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心攻肉格子间》周瑟瑟

38、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年底最大的工作量莫过于第二年的广告供应商招标了。上上下下都在为这个事情忙活起来，我打打文件，写写无关紧要的通知和邮件打发时间，时不时应付一下小美给我的跑腿需求。一共有27家供应商，预定在月中来公司统一招标，招标需要一场说明会，我们向供应商提供下一年的招标方案。这个方案的撰写，是非常专业的事情，不过现在，已经跟我没有关系了。
　　每天下班的时候都会看到小美在那边勤勤恳恳地加班，女王的身体已经不适合随意走动了，她坚持不请产假，数着日子等着产后修。小美被安排主持这一次的招标说明会。由于事关重大，招标会前，光头要求她先在公司内部召开一次质询会，说明招标方案的合理性。
　　这些都是例行活动，我看过女王之前做过，无非实在之前的方案上改改画画，对后台数据的采集结果做一些说明，台下都是自己人，还都是其他部门对广告采购业务不熟悉的领导，女王只要开场抛出几个专业术语就可以吓唬一下片了。
　　根据惯例，全体市场部成员和各方大佬以及闲杂人等都可以出场。于是，在小美勤勤恳恳加班一周后的周一，大会议室，内部质询会开始了。女王行动不方便，没有出席。
　　会议室人很多，来得早抢到作为的，来得晚没抢到座位的乌压压一片。
　　小美做了很细致的报告，因为事无巨细拎得很清，过于琐碎过于细节，虽然让人挑不出错来，但场面上就显得有点无聊。50多页的PPT，不是一般人有心情看的，让我做，也做不到这个程度的。她的用心可见一斑。
　　自从女王说不来以后，我深深觉得女王哪怕是欲扬先抑替我出头的可能都没有了。点点有心无力，又是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放眼望去都是一张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孔。每个人心怀鬼胎，带着些许同情的目光看着我。反正，现在我连跟行政妹子讨个橡皮的语气都弱了很多。点点笑我没气节，说小江那会儿被整那么惨当众被羞辱后照样挺胸抬头出门，一副爷还是爷的样子。
　　我说我从来没有过自信，我的所有自信，都是权力，财富，职位给我的，都是别人的目光给我的，没有这些我就是一个卑微到泥土里的小豆芽。我真的羡慕小江和点点这样，哪怕穷到捡垃圾都是不卑不亢的。
　　小美的语气有点颤抖，语速有点快，听得出来她很紧张。她讲完后，光头上去给了高度评价。光头很满意，笑得春风满面。我看别人谁还敢说闲话。我落寞地坐在边边里，开始剥手指甲。
　　“我有一个疑问。”对面的角落里传来一个声音。只听到声音，没有看到人影。那人坐在比我更角落。他并没有站起来，他前面的人自动散开，我看到转椅里歪着一个慵懒的身影——小江。话说你既不是市场部也不是项目组的，来凑什么热闹？
　　“第三页，你说的每天点击量，这个每天是几点到几点？”小江问道。
　　“是……这个，可能是0点到0点吧，我要去查备忘录。不过这个也不是很重要吧。”小美有点尴尬。
　　“缺省值是0点到0点，从‘天’这个字的时间定义上讲是这样的。但是我们现在的x项目，针对的是都市白领的夜生活，广告产生效应的时段是18点到第二天早上6点，你觉得这样0点到0点的对’天’的划分，硬生生把一个夜晚的连续数据劈成两天，合理吗？”
　　小美语塞了。说实话，这个真不怪她，当初搭后台的时候她还没在，她压根就不知道这个“天”的数据采集周期，是可以进行人工修改的。若不是小江提出来，我也很难想起这个茬儿。点点当初也说设成固定值0点到0点为一天即可，可是小江这个对数据精确度无限追求的技术疯子，强力要求改成可变量，即使当初的小江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当时他的理由是，“你永远不知道这个平台将来的工作会有多细的要求，拓展性和兼容性这种一定要在一开始老老实实就做好。”
