了?当驸马还不能入仕了呢,委屈了儿子。

      张允铭没说话:那入骨的妩媚,那自然的大方,那甜美的娇羞……怎么能算不了什么?

      平远侯叹气:“现在不行,等过两年,看看皇上的意思……”他的话语后半截,没了词。有了那个“故事”,想法就再也不一样了。平远侯觉得自己横生警戒,原来那种生活安逸的心态,荡然无存。

      张允铭忙说:“这个事,先不用忙。爹,您说,妹妹能嫁给那沈三公子吗?”

      平远侯沉思着说:“看来这个人真的是向着镇北侯府呢。若是以前,我大概不会同意,现在,倘使将来真会如他所言,我们两府倒是该好好联络。沈三那小崽子,还算机灵,配你妹妹也说得过去。而且,沈侯那个人,不爱美色,儿子也不会是个烂人……”他看向张允铭:“你妹妹的婚事可是得你母亲做主。”

      张允铭说:“那人说,到时候她自然会让母亲考虑沈三公子,只是我不说坏话就行了。”但没说我不能告诉我父亲!我就让父亲出面给你搅和一下!

      平远侯呵呵一笑:“那我们就等着看他如何让你娘考虑这事吧。”

      张允铭笑了,问道:“爹为何会借兵给我们?”

      平远侯冷笑:“怎么能让那些粮谷武器和铁器运往北戎?!这事我们自然要暗地里做,可哪天真的被发现了,咱们到朝上撕开了脸面讲清楚,也是有理的!”

      张允铭慌忙说:“爹可别想着用这种方式,会更招来皇帝和太子的嫉恨!”

      平远侯叹气:“我何尝不明白。所以同意给你们人,用土匪的身份去打劫。”

      张允铭松气,行礼道:“多谢爹通融。”

      平远侯问道:“镇北侯府里的人知道的有谁?除了那个傻二小姐?”

      张允铭没敢纠正平远侯,说道:“三个公子。”

      平远侯问道:“没告诉沈侯?”

      张允铭摇头:“沈二公子说怕他大义灭亲。”

      平远侯嘿嘿一笑:“这种人,谁嫁他谁倒霉,他人一天到晚在边关,妻儿妇孺都在京城,不知道要守到什么时候……”可想到那“故事”里的事,又叹气道:“可他若出了事,我们就都没有好日子过了。”

      张允铭也笑道:“那咱们就帮他一把手。爹,先这么着?您歇着了?”

      平远侯长长地舒了口气,对他挥手道:“记住每天都要向我细细讲述情况,每天!”

      张允铭行礼,心情舒畅地走了。

      平远侯自己在书房坐了许久,仔细地回想两个儿子所说的“未来”,对比那几页记录,越想越觉得事态的发展势不可挡:引外夷除内患,争皇位而断手足……那些事件环环地紧扣,让人挣脱不开。

      他皱着眉头,自语着:“那个人会怎么干呢?”

      平远侯和四皇子一样,认为这个隐藏在暗处的人,必然是个年纪很大的得道高人,有可能是女的,但他想也没想过会是个孩子。

      他相信到最后的关头,那个人肯定会正式联络自己。他虽然不再掌兵,但是如果“预言”中镇北侯府和平远侯府同时受害,那个镇北侯府的人定会来联合自己的力量。现在,那个人只指使着自己两个儿子小打小闹,可见是不想让自己插手。那么自己就在一边准备着,帮着两个儿子,视情形而后动吧。

      他提起笔,斟酌地写了份名单,还反复勾勒,写完了,将名单放在火烛上烧了。

      平远侯回到卧室时已是深夜,今夜,李氏在看账本,还没有睡。见他来了,李氏放下手中厚厚的账本,带着困意起身,为他更衣,低声问道:“侯爷有什么要紧的事?待到这么晚。”

      李氏不敢睡是因为她知道书房被围起来了,只让她那两个儿子进去。她让人打听着,两个儿子先后都进去了,好久好久没有出来。她原来还担心是不是两个儿子惹了祸,可等到了大晚上,人来说那个“堂弟”饿惨了,出来吵着要生煎包和蛋饺汤,还没等做好,就先把剩饭吃了一碗。另外一个笑容满面地出来,又抽出了他那扇子,一路扇着招呼了外面等着他的那伙儿小厮一起回的院子。听来这个两个逆子都该没事儿才是。这事虽然无声无息地过去了,李氏还是想听平远侯说说,看看是不是他真的因为两个儿子干了什么生了气。

      想到那“故事”里李氏悲惨的下场,平远侯紧握了李氏的手,叹息道:“夫人辛苦了。”

      李氏被平远侯这突如其来的亲密弄得有些困窘:“妾身有何辛苦,侯爷忙了一天,让人送的饭菜可好?那两个逆子可惹怒了侯爷?”

