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陆之妃常难忘》沈五

9、第 9 章 雪封地

　　崔继忠没走，看着加亚西面不改色的任由军医处理完了伤口，用氅衣盖住了自己白生生的大腿。
　　“崔将军还在这里做什么？”加亚西对这个老头原本是越发敬重，如今心情却颇为复杂，嘴上也就没那么多客套。

　　“这一行未必和将军预料的一样了吧？”崔继忠当然不是留下来替东方陌道歉的，他心里还在想着那抱着水晶球的孩子和那头古怪的豹子，他很清楚刚才的心术展示只不过是那个男孩牛刀小试，可是带给他的震撼却是强烈的。

　　如果，有这样一个人跟他回到古陆，那么对抗王庭的战争将被轻易扭转。

　　加亚西没说话，她动了动自己仍旧疼的发木的腿，短时间内，她不可能在战场上发挥太大作用，眼前这个崔继忠她并不信任，但是却不能否认他有着丰富的作战经验和令人震惊的适应能力。

　　“我想将军原本觉得这一路会很顺利，因为来之前我打听过，将军麾下的飞驼军已经往返多次。往返多次的意思，既可以说明是轻车熟路，也可以说明早就被人盯上了，他们等的就是将军亲自出现的那一天。”崔继忠没笑，可是加亚西看来，崔继忠正在笑：“也就是今天。”

　　“射日神弓对将军来说很重要，我和殿下愿意用全力协助将军寻回圣物，但是将军。”崔继忠叉着手：“是否能够给我一句实话，殿下能否活着回到泉城？”

　　雪封地的风在夜半吹起，帐篷被吹得鼓胀，黎明前开始下雪，几乎是瞬间从小雪变成了鹅毛大雪，洋洋洒洒一点停的意思都没有。帐篷还没有收好，雪已经大得快要没过膝盖，副将犹豫起来：“将军，还开拔么？”

　　“必须赶到驿站。”飞驼军往返多次，在雪封地建立了数个驿站，和没有水的大漠相比，雪封地不缺水似乎应该更安全才对，可是雪封地变幻莫测的天气却更恐怖。前一天晴空万里，第二天就下起冻雨来，雨落成冰，穿的再厚也无济于事，又或者是一连数十天的暴雪，令人寸步难行。
　　因此在大漠上飞驼军并未设置驿站，反而是雪封地设施了几处。

　　加亚西也很想休息，她的腿伤疼了一夜，若是能待在温暖的帐篷里休息的确能够让她恢复体力，可是谁也不好说这雪会下几天，蚁族还在附近，若是再次遭遇蚁族偷袭情况只会更糟。

　　队伍在风雪交加中开拔，艾尼斯已经暴露了身份，因此骑着骆驼跟在加亚西身后，加亚西的坐骑已经死了，只能骑了一头驼物的骆驼。

　　跟着崔继忠上路的胖子用羊皮大衣把自己裹起来，坐在骆驼上捧着一杯热酒喝：“娘的，冻死个人，这天气一定会冻掉老子的脚趾头，等老子回去泉城，老婆子肯定乐开了花：‘看看，去一趟雪封地，回来连脚都变小了’，呸呸呸，老子这一次一定要采到雪兰花回去，挣一片草场当牧羊人，还能勾搭城里的贵妇，呵呵。”

　　他自顾自的说，崔继忠的胡子被雪冻住，张嘴有些困难，小声的闲聊：“你进入雪封地有多深？”

　　“从前？”

　　“嗯。”

　　“妈的，没这么深，也不是从这进入的，是从禁地旁边溜过去的。”胖子说完干掉了杯里的热酒，把杯子揣进怀里，用力吸溜鼻涕。

　　“禁地旁边？”

　　“嗯，森林旁边，有一溜空隙，从哪溜进去，还能经过戈壁，戈壁上有肉苁蓉和沙参，运气好胆子大的还能凑近禁地采车前子和胡黄连。”胖子说完打了个喷嚏，用袖子擦掉鼻涕骂了一句。
　　崔继忠琢磨了一下：“翡翠海峡呢？那个渡口还能过去么？”

　　“不能，没人敢进去那么深。”胖子睨了他一眼，诚恳的劝道：“老将军，你是个勇敢的人，但是你要承认这世上有些东西是靠勇敢靠武功也不能降服的，我曾经亲眼见过一个采胡黄连的伙伴进去太深，一杆标枪从森林里飞出来，把他钉在地上，在他断气之前，还跑出来几个怪物，用短刀不停的戳，直到他断气了才停下。那些怪物就是盯着还有气的东西，那森林里连蚂蚁都没有了。”胖子抖了一下，干干的笑出来：“幸亏他们不打算把所有植物都弄死，否则连森林都没了。”

　　崔继忠皱了皱眉：“射日神弓能降服那些怪物？”

　　胖子眨眨眼：“这个么，射日神弓已经丢了两百多年了，我哪儿知道，两百年前我还不知是个什么玩意呢。”

　　崔继忠无奈，他心里反复制定着计划，作为一个常年大帐的将军，他早已习惯了事事都有好几手准备。

　　“不过。”胖子顿了顿，崔继忠看向他：“有个传说，说射日神弓射出去箭可以把那些玩意弄死，要知道射日神弓是河络造出来的，说是里面封了多少个魂魄来着，曾经听盐城来的盐贩子说，他们的封君豹子大人有一柄豹子头的匕首，那也是河络的工艺，豹子大人曾经用那把匕首捅死了一个心术者造出来的饿狼。”

