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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炮灰的下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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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都在这样的日子中度过。
“小圈,把上周的这些表格全部理一遍,四点给我!”
“好!”
“小圈,去一趟闵行把久久那个项目的招标书拿来,下班前要。”
“好,马上去!”
“小圈,秘书请假了,你把我的机票定了,不要10点以前的不要过道哦。”
“好!”
“小圈,这28家case的文案给我全部人肉抠下来。”
“好!什么时候要?”
“小圈,现在都晚上十点了,你也不用太辛苦,早点回去。这是新的修改意见,明天早上8点前给我就行。”大海笑道。
我咬了咬牙,把一句国骂生生咽了下去,“好!明天早上给你!”
凌晨4点,办公室还剩下我一个人。我已经习惯,大楼巡视的保安也开始习惯我,贴心地只保留我头顶的大灯亮着。
28个case的机械操作,还剩8个。我的困意已经随着第三杯咖啡飘到九霄云外,饥饿感也因为2点的时候饿过头毫无感觉,但是眼睛却干涩到发痛,头昏脑涨。
“妈的!”我大叫一声,双脚一蹬,连人带椅子快速划开去,撞到背后一个没有人坐的座位上。上面有一包烟一个2块钱的一次性防风打火机。我拎出一根烟,点上火,往楼梯间走去。只有那里没有烟雾报警器。
22层楼高的大楼,虽然已是凌晨四点,却仍见灯火不灭。光洁透亮的落地窗透过36层下略显宽敞的街道,飞速来往的出租车依旧忙碌。
我已经疲劳到极点,拖着摇摇晃晃的身子,趴在楼梯扶栏上。这是我第二次抽烟,上一次抽是在大学二年级,看班上女神抽就好奇尝了一口,当时就呛得喘不过气来。而现在,我贪婪地吸着6.5的尼古丁,进行享受着暂时的放松。
远处闪烁不定的绿光是通宵工作的传真机,旁边放着装订机。不止一次我路过的时候想把手伸进去,如果抽出来一只血肉模糊的手,这样明天就不用上班了。
我是这里最最廉价的实习生。谁都可以使唤我。大海要玩儿死我。他折腾不了那些干活儿的人,折腾他们会坏了项目进度,他只能不停地折腾我给其他人看。
而我很忌惮他,实习生转正,他有一票否决权,他要是说我一句不好,我就待不下去了。对当时的我而言,大海口中转正后7000的薪水,还是一笔巨款,付三押二的房租、饭钱、水电手机种种费用都嗷嗷待哺。这份工作,虽然很辛苦,我还是很想要。
我抽完两根烟去上了个洗手间,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暗沉的肤色,浓重的黑眼圈,布满血丝的眼睛。
身体重要还是工作重要?我问自己。
身体,坏了还有医保。工作没了,可连医保都没了。
我俯下身去用冷水冲了冲脸,对着镜子做了一个“鄙视”的手势。
“我真的撑不住了。”我写完这条短信,找来找去,找不到一个可以发的人。最后我把手指停留在点点的名字上,按了下去。
没消息。我又追了一条:“怎么办?”
“回去睡觉。”一条秒回短信发来。
我回到办公桌,咬牙把剩下的8个case抠完了,走向电梯。
公司门口已经没有出租车,不远处地夜总会门口倒是停着一溜儿。我招招手,一个眼力好的师傅开了过来。
上车,坐好,报完地名,眼泪不住地往下流。
“小姑娘这个点下班?”司机师傅道。
“我干不下去了。”我躺在后座上,说。
“做错事情了?”
“是。”我说,“我领导不喜欢我,不知道怎么转正。”
“你喜欢我么?”