      平远侯拉着李氏在床边坐了,说道:“夫人给我生了这么好的孩子,哪里会惹我生气。”还少?!

      李氏笑了:“听着倒像是没有侯爷的事儿似的。”

      平远侯依然心情沉重,摇头说:“这些年,都是靠着夫人撑着这一大家子和我的人,夫人可觉得委屈?”故事中说日后李氏会倾尽家私为他整军,又护着幼子而死,平远侯心中触动,感叹道:“我何德何能,得夫人如此佳妇!”

      李氏脸红了,小声说:“侯爷说什么话?这是妾身的福气。”见平远侯眉中抑郁不减,怕他不信自己的话,李氏接着说:“当初,在闺中,妾身就听说过侯爷的威名,少年将军,勇猛无敌,多少次孤身犯险,血战而归……那时,妾身就想着,天下英雄,侯爷当属第一。听说侯爷要娶妻,妾身就央求了娘亲……”这么多年,现在年纪大了,李氏才好意思这么说出来,年轻时可没这个脸,现在她说出口也觉得臊得很:那时她听说平远侯放话说要娶有钱的女子,平生头一次庆幸自己家是江南首富,暗自祈祷平远侯能看在钱的份儿上选了自己。

      平远侯双手握了李氏的手:“可谁知嫁了一个有名无实的……”

      李氏忙制止道:“侯爷可不能说自己的坏话。侯爷是谁?妾身还不知吗?侯爷心思如海,做下了多少安排,方能保住咱们一家。妾身得嫁侯爷,才能一生无忧,连带我父母,都能不虑钱财之累。”

      平远侯想到如果像那个“故事”所说,自己其实没有保住家人。带着大多部下离京抗敌,自己的家小却被人所杀,一时激愤得眼睛又红了,紧握了李氏的手不说话。

      李氏见平远侯表情悲伤,以为平远侯误解了自己的意思,听着像是自己就指望着得到平远侯给家人带来保护才嫁给了平远侯,忙压抑着羞意说:“当然,妾身并非为了这些才说侯爷好。那时……妾身在南方,与侯爷无缘相见,就让爹娘定了亲。许多姐妹都说武人没有相貌行止,我日后会后悔……洞房揭了盖头,妾身看了一眼侯爷,侯爷那么英俊,眼睛亮如明星,待人亲切,比妾身原来想的,真是好百倍不止……妾身当时觉得,就是那时为侯爷死了,此生也无憾了……”钱算什么?命给你了都可以,那年少的情怀啊!李氏脸红。

      平远侯心中痛楚而感动,将李氏揽在身边,低声说:“夫人,为夫惭愧啊!夫人天仙一样的美,那么好的姿仪,嫁了我这无能的匹夫……”最后辜负了你!

      今天丈夫这是怎么了?心情这么不好,李氏赶忙阻止平远侯道:“侯爷千万不能这么说!妾身嫁与侯爷快二十年了,与侯爷相亲相爱,日子过得飞一样快,除了为那个孩子负疚,真没什么烦恼。虽然我父对我偏爱了些,多陪了嫁妆,可妾身家里的姊妹,哪个不是金银满箱地嫁了?个个是豪门正妻。我的管家从江南回来告诉了我许多姊妹的事情,她们家家妾室庶子一堆,打得乌烟瘴气,有的已经退入了后堂,开始吃斋念佛,有的刻薄寡恩,甚至沾了人命,再也不是当初快乐清白的女孩。侯爷,妾身能与侯爷这样平静相守,不知是多少世修来的福气!”