　　“豹子大人？”崔继忠脑子里回想起那个月下沙漠中骑着白马的女子。

　　“就是盐城封君法哈德大人，法哈德就是豹子。”胖子又打了两个喷嚏，再次用袖子擦了擦鼻子，他的鼻子头已经冻得通红。

　　崔继忠了然，他还记得那个羞涩的封君在月下仓皇逃离的背影。

　　如此说来，河络制造的兵刃可以杀掉那些幻象。

　　“但是大家都传说，唯有射日神弓能够杀掉疯血心术造出的幻象，唯有射日神弓射出来的箭能够杀死疯血心术者。”胖子说完这话，双手合十：“圣人保佑我们可爱的艾尼斯公主没有疯血的血统。”

　　雪大的看不清前路，人们只能低着头茫然前行，领队的向导拿着罗盘确认方向，队伍的旗帜已经冻住，旗杆上沾了厚厚一层雪，骆驼被雪封住了毛皮，每个人身上也落了一层雪壳。从远处看，整个队伍就像是一片连绵的小雪山在向前蠕动。

　　到达驿站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说起来是驿站，其实只是一座帐篷，大雪还没有停，帐篷几乎被雪埋了，帐篷旁边立着一根十尺高的旗杆，旗杆上居然有一面没有被冻住，依然在飘扬的红旗。

　　“那红旗？”崔继忠下骆驼的时候听到了自己关节的声音，他几乎被冻在骆驼上再也下不来了。
　　胖子活动着自己僵硬的手脚：“那旗子是用龙血染红的，不会冻住，不挂雪。”

　　“这么好的话，为什么不用龙血染的布料做衣服？”东方陌用力搓着自己的耳朵，阿塔依告诉他他耳朵已经有些发黑了，若是不搓的话一定会从脸上掉下来，吓得他不停的搓。

　　“皇子殿下，龙血有毒，而且非常难得，但是用处其实不大。最多有两个用处，用来做雪地里能用的旗帜或者毒死讨厌的人。”胖子油嘴滑舌的笑着：“据说中毒的人会像是有火从里向外燃烧，最后变成一堆灰尘。”

　　东方陌不信，崔继忠缓过气来：“殿下这是真的，臣曾经亲眼见过中龙血毒的人，用了四个时辰才死去，死去后那邪恶的火焰并没有停止燃烧，直到将他变成灰烬才停下来，但是那人的衣服仍旧完好，仿佛那火只烧皮肉骨骼。”

　　队伍在驿站休整，顶着风雪，将大家的帐篷布联在一起加起了两顶巨大的帐篷，这样可以节省燃料。加亚西艾尼斯带着副将和几个亲卫住一顶，并邀请了东方陌带着崔继忠和他们的亲卫住进去，其余的人住另外一顶。

　　艾尼斯凑在东方陌身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加亚西则和崔继忠以及几个副将满脸严肃的制定之后的计划。

　　三天后队伍继续前进，风雪很给面子的越来越小，赶到下一处驿站的时候已经停了雪。

　　队伍在这里埋葬了冻死的人和骆驼之后继续前进，终于在五日后赶到了雪封地大裂缝。

　　这一片山脉断裂的地方，断崖峭壁被冰雪包裹，雪后明烈的阳光照耀山壁反射一片金光，映得人都不敢睁开眼睛。

　　断壁附近非常滑，稍有不慎就会摔下去，凑近了裂缝往下看，一片漆黑，深不可测。

　　就在这片裂缝的附近山洞里是飞驼军发现暮王兵刃的地方，加亚西领着副将飞快的在那里查看了一下，崔继忠一直站在断崖前面朝下看，阳光最好的时候可以看到下面山壁白花花的，越往下越没有光线就越黑。

　　裂缝并不宽，崔继忠随便捡了一块碎冰用力一抛就到了对面的断崖，但是对面断崖也包裹着冰雪，那块碎冰落地之后滚动几下就滑落入深渊之中。伴随碎冰落下，对面断崖上剥落了几块碎冰一并落入深渊，看来对面的冰壳并不牢固，若是妄图用飞爪连着长绳抛掷过去固定住是很难的。
　　想来二百年前暮王逃到这里，也应该曾经想过穿越过裂缝到达对面继续前行，但是最终还是放弃并死在了这边的山洞之中。

　　天气还好，艾尼斯领了几个人去雪地里打猎，这里有雪狐和雪兔，天上还有各种耐寒的鸟儿。东方陌被她拉去，骑着骆驼背着弓箭在一片白茫茫中搜寻白色的雪狐。

　　“小三子，你听说过雪封地的传说么？”艾尼斯兴致勃勃，东方陌心情比在沙漠中爽朗多了，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没。”

　　“据说，几千年前，明月与暗月曾有一次擦肩而过，暗月被撞掉了一片，落在西陆上。暗月是阴暗之气的象征，它的碎片阴寒无比，就形成了雪封地。原本西陆是整整一片沙漠，有了这一片雪封地逐渐有了河流有了森林，也就有了人。”艾尼斯说得兴高采烈，她全然没有想过，这样大声的嚷嚷，狡猾的雪狐怎么会在他们附近出现。

　　东方陌也不愿提醒她，他喜欢听艾尼斯这样喋喋不休的说下去，说哪些古怪的传闻，西陆的风俗，甚至是她已经讲过三遍以上的故事。他甚至有些期望时间就这么静静的流淌下去，可以假装世上没有仇恨没有权利争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