“哈?”我坐了起来。
“领导又不是你男人,要他喜欢你干嘛。你不喜欢我,不还是照样坐我的车?你用得着我就行了。”
我想了想,的确不好反驳。
“你说这些姑娘靠什么吃饭?”师傅掉个头,路过夜总会。
“靠脸靠身材,或者靠技术。”我道。
“没错,这都算本事。你知道自己靠什么吃饭。就行了。”
没错,人在职场,凭什么吃饭?还不是核心竞争力。在广告公司,客服的核心竞争力在于沟通和统筹,策划的核心竞争力在于统筹和创意,设计的核心竞争力在于创意和技术。三个部门通过彼此共通的能力交流合作,形成了公司的核心竞争力。
从来没听说过谁因为听话待下来的,因为听话不算本事,大海分分钟能在招聘市场上找到一个比我更听话的。何况,三个部门的核心竞争力有所重叠,意味着总有一些事情,需要和其他部门的人协商,互相谈判。这是一个此消彼长的关系,乖巧听话往往意味着吃亏,这只能是过渡状态,而非终极状态。
若要在公司留下来,我必须让别人看到我作为策划的核心竞争力。
没错,核心竞争力是创意和统筹。廉价的体力付出对我没有太大好处。
想到这里,我决定什么都不管,先饱饱地睡一觉。睡眠不足导致思维能力下降,就没什么创意和统筹可言了。
之后的几天泛善可陈。小江用光了他的年假,凑了一个整整两周的假期玩失踪。一些资深一点的同事准备接手小江的工作,而我被要求接手那些资深同事本来的工作。
客户对小江的甩手表示适量的不满。不过大海总有办法搞定客户。大海在团队中的威望冉冉上升。所有人对他唯马首是瞻,项目照着当初小江设定的框架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而小江,似乎从来都不是我们中的一员。
当时的我对大海崇拜得五体投地,心想这果然是boss级别,手法利落专业。很多年以后,当我和时过境迁大海在田子坊一笑泯恩仇时,我才发现当初的我有多么幼稚天真。大海,其实只是我同事这一拨人里最弱的一个。
我的工作渐渐重要起来,大海为了不减慢进度,对我的折磨也少了。而团队中威信的上升,我也没必要杀鸡给猴看。每当我加班到10点以后,就会学习同事在睡觉前自动给大海打一个起码半个钟头的电话恭恭敬敬咨询一些我无法决策的问题。当我在凌晨3点连续打了三天电话以后,大海开始减少我的工作量,并让一个硕二的实习生去打杂。
根据我的分析,在公司里市场工作大致可以分为三块——
1是数据分析,广告效果评估这种偏硬的工作。需要对数据很敏感,对统计有一定常识。
2是创意设计,策略制定。需要有一定天赋,思维够跳跃,文笔好。
3是统筹规划,时间管理。就是搞定我们手下一堆的外包公司和舆论公关公司(舆论公关,说这么好听,其实就是水军啦),确保各方面的资源可以无缝整合。需要沟通能力强,做事细致高效,大脑可以多进程管理很多事情同步进行。
我们倾向于把工作分为专业型和管理型。
专业型的工作往往可以做一辈子,比如服装设计师、数据分析师。他们从小喽啰做起,直到高级设计师、金牌分析师。
管理型的工作需要人不停往上走,比如会场管理,婚庆策划,从小喽啰做起,直到项目总监,这些工作没太大技术含量,纯经验吃饭,不能一辈子在一线工作。
以上123三项做什么都能出头。1、2偏向于专业型,3偏向于管理型。但是管理出身的人做总监不容易服众,尤其当是你手下做数据的人蒙你,做创意的人满脑子浆糊的时候,你根本不知道怎么搞定他们。
我非常讨厌跟外包公司的小鱼小虾打交道,跟他们也学不到什么。同时我也很恐惧干坐在电脑前一天想不出好点子,被老大觉得没有工作量输出。我想做数据分析的工作,就算将来跳槽了,一把数据傍身,也能让新东家眼前一亮。当然,把前任雇主的数据泄露给新雇主这种事情是绝对不会发生的,违反职业操守。但是,这些数据明显会给新雇主的设计方案提供良好的参考和支持,这是大家乐见的。
小江,是策划组的数据分析师。他99%的可能性要离开。一般离开之前做把数据收拾好,全力做好交接。只是这样尴尬不体面的离场方式,很难让人相信他会一如既往地兢兢业业。如果此刻有一个人能轻松接手的话……
我拨响了阿花的电话。以我的级别,目前要约小江还是有难度的,只好曲线救国,把阿花约出来。
两个小时后,两人如约来到咖啡厅。小江精神很好,时不时翻翻手机。
“果然,平均成本降到3.23了!”小江得意地给我们展示手机上实时监控的项目数据,手支着下巴,矜笑着。
“公司里从来没有人做到过这个成本。”阿花赞叹道。
二缺如我,看着手机屏幕上恍如炒股软件跳动的数字,心生一丝丝羡慕。什么时候,我也能这样?——直到我也有权开通实时监控功能后,才发现这玩意儿意味着地狱模式的开启。
“那天我都听到了,是他让你拷数据回家的。你为什么不说出来呢?”我问小江。
“如果说出来,大概就是直接被炒掉了。”阿花道,“总监现在自己的位置都不稳,最烦以下犯上的。小江这个时候撞枪口上,自然找死。怎么说自己请辞总比被人炒掉好吧。”
“谁说我要辞职?”小江道。
“我不辞职。”小江道,“我错了就是我错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我和阿花呆呆地看着他,一脸“你吃错药了吧”的表情。
“话说,你找我干嘛?现在我是一号通缉人物,人人避之不及,你倒贴上来,是嫌被大海折磨地不够?”小江歪着脑袋道。
“不,不,我……”我一时语塞,事情朝着我未预知的方向发展,我意识到自己又一次脑残了。
“你以为我要辞职?”
