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3、住家 ...

  •   沈卓和沈湘带沈汶一进了厅堂的门,沈汶就开始捂着脸嘤嘤地哭,她倒不完全是装的,这一年间她走过了多少艰难险境,差点回不来了,再次见到亲人们自然觉得很感动。

      杨氏也哭了,一声声地说:“苦了你了!我的儿呀!”

      沈汶先向老夫人行礼,又向杨氏柳氏一一行礼。礼毕后,沈湘告诉杨氏:“二嫂想继续在庙中为二哥祈福,她说二哥不从边关平安归来,她就不出庙了。”

      杨氏一边擦泪一边在心里埋怨沈二夫人严氏:如果不是她出的馊主意,沈汶用得着在庙里住了一年?听说严氏不回来了,杨氏一点都不心疼,反而觉得挺好的。严氏在庙里祈福,会给镇北侯府带来些好名声,也许真得能保佑自己的儿子。杨氏只点头说:“好,那样也好。”

      沈汶看向老夫人,发现老夫人明显苍老了许多,头发已经全白了,脸上的皱纹也深了,真的成了一个老太婆,沈汶的眼泪就又流了下来。她向老夫人身边走去,带着撒娇的口气说:“祖母一点都没变,还年轻了好多……”

      老夫人含泪笑起来,拉了沈汶过来,嘴里说:“好了,你回来就好了,真是个大姑娘了。女大十八变哪!当初胖胖的小丫头,看看,现在长得多好看了!”

      沈汶已满十五岁,腰肢窈窕,脸庞俏丽,亭亭玉立中带着少女的娇柔。她打坐了几个月,不仅面色恢复了白皙,肌肤中还透出了健康的光华,两颊带着淡粉色的红晕。

      杨氏笑了,说:“汶儿啊!你气色这么好,为娘那天也得去庙里住住!”

      柳氏笑着说:“母亲现在倒说这俏皮话了,不想想这一年来多惦记小姑,一会儿怕她吃不好,一会儿怕她穿不好的。”

      老夫人对杨氏说:“看,你不是瞎操心了?你看看汶儿,真养得水灵呀。”

      柳氏凑趣地说:“是呀,小姑长个子了,是个小美人了。”

      沈汶忸怩着:“你们笑话我。”

      老夫人摇头说:“怎么是笑话,汶儿真的是又漂亮又温柔,让人看着就喜欢。”

      杨氏看着沈汶就一个劲儿地笑,怎么也挪不开眼睛,嘴里说:“汶儿怎么就这么耐看呢?我得好好选个……”

      沈汶想到自己已经有了“准郎君”,脸一下红了,捂脸道:“娘!您说什么呀?!”

      杨氏只道她害羞,忙笑着说:“不说了不说了……”倒也不该当着未出阁女子谈什么婚嫁的事。

      苏婉娘上来也见了礼,老夫人说:“这一年多亏你的照顾了。”

      苏婉娘经了这一路,更显得稳重,语气规矩地说:“这是我应该做的。”心中暗自感慨,她们经历了多少事,自己觉得年长了十岁,可此时,沈汶竟然能在家人面前充当一个毫无城府的害羞少女。这种深沉的伪装,自己过去根本不知深浅,现在体会到了,也已经全然接受,不会防备了。

      都见礼过了,说了一堆话,沈卓道:“我们接二小姐时,路过一个和尚庙,四弟跑了进去,特别高兴。那里面的和尚说四弟有一窍未开,所以不能言语。若是住庙修行,也许就能开口说话了。”

      杨氏刚把一个女儿从庙里接回来,哪里想再把小儿子送出去?断然道:“我可不想让他开什么窍!不说话挺好的!就这样在我身边吧。”