　　“还有第7页，不是这个，下一页，在下一页，对，标红的那段下面，你标的’二次点击’是什么意思？连击算不算二次点击？用户隔了3各月，早就忘了第一次点什么广告了，再点击的话算一次点击还是二次点击？”
　　小美又一次语塞了。她记住了所有关于“二次点击”这个字段代表的含义，比如用户对广告的熟悉度，代表首次广告的有效性，代表广告效果的滞后性，但是她不知道这个点击最初我们设置它时有过一次次令人抓狂的讨论，我们的确花了很久才确定这个定义：3秒钟以上72小时以内同ip同广告图片的有效点击数。但是随着这一年用户网速的提升，鼠标灵敏度的提高，3秒这个定义是否需要改变，的确也可以提上议程。
　　不得不说，小江真是个人物。连女王都想不到这么细枝末节的东西。
　　“第8页……第11页……第27页……”小江的诘问滔滔不绝，每一个可能存在问题的细节，绵延不断向小美抛去。那个娇媚的姑娘站在台上，声音越来越低，态度越来越窘迫，我都开始同情她了。
　　但是，我不得不说，这个位置的确不适合她。她在做这份报告的时候，明显在意的是领导是否满意，供应商是否能交待得出，她在用尽可能详尽的资料来证明自己的确下了苦功，数据库的资料的确得到了足够的利用。但是，这些资料是怎么来的？数据采集的过程中基于怎么样的原理和细节，她竟然一点也不好奇，以至于完全没在这方面下功夫。
　　不论是我，或是小江，做这种事情的时候，一定会脑子里充满各种为什么，不断去咨询去探究数据来源的。别人给我的数据，我是绝不敢大咧咧直接用的，除非对方告诉我这些数据采集的原理。我甚至还会多想一步，这个采集过程有没有问题，有没有可能导致数据的偏离。但是这些，小美都没有？
　　亲爱的小美，作为一个数据分析师，对你的数据不好奇吗？没有好奇就没有热情，那到底是什么支持你在这里加班加点地工作？纯爱吗？作为你的接口人，点点就没有告诉你这些吗？我在人群中寻找点点的影子，看到他坐在前面，带着小电脑认真听讲，随着小江的发难，一边受教般不断点头。
　　“如果她不问，我为什么要说？我是接口人，我详细回答她的全部提问。这是我的工作，我完成了。”点点回复我。
　　我看到巴扬如释重负地叹气，一边摇头一边从后门走了出去。他预见了结果，却无法阻止开始。后来闹哄哄如何收场我也不记得。小美红了眼睛，却始终坚持着回答小江的问题，没有哭出来，哪怕她的回答只是“对不起，这个问题很细节，我需要回去确认”。
　　我回办公室的时候，女王正团在椅子里喝酸奶。为了准备月子，她已经把头发剪了，发型参照□□形状，毫无气质可言。没有化妆没有首饰，浮肿的脸消去了她的眼角的细纹，可爱的卡通防辐射服松松搭在肚子上。她带着耳机，正努力把瓶子里最后的酸奶吸出来，吸得呼噜呼噜响。
　　她看到我，噗嗤一笑：“结束啦？”
　　我顺手在她桌子上抓了一个核桃，一边剥一边应着：“嗯。”
　　“这本书给你，这几天有空看看。”女王吃力地指着一本绿色封面的统计教材，多层贝氏统计什么。
　　“好。”我抽了一张纸巾，把剥好的核桃放上去，轻轻吹了口气，然后拿了书翻开来看。
　　书上写了很多东西，红色的绿色的笔记一溜溜，对我来说似乎是难了点。
　　“工作中暂时还用不到这些，不过我想多学点东西总是不错的。你要是真心想做得好，是没有止境的。小江那种没事看原文论文的变态我们做不到，但偶尔翻翻书总还是可以的。”女王道。
　　我点点头，又想起了刚刚的小美：如果你没有刨根究底的好奇心，没有精益求进的欲望，就不能怪比你做事精细的人来发难了。
　　第二天光头就找女王聊天了，没有进玻璃屋，是在座位上说的。时间很短，他们聊了不到一分钟，光头一直在赔笑，女王一直在点头。然后光头扭头找小美说话，说完还拍了拍小美的肩膀很鼓励她的样子。接着是小江过来找女王说话，神态很是客气。
　　最闲的果然是我啊，我无聊到只能每天看着他们走来走去过日子了。
　　有时候我会觉得自己这时候是局外人，同事们闹哄哄上演着一出五光十色的戏。没有人会打扰到我，也没有人会伤到我，这种感觉，很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