      平远侯紧搂着李氏说:“我这辈子,能有夫人,真是天大的幸运。”

      李氏低声说:“等妾身老了,侯爷也许就会发现,有许多别的女子,更加年轻美貌……”

      平远侯面现疑惑道:“自从娶了夫人,我怎么就再也看不见别的女子了呢?请夫人如实相告,这世上还有其他女子吗?”

      李氏扑哧地笑了,眼波在平远侯脸上流连了一下,拉着声音问道:“是——吗——?”

      平远侯坚定地点头:“是呀!我眼中就夫人一个女子,为夫真是可怜,一定是病了,这辈子都好不了了,夫人一定要好好照顾我。”

      李氏忍着笑,忸怩地说:“侯爷放心,妾身会好好伺候侯爷。”

      两个人执手相对,李氏惊讶地看到平远侯笑中眼含泪光,也许是发窘,平远侯马上起身去洗漱,然后,灯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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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罗次日起来发现,前一天被打的鼻子肿起来了,连带着脸也浮肿了。这不算什么,要命的是前胸剧痛,一动就更疼得无法忍受。每次呼吸都如万千针扎,令他只能慢慢喘息。喝水要小心翼翼,吃饭都得小口小口地下咽。不像以往他偶尔身上挨了一下刀枪,深吸口气,忍忍就能忘个大半。这种痛苦分分秒秒,让他说话都无法大声,明明嗓子里有痰,胸中堵得难受,可因为咳起来实在太疼,只能强忍着。

      他长了这么大都没有这么窝囊过,心中的愤怒加上身体的疼痛,让火罗的心绪格外暴烈,如果不是他都不敢猛地站起来,他真想杀上几十个人解解气!

      正当火罗在屋中难受得要死要活时,前面兵士来报说南朝太子竟然又派人来了!

      火罗忍住疼痛,让翻译把人带了进来。太子的人先慰问了下昨日火罗殿下落水的事,火罗冷着脸,不说话——他一开口就想咳嗽,只能忍着听翻译啰嗦着那些客套。

      接着太子的人又说起日后莫要断了联系,等到北疆平定后,火罗可以请吐谷可汗为他求娶皇帝的公主。

      火罗听了翻译,一团火焰从胸中燃烧起来,将他的脸和脖子都烤得通红,太子的人以为他只是害羞,就没有在意。

      火罗却在心中呐喊起来:我要娶那个四公主!我要杀了她!不,用马拖死她!……但是他知道自己无权开口求娶,和番要由父王提出才行。现在自己若是露出了心思,不仅对方可以不予理会,那个四公主对他那么鄙夷,弄不好马上嫁人,自己就再也没机会了。

      草原上的野兽有天生的狡猾,鲁莽的火罗竟然完全掩盖住了自己的意图,只惜字如金地对太子派来的人说了几句日后不能失信,要按时送来粮谷铁器等等。

      太子的人满口答应,三十万斤粮食也不多,平常大户人家一个粮仓就有二三十万斤粮食。这么小的代价就得到了火罗的合作,算是物有所值。

      两边告别,太子的人刚出了院子,火罗就忍不住大咳了一声,吐出一口血来,接着疼得哀叫,脸都白了,满头虚汗,缓了半天,才又喘过气儿来。他一遍遍地在心里默念着“报仇”:早晚有一天,他受的苦,都要十倍百倍地还给那个四公主!那个太监,他要把他剁成泥!

      又一日,双方签订盟约,不外乎南朝承认北疆之主吐谷可汗,吐谷可汗对南朝尊敬无犯。皇帝可没有许诺什么粮谷——谁也没有打败谁,为何要送礼?两国连官方的贸易往来都没有建立,边境处常常严查往来的货物。这么一来,太子私下许诺的三十万斤粮食和那些武器和铁器,对于不产粮食和铁的北疆就显得很珍贵。

      火罗根本没有什么数字的印象,他狮子大开口漫天要价,太子的人砍价砍到了三十万斤粮食,还不及他原来所提的十分之一,可他就觉得挺不错了。北戎以肉食为主,不事耕作,粮谷反而是副食,有点粮食就算自己没有白来这么一趟,更何况还有些铁器和武器。

      盟约一定,火罗也不游览京城了,马上就准备启程北返。后面的几夜,来听壁脚的两家兄弟都没有听到什么。只有最后一夜,张允铭和张允铮来,张允铭被留在了外院,张允铮听到了太子送行来的人,提了一下所运粮谷和铁器当是明年开春送往北疆,也没有说具体的日程。