      老夫人皱眉道:“你这当娘的不能只想着自己,若是强儿能开口说话,他这辈子肯定会高兴许多,是不是?宝贝?”老夫人对沈卓身边的沈强招手,沈强笑着啊啊叫着跑过来,对着老夫人点头。沈卓走前与老夫人通过气儿,老夫人知道沈强要到外面住着才能学武,心中虽然不舍,可是却很赞同地说:“强儿就去住住吧!万一真的能得了佛祖的保佑,说了话,不仅祖母高兴,你爹也会多高兴呀。”这话里不仅拿着自己的身份压杨氏,还把镇北侯也搬出来了,逼得杨氏不得不听。

      杨氏万分不愿意,可无法再和婆婆争理,只能说:“现在都入冬了,转眼就过年,等过了年再去吧。”沈强笑得大叫,杨氏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带着怒气对沈卓说:“你去好好安排!别让你弟弟受苦。”

      沈卓忙点头:“好,我到时候送他去,再让老关陪着他。”

      旁边柳氏的两个孩子听见,沈玮先叫起来:“那我去看看行吗?”沈瑜马上问:“我行吗?”

      杨氏算着找到出气口了:“什么行吗?!你们才多大?!不听话打屁股!”

      沈玮说:“娘才不打我……”

      柳氏忙往沈玮屁股上打了一下:“不许顶嘴!”

      沈玮笑嘻嘻地说:“娘,一点都不疼……”

      沈瑜转身撅屁股:“娘!也打我呀!打我呀!”

      满屋的人都笑起来,杨氏才缓和了脸色,让沈汶和苏婉娘先回院子洗沐,然后再来入宴。

      沈汶和苏婉娘回了院子,夏青夏蓝带着丫鬟们集体行礼,王志家的夏紫也自然排在后面。众人又是一通寒暄,苏婉娘没有落泪,可沈汶又流了两滴眼泪才去更衣洗漱。

      柳氏把家宴尽量弄得丰富,甚至请了弦乐伴奏,一家人聚在一起好好吃了顿饭。

      后面几天,沈汶抽空去找了柳氏,悄悄地告诉了她沈毅的情况,还把从边关带回来的木雕发簪给了她,跟她说是一对儿,另外的一支给了沈毅。柳氏不敢哭得太厉害,怕眼睛肿,只是次日出来就戴上了发簪,一直不再改变。

      沈汶平时尽量多和老夫人在一起,老夫人有时丢三落四的,还常常发呆。沈汶看到老夫人衰老的面容,心中常有种酸楚。她知道老夫人心里总是揪着,可实在无法细讲,只能趁着没人时反复对老夫人说:“祖母,不要担心,都安排好了。”可是她知道她这么说也没有用,因为老夫人只叹口气,又默默地捻着佛珠。

      沈湘还是像过去那样拼命练武,沈汶每次去找她,沈湘都难免皱眉头。她对这个妹妹真是失望透了,从小好吃懒做不说,还极不懂事。小的时候就得罪了太子,长大了,看来她对家中尴尬的处境也一无所觉。每次一开口就是撒娇,真是什么事都没有办法对她说!

      沈汶却好像根本没发觉沈湘对她的恶劣,这天又是腻腻歪歪地去问问沈湘下午干了什么,是不是学了新的武艺。

      沈湘不耐烦地说:“哪里总学什么新的武艺?学会一招要练上千次上万次才能用得好,关键是练!懂吗?你练了什么了?!”

      沈汶掩嘴:“真是太累了呀!”

      沈湘吸了口气,又吐出来——她放弃了!一个笨蛋妹妹就一个笨蛋妹妹吧!这么个无用的家伙,日后找个好人家嫁了就是了,也不用自己养活她!没好气地说:“你嫁人后可不能这么怕累,小心被婆婆看不起!”

      沈汶哼唧着说:“姐姐现在也不说亲,我才不……”

      沈湘立刻急了:“你少跟我比!我起三更练武的时候你怎么不比?!从小就又懒又笨,现在充什么大头?我的事要你管吗?你的事我管才差不多!该说亲就说亲!你拖个什么劲儿?!”