“是,所以我想送送你。”
“你想接手我的工作吧。”小江道。
“唔,如果可以这样也不错。你知道,大海对这块看得很紧。”
“你一个学文科的做什么数据呢?”小江呷了一口橙汁,很认真地问我。
“这,说来话长啊。”
“我给你15分钟,说清楚。”
“好。”我喝口水,掩饰一下自己的紧张,“你知道,传统广告公司里,创意很重要。但是我们现在做网路广告越来越多,在这一块,我们主营的小尺寸广告图的素材大同小异,我认为广告成本的控制主要体现在渠道的选择上。
而渠道的选择,要看数据分析。上次周会大海说新设计的点击率上升了2.5个百分点,我觉得这不是因为广告图做好了,而是因为你调整了投放时间,你把中午12点的投放量导入改成凌晨3点,引入了更大比例的学生和自由职业者,让投放更精准。
我很看好这一块的前途,不管策划组现在重视不重视。我是文科生,但是我学过编程和统计,我原意为这个工作继续学习。”
“那我不如不直接找点点做这个,他可是应用数学系毕业。”小江玩味地看着我。
“我猜你不需要一个非常懂统计的人。数据挖掘的工作我们有外包团队。你需要一个能把统计和市场结合的人。我是写文案进公司的,创意这一块你可以放心。”
小江笑着向阿花点点头,阿花会意一笑。
我完全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之后又扯淡了一会,我们就各自回家了。
当晚我就收到了小江群发的请罪邮件,很有英雄低头烈女宽衣的风范。
“……由于本人不负责任的行为,导致公司数据的泄露。我辜负了领导的期望,同事的信任,也给公司造成了极大的困扰。我对此表示最真诚的抱歉。我接受公司处罚。在这两个月留岗查看期内,我愿意接受广大同事的监督,希望广大同事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以实际行动将功赎罪……”
之后的两个月,小江在公司里乖顺地像一匹羊羔。他恭恭敬敬的态度,明显让大海不自在,总觉得小江葫芦里有什么药。这份不自在让大海也对小江客客气气。两个人就这么心照不宣地客套淡漠着。
同时,小江开始分配一些数据方面的工作给我。由于有了他的工作,不自在的大海也不再给我其他工作。我倒是乐得开心。我发现小江在用手头的项目做试验。假设大海安排的信息是每日广告投放80万点击,那么小江就在不停地测试早上6点投放是什么效果,晚上6点投放是什么效果,80万点击24个小时慢慢投放完事什么效果,80万点击一个小时爆掉又是什么效果。而这些测试,是大海不知道的。当然,知道了也不能怎么样,小江并没有违背他的指令。
两个月后我的第一个项目收尾,一切都很顺利。大海请全组同吃饭。酒足饭饱,大海站起来祝酒,道:“谢谢大家的辛苦工作。这杯酒我特别敬江一苇,谢谢你这几个月的工作,我这次给你打的是全组最高分红绩点。希望你再接再厉,我们下一个项目合作愉快。”
小江站起来一饮而尽,笑道:“谢谢!我下一个项目去托尼的项目组。合作愉快!大家保重!”
我很难形容当时的场面,说滥熟一点,就是我和我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
根据小道消息,托尼——这个非常土气的洋名的拥有者是海归派的领军人物,凭着一张UCLA的文凭备受大boss器重。当年的他孤身进公司成为主策划。对了,“孤身”的意思是说他的策划团队真的只有令一个人。同样受大boss器重的大海因为他的出现倍感威胁,于是大海利用自己在公司根治多年的势力百般阻挠托尼“夹喇嘛”,而处女作的托尼本着星座本能在长达三个月的时间里都坚持光杆司令。
现在,经过两个月忍辱负重,小江看到了他的全部实验数据后,欢乐地奔向托尼的怀抱了。
直到一年后,阿花熟到可以坐我床上打牌的程度,才告诉我,招人的时候小江一眼就看上我作为接班人。
他早已无法忍受和大海工作,但是他也不忍心花了大半年的时间建的模型在离开后收不到后期数据。当时遍地都是大海的人,他只好招一个应届生从头培养,并让阿花打探我的心思。
那场KTV鸿门宴,不过是帮我拉大海的仇恨,果然大海中计收拾我,小江轻轻松松把我拉了过来。而大海收拾他的那封处分信,则成了他跟托尼的表白信。托尼一直顾忌他是大海的手下,怕身边装个定时炸弹,而小江这个处分,打消了托尼的疑虑。
入职第一仗至此结束,小江苦肉计完胜,大海甩走了一个不听话的手下,托尼得了一个助手,我被整的死去活来莫名其妙。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