      张允铮回来马上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父兄。次日在观弈阁,张允铭把这句话传递给了沈卓。

      北戎使节离开的那天,张家和沈家的四个公子哥儿又聚在了欢饮阁的二楼,依窗观望。

      火罗鼻子虽然不那么肿,可还是中间有些乌青,鼻梁明显被打断了,鼻子变得有些歪。他不愿落了架子,还是骑了马,可因为两肋生疼,只能微曲着背,紧锁眉头忍着疼痛,完全没有了当初进京时的狂傲。

      沈坚低声对张允铭说:“看来你的堂弟把他打得不轻,真可惜我们没有看到。”

      张允铭嘿声一笑,展开手中扇子,轻摇着说:“我这位弟弟,的确手重。”

      也许是感觉到了什么,火罗抬头,就看到了路边楼上的几个衣衫鲜亮的青年。他们都身直如松,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神情明显不怀好意。虽然他们穿的不是上次的衣服,可火罗还是认出这是他当初进城时对他讥笑的人。

      火罗再次怒目而视,可刚要挺胸,就感到前胸如受重击般疼,只能咬着牙含着胸,多看了那些人几眼。

      窗台处的几人都同时报以明朗的笑容,包括站在张允铭身后暗影里的张允铮也咧嘴冷笑了。可惜火罗除了看到张允铭身后隐约有两排白牙,实在看不清面容,自然认不出那个痛揍了他的“太监”正目送着他离开。

      火罗扭回脸,瞬息中,他也怀疑自己挨打是不是这几个人做的圈套。可仔细一想,又觉得不是。那天的事,完完全全是自己主动上前惹起的。对方动了狠手也是自己先抽出匕首,那个太监一开始没使全力。话说如果自己早知道那个太监武艺高强,肯定不会那么贸然挑战。这几个人如果有心,该是明面来向自己找茬才对。

      火罗的心思再次转到那件事上,恍惚中又看到了那女子极为美丽的半面容颜以及那让他发狂的眼神……一时间血涌到喉咙,差点背过气去。京城的街道显得格外拥挤而漫长,他真想一把火烧个精光!

      北戎使节的队伍终于离开了京城的城门和那些看热闹的民众,火罗勒住缰绳,示意别人扶他下马。他的脚刚一着地,就弯腰往地上吐了一口血,接着疼得直不起腰来,好半天后,才由人搀扶着进了马车——他的两肋实在受不了在马上的颠簸了,方才骑马从京城里出来,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毅力,现在只能躺着回去。

      离此不远处的小山坡上,那个老道士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情景。等这队人走过了,小道士看看老道士的神情,不解地问道:“师傅,怎么了?您的样子看着像是见了鬼。”

      老道士不可置信地摇头,低声问小道士:“你看出什么来了吗?”

      小道士歪着脖子:“我该看出什么来吗?”

      老道士在小道士耳边说:“他来时,王气十足,能享富贵长寿,子孙满堂。可离去时,却满面晦气,别说什么王气了,活到而立之年都难。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小道士发愁:“您怎么净问这些我不可能知道的问题?我又不认识他,他凭什么会告诉我呀?”

      老道士捻须眯眼:“在京城里,发生了能改天换地的事,那个逆天之人出手了。”

      小道士问:“出手了?就是打了他一顿?”

      老道士摇头:“不是那么简单。如果只打了他,不会断了他的王气。”

      小道士嘟囔:“我什么都看不出来,师傅,日后我怎么办啊?靠什么吃饭呀?”

      老道士也叹息了:“是啊!我怎么能错得这么离谱呢?算出来能视古今的通灵之人,竟是个肉眼凡胎!实在不成,你就还俗吧。”

      小道士摇头:“不行!那更没饭吃了!我得一直跟着师傅您,说不定您能长命三百岁,我会死在您前面呢。”

      老道士骂道:“你这个懒蛋!还不去背咒语!想吃一辈子闲饭吗?!”

      小道士点头道:“那不应该吗?”

      老道士拉了小道士说:“当然不应该!”他开始给小道士讲天道酬勤的大道理,两个人走回霄云观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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