      沈汶使劲眨眼:“我也不想定亲呀……”

      沈湘气得脸都红了——你这个没用的!她咬牙切齿地说:“你如果定亲了,也许会找一家能支持咱们家的……”

      沈汶根本没等她说完,面带神秘表情打断道:“姐姐,我在外面听说,三皇子日后会成皇帝耶……”

      沈湘厉声道:“你懂什么?!别乱说!会惹祸的!”就知道这是个闯祸精!

      沈汶忙说:“我只对姐姐说……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真的!”

      沈湘瞪沈汶:“对我也别说!对你自己都别说!”

      沈汶立刻胆怯地颤抖着声音说:“我只是想……关心下姐姐……”

      沈湘一推沈汶,沈汶马上向后倾,表示一下自己的软弱,沈湘怒道:“用不着你关心我!你赶快定亲!三哥……娘让你嫁谁,你就嫁给谁!”

      沈汶想流点眼泪,可把眼睛都眨疼了,眼泪也没流下来。好在沈湘正心情烦躁,没有细看沈汶,沈汶念着秧儿说:“那姐姐嫁给谁呢?”

      沈湘坚定地说道:“我日后会去边关,和爹大哥他们在一起!谁也不嫁!”

      沈汶听出沈湘并不想当皇后,这意思是等三皇子当了皇帝,她准备去边关和镇北侯他们在一起。沈汶暗暗放了点儿心,如果是这样,就让大哥二哥他们在军士里找个杰出的,三皇子登基后,镇北侯求退,自己安排沈家军撤走,沈湘也许和自己在一起,在军中找个好青年。

      沈汶立刻笑眯眯了,对沈湘甜腻地说:“姐姐可真厉害,要去边关当将军呢!”还在胸前拍了拍手。

      沈湘打了寒战,看怪物一样看沈汶:“你多大了?!十五了吧?!怎么说话跟五岁小孩似的?你长不大呀?!”

      沈汶撅嘴:“我还没有及笄呀,自然还是孩子。”

      沈湘真心鄙夷:“你可真好意思!羞不羞?别人都想早些长大,好为家里分忧解难,你怎么就这么想当孩子呢?”

      沈汶摇头:“长大多不好玩?我想一直不长大!”话这么说,沈汶自己都有些囧——千年的阅历,还装嫩!苏婉娘在一边恶寒得不敢抬头。

      沈湘用指头去戳沈汶的头:“榆木脑袋!你怎么不开开窍?!”

      沈汶嗷嗷叫,春绿进屋来了,笑着问沈湘:“小姐这是怎么了?二小姐不在时你总念她这念她那的,她回来了却这么说她。”

      沈汶立刻笑着对沈湘说:“姐姐想我了吗?”

      沈湘不理沈汶,对苏婉娘叹气:“你要教着她些!别让她还跟个傻子似的!”

      沈汶拉着腔儿叫屈道:“我才不傻呢,我可懂事了!”

      苏婉娘干笑说:“是的是的,二小姐很懂事。”

      沈湘无奈地对沈汶挥手道:“你回去吧!我懒得跟你多说了。”

      沈汶很委屈地道别,一路对苏婉娘唠叨沈湘说她不懂事等等,让大家都知道大小姐看不起二小姐。

      也许是杨氏听到了这个消息,就让人去找沈汶来,与她商量及笄礼的事。

      沈汶已经满了十五岁,按理该行及笄之礼。可现在已经进了冬季,大冬天的,怎么能把那些宽袖长袍的衣服穿得潇洒自如呢?杨氏觉得到春天时才好,春暖花开,沈汶在阳光灿烂下一次次换衣行礼,才会留下美好的回忆,所以杨氏就把沈汶的及笄礼定在了来年三月初六。

      她询问沈汶的意思,沈汶觉得这么长时间该是够太子折腾出个什么事了,就满口答应,还说了堆“多谢母亲”之类的好话,让杨氏深觉这个小女儿温顺好说话。

      定下了日子,柳氏就开始向各府送帖子,通知典礼的日期,并开始为沈汶采办各种典礼用品,订做礼服。

      沈卓再见到谷公公,就把年关后沈强去庙里住的安排告诉了谷公公,谷公公自然告知了平远侯。

      平远侯觉得张允钊也该跟着去住庙习武,男孩子家,这样才能培养起些胆气,可他现在真怕了李氏的眼泪了。年轻时,李氏美丽而矜持,对孩子严格教育,就是对张允铮负疚,常常流泪,也没在其他人面前落了架子。可是这两年李氏的家教全没了,动不动就又哭又闹,他得好言去哄。平远侯不知道后世有女性更年期这么一说,只觉得是自己那两个……不,张允铭是个好的,主要是那个混蛋二儿子把自己很可贵的老婆给逼疯了,再次在心中遥遥骂了张允铮几句。现在要把张允钊也送出去,平远侯想到要面对的泪如雨下,就有些发愁。他只好把说服李氏这一重担转嫁给了张允钊——让谷公公把年后要去山庙里住着教那个黑胖孩子的事告诉了张允钊。

      平远侯正和李氏准备吃午饭,张允钊就飞奔进门,大声对别人说:“出去出去,你们都出去呀。”

      人们见平远侯没有异议,就都退出了门,张允钊急不可耐地对平远侯说:“爹!我师父要去外面住着,我也要去!”

      李氏马上说:“不行!”

      张允钊对李氏叫:“怎么不行?!我师弟都要去住了!在山上!我也要去!”

      李氏要哭了:“儿啊……”

      张允钊双手在面前乱挥:“娘!我师弟,比我都小呀!他都去啦!我的脸往哪里放啊!我都十一岁了!娘!我撞墙啦!”

      李氏哭起来:“你怎么也要走?!你们一个个的,都离开娘!让娘一夜夜地担心,怕你们出事!你们对得起娘吗?!呜……”

      张允钊跑过来拉李氏的手臂:“娘!那是大哥做的不对!是不是?我可从来没有让娘担心过吧?!”

      李氏抹着眼泪点头:“没有,你是娘的好儿子……”

      张允钊瞪大眼:“那现在该轮到我了呀!娘!你总担心大哥,你也该担心我了呀!不然太不公平啦!”

      李氏又哭又笑,平远侯苦笑着叹气,对李氏说:“你就让他去吧,那庙里我安排了人,能守能退,不该有事的。”

      李氏用手帕蒙着脸:“你们两个一起来气我!”

      两个人听这话是同意了,忙一人一边对李氏说好话:“娘!我肯定忘不了您的!”才怪!“夫人,不必担忧,钊儿是个大孩子了……”总算把李氏劝好了。

      李氏没法阻止张允钊,只能让平远侯在那里安插上郎中,以免张允钊生病。

      张允钊知道过了年就能出去住庙,激动得度日如年。他自幼还没有离开过家,这要是出去住段时间,还是和那个黑小子作伴,那得多高兴呀……弄得他新年都没有心思过了。

      四皇子对行将临近的新年也没有什么兴趣,主要是他差不多忘了还有过年这档子事。他屋中的书籍整整占了一面墙,从地上摞到了一人多高。每天起床后,他站桩后就开始读书做笔记,午饭后休息会儿,接着通读律法,晚饭后是他写文的时刻,现在因为读的历史多些,他准备先写本《权谋论》。这本书很好写,有上千年的史料,他将权谋分为几类,君臣之间的,臣子之间的;与裙带有关的,借助军权的,与外夷有瓜葛的……他借助三十六计的题目,还总结出一些模式,比如敲山震虎,杀鸡儆猴,旁敲侧击,曲径通幽……

      各色权谋,在史籍中俯仰皆是,数不胜数。他觉得这本书可以轻易写成三百多万字的长篇大作,能把古今的权谋和手段分析清楚。他算是看清楚了,这千百年来,所有的动乱纷争,都脱不过一个“权”字。因为权力能给人带来生存的资源和靠山,人们为了得到权力,保住权力,窃取权力,滥用权力……真是费尽了心机,用尽了谋略。

      在权谋之下,那些思想经典,成了随手可用的工具。作为治人者,需要人们的服从和尊重时,就选择文化中强调等级和臣服的著作。可如果要推翻统治,就要引经据典,指责在任者所行之不符合道义,标榜自己掌握了经天纬地的真理……说到底,是治人之道,是役人之术,只可惜这样蝇营狗苟,到最后,一个个朝代还是难逃覆灭,纠葛在权谋斗争中的一代代人,并没有逃出权谋的生天……

      也许是经历了生死,四皇子再读过去读过的那些书,却看出了完全不同的意思。许多他曾经虔心信服的词句,此时却让他难忍冷笑。他觉得他能够看穿书中文字后面的用意,明白了字面下隐藏的种种暗语。

      只有在临睡前,他躺在枕上了,才允许自己读读《江南美食记》。这本书他已经读了许多遍,现在拿在手上,就是眼睛看着,也不是在分辨笔画,而是在想象。

      他想象着书中所说的江南小城中的街道,道路两边的铺店,各色招牌,竹竿上的酒旗……他想象着那些食品的色泽形状,所盛盘碟上的花纹,飘在空中的香气……他想象着有一天,就如那时在边关燕城,他能和苏婉娘一同沿街而行。只不过张允铮肯定是会和沈汶在前面引路的,而且,肯定也不会是个冬天,该是个春末夏初。大家都穿了单衫,苏婉娘的衣袖会在风中轻飘,一下下地沾在他的手臂上。他也该能闻到苏婉娘的衣香,和着温暖的风……

      四皇子手中的书倒在床上,带着微笑睡着了,丁内侍悄悄过来拿开书,灭了灯。

      ----------------

      老道士和小道士又一次站在了严氏书院的附近,准备再次对苏传雅进行围追堵截。

      北风凛冽,两个人都袖着手。远远地看着苏传雅又被一帮小孩子簇拥着走出一个房门,老道士催促小道士:“快去快去!好好打个招呼!跟他说……”他没词了,他们现在借住着一个破道观,只勉强有口吃的,也没钱,没法请苏传雅吃个饭游个玩之类的。苏传雅是已死之人,老道士那些八字测命之类的也没有用了。老道士用手肘推小道士:“去呀!别管什么,让他打一顿也行!不然今晚你就别吃饭了!”

      小道士不情愿地蹭着脚步,抱怨着说:“本来晚上就没饭吃,还提?我更饿了……”往苏传雅的方向慢慢走去。

      老道士正皱着眉望着,只听旁边一声:“老道长,又来了?”

      老道士一扭脸,见施和霖笑呵呵地到了身边,举手行了个礼。老道士忙还礼,说道:“官人也来了?”他好几次来,这是头一次遇到了施和霖。

      施和霖方才听到老道士对小道士的催促,实在弄不明白为何一定要那个小道士找上苏传雅。施和霖觉得大家都不容易,决定问问老道士,开口道:“这位道长如果不嫌我多嘴,能否告诉我为何要你的小童去结识我那个小徒弟?”

      老道士心里一动,笑着问道:“我只是看到令徒骨骼清奇,日后必有奇遇,我那童儿方才涉世,多交几个朋友总是没有坏处。你眼下阴鸷纹明显,定是多有善行之士,敢问你姓甚名谁?所做何事?”

      施和霖忙说:“在下只是一个郎中,姓施名和霖。”

      老道士拱手道:“施郎中在哪里行医?这里可有医馆?”

      施和霖摇头说:“我的施氏医馆原来开在京城,这里我住在严府的一个宅子里,有时随便给人看个病,没开医馆。”

      老道士心头狂跳起来,问道:“好可惜,能把医馆开在京城,一定是很有名的郎中了。怎么离开了呢?以后还会回去吗?”

      施和霖点头说:“我那房子应该还在,有个师弟说帮我看着些。”

      老道士再次循循善诱:“在哪里呀?日后贫道回了京城,也可去找郎中。”

      施和霖不疑有他,就把自己医馆的地点说了。老道士抑制住自己的兴奋,似是无所谓地问:“那位小公子是你在京城时收的小徒吧?”

      施和霖点头说:“是呀,原来想带着他回去继续开医馆呢,他说要在这里继续上学,尽早下场考试。我只好在这里陪着他……”

      老道士附和道:“那孩子的确是天性聪颖……”听小道士所说本是个短命之人哪,可现在全变了。

      施和霖满是自豪:“就是,他学什么会什么呀!前些天书院的人来说,他几乎可以去考秀才了。他要是明年下场,可算是书院去考秀才最小的童生呢。我倒是不想这么逼他,别累着,最好再等等。他这孩子胆子大,过去跟我在一起读了几本医书,就敢给人家看病……”

      老道士喃喃道:“这可不该是好事吧。”

      施和霖忙说:“是呀,我也跟他说可不能乱说呀。你知道,学医就是这样,刚学的时候,什么都敢治,真的治上几年病,那就什么都不敢治了。但是我那个大儿子,原来是我大徒弟,是个另类天才,他可了不得!他没学就敢治啊……”

      老道士满怀着希望,听着施和霖的唠叨,那边苏传雅对着面前眼神飘忽的小道士厌恶地说:“你又来干嘛?”

      小道士在苏传雅的脸上又看到了隐约的骷髅形状,实在不敢多看,没底气地说:“来……来……和你交朋友……”

      苏传雅周围的小书生们起哄道:“你是谁呀?想来结交我们的大师兄?先跟我们说说……”

      小道士大红脸,结巴着:“说……说什么……”

      几个孩子笑着:“你是道士,说说画符什么的呀!”

      小道士更难受了:“我……我背……背不下来……”

      苏传雅皱眉:“去去!背下一个再来,笨头笨脑的,怎么跟我们这些精英人士在一起?”旁边的少年们都一起嘲笑。

      小道士垂头丧气地走回来,施和霖迎上去,主动去接苏传雅手里的书,问道:“小雅呀,今天书院干什么啦?”

      旁边的孩子们又起哄:“小丫丫?!”“小牙牙?嘻嘻……”

      苏传雅险些脱口给他们纠正一下,可想起沈汶经常叫他“小哑巴”,就只抬头哼声道:“说怪话的人就别来问我功课!”

      旁边的孩子们马上说:“苏师哥,别理他!”“师哥!他才是颗小牙牙!”……

      施和霖笑呵呵地和苏传雅走了,小道士对老道士说:“师傅,他还是不理我。”

      老道士眼里闪光:“没事,我怎么过去没有想到?既然无法从他那里问出什么,就该试着从他师傅那里问问问呀!若是他师傅不说,我们还可以去京城他过去的医馆附近打听这位小公子的来历。他长得很像那位小姐身边的女子,必然是姐弟,知道了他,就知道了他姐姐是谁,在哪里,然后就知道了那位小姐是哪府里的了……我们等到一开春就去京城!”

      小道士大松口气:“太好了,我再也不用去讨好他了!就看师傅您的了!”

      老道士说:“你怎么也得去打个幌子,我好借机和他师傅聊天。”

      小道士努嘴:“您就是总想指使我!大冬天的,我就不能猫在屋里不出来吗?”

      老道士看他:“你这么大了还如此懒惫,老了可怎么办?人可有懒死的!”

      小道士害怕了:“怎么会?”

      老道士说:“当然了,懒到最后连吃饭都忘了怎么吃了,自然就死了。”

      小道士高兴了:“那我肯定不会死了,我忘了活命大概都不会忘了吃饭……”

      老道士一拍小道士的脑袋:“你要是用这种心思去背那些咒语和画符,什么学不会?!”话虽这么说,可他解决了难题,心情其实很舒畅。他带着小道士在寒风里回破道观,还顺便给他小道士讲了讲他经历过的一些事情,其中就包括许多年以前,他在南方游历时遭遇叛军,被贼人绑了和一帮百姓去挡箭。一个才十七八岁的少年将军,并没有命兵将射箭,竟然单枪匹马冲阵,连挑了敌军四五个将领,在一片箭雨里破了敌阵,他才捡了条命。至于他推算出这个少年将军日后会被灭门,因此给了那位救命恩人一条建议,救他孩子一命来抵偿他对自己的救命之恩这件事,鉴于现在命运更改,他也不知道准不准了,就没有提及。

      ----------------------

      将近年关之时,各地普降大雪。朝廷上一片“瑞雪兆丰年”的喝彩声,可在现实里,大雪压垮了许多民宅,又阻塞了大多道路,让灾情更加严重。另一方面,大雪也造成了人们无法行动,零星的动乱全部偃旗息鼓,各地只有冻死人的报告,没有暴、、乱的消息。

      太子总结的奏章单子和成箱的奏章到了三皇子那里,三皇子见单子里有镇北侯的奏章,就单挑了出来,只读边关的奏章,其他的让叶大公子和沈卓核对。

      读了镇北侯的奏章,三皇子有些高兴地对叶大公子和沈卓说:“镇北侯说北戎今年雪灾格外严重,牲畜冻死无数,边境所屯之兵都有所消减,这是好事吧?”

      叶大公子慢慢摇头:“表面上看是好事,可实际不是。”

      沈卓也同意:“你肯定听说过狗急跳墙?他们遭了灾,没有了吃的,人要活下去,就得抢劫。那他们会找谁?”

      三皇子警惕起来:“那自然是要找我们了?在这篇奏章总结上加几句,让父皇增加……”他住了嘴,叹气道:“现在父皇就是想增加军需大概也没有东西了。四年干旱,粮产不及以前的十分之一,我听说朝廷库存的粮食都没了,肯定无法救济边关。户部掌握着薪银,那是太子的管辖,钱也肯定是要不出来的。”

      叶大公子也叹:“光靠朝廷怎么可能?我朝以前曾调动民间给边境运粮,朝廷给边境盐券抵粮,民众可以凭借证据去南方运盐,惠利多方。”

      三皇子瞪大眼睛:“我们现在为何不这么做?”

      叶大公子摇头说:“如此行事,对商家极利,据说江南首富李家当初就是如此迅速发迹。商家有车马行会,能迅速运粮,然后拿到大量盐券,再去运盐,得了暴利。商家贩盐与朝廷争利,也让许多官员少了入项,自然不会支持他们……”

      三皇子大骂道:“现在还想这些?若是江山不保,留着钱有什么用?”

      叶大公子举手制止道:“江山不保并没法发生,可是损失福利却是在眼下,没有人愿意别人来分自己一勺羹。”

      三皇子一摔奏章:“我就恨这种事,说来说去,什么也干不了!”

      沈卓知道三皇子没有耐心,也知道不能指望朝廷有什么举措,就说道:“不管那些,你就把这奏章单列出来,再写些建言。皇上会不会采纳,能不能做到,都不是你管的了。”不就是造个声势吗?日后又可以说三皇子高瞻远瞩什么的了。

      三皇子不屑地说:“有这闲功夫扯篇儿,还不如真的拉上几个人去筹备粮食,召集流民。”

      叶大公子对三皇子哼道:“没有皇上的旨意,谁敢那么干?你去召集流民?想造反吗?”叶大公子看沈卓,沈卓忙举手说:“我也不敢!”

      三皇子推桌子:“没劲!你们写几行字,我递进去。就是这么空口白说,没劲透了!我去练武。”脚步登登地走出去了。

      叶大公子叹气:“他这个脾气……”

      沈卓说:“有你帮着盯着就行了。”

      叶大公子摇头:“现在我这么说没什么。哪天他真的……我可不敢……”

      沈卓切了一声:“那时再说那时的吧!咱们先过眼下的关口。”

      叶大公子觉得也对,就先专心写评点外加让朝廷以盐利吸引民间协助北疆的建言。

      他自然是白写了,这建言上去皇帝只看了一眼就推给了太子,太子写了“已知”,将此奏章随其他奏章入了库。

      这事让太子心中高兴了片刻,可也只是片刻而已。

      又一个年关到了,太子觉得过年的时候比以往的日子更难熬。年假一放,幕僚们就都回家过年了,就是太子想叫他们过来商量事,也不敢在朝政重启之前召集人:你难道能比以往皇帝还忙?

      皇帝后宫里还有那么几百佳人热热闹闹地过年,而太子东宫里就一个太子妃和几个躲在角落里原来东宫后宫的残余,冷清得像是死宫一般。放假的几天,除了参加年夜餐,祭祖和众臣的朝拜,太子不能待在皇帝那里,也不能随意出宫,只能枯坐在自己书房里,远远地离开后院。

      太子只能用喝酒打发时光。酒是很好的一种安慰剂,喝到醉时,身体飘飘然,感觉很舒坦。但是酒醒时分,那些酒中暖和的记忆和向往,与寒冬的现实产生了剧烈的反差,让太子的情绪又变得极为恶劣。

      他在无法排解的郁怀中,只想看到他仇恨的人的痛苦,比如怎么毁去那个讨厌的沈二小姐!这次不用那些幕僚来出谋划策了,他们过去怎么都办不成事!他要亲自想出个办法。……他要把这个沈二小姐纳为小妾,抬入东宫。这就给了三皇子一个大大的没脸!你这么多年想娶沈大小姐为正妃,本宫娶她的亲妹妹为侍妾!哈哈哈……东宫有谁?有太子妃!这两个贱人!不仅出了许多年的一口恶气,又让两个自己仇视的人对上,两败俱伤,也算是一石二鸟了。……就是太子妃认明大局,不把这个沈二小姐折磨死,他也会借着太子妃的名义弄死她!为了自己的母亲四妹妹,一定要让她死得惨!先毁容!……

      只是,怎么才能把她纳入东宫呢?明媒正娶肯定不成,镇北侯府绝对不可能让沈二小姐为妾的,所以只有弄出个丑闻,让她不得不从!什么样的丑闻?就是众目睽睽之下,她同意了!对,让许多人作证,她同意给自己做妾!当然,她才不会同意,可惜,本宫的证人会说她认可了……

      过了年,太子难得地脸上挂了笑意。他只需找到个和沈二小姐见面的机会,让自己的人把别人挡开,只有自己和沈二小姐选择的那些证人们在场就是了。

      太子想起许多年之前的那个元宵之夜,为了纪念当初的遇见,他想在元宵节这天如此行事最好。可惜打听来打听去,得知镇北侯府今年无人出街赏灯。沈大小姐年纪已长,为了避嫌,不会去公开场合遛达。沈二小姐从庙里回来懒得很,天天什么都不干。杨氏柳氏正在为她的及笄礼做准备,她也不出门了。

      太子知道沈二小姐的及笄礼定在了三月初六,就下死命令要人安排他与沈二小姐在这之前要见一面!不然及笄礼一过,沈二小姐立刻定亲可怎么办?他怎么能让沈二小姐像个名门闺秀那样好好嫁人呢?他要让她见不得人才行!

      幕僚们建议说可以借助一个京城的花会完成太子的心愿,最早的花会在二月里,是著名的建宁府杏花会。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