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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凤凰变乌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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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女王对我们帅气潇洒的小江做了什么,他的表现非常乖非常乖,一口一个“是”,恭敬有加,和战战兢兢的点点对比,看着很喜感。我忍不住脑补,如果点点现在还是大海的手下会怎么样?要是小江跟点点掉了个个儿,还要听命于大海,简直是胯下之辱。
趁着中午气氛轻松,我把这个疑惑明示女王。她大笑三声说,她啥也没做。
“做事先看人。什么人做什么事。当年小江在项目组的时候早就提出过要做这个通用型的数据库,而不是一个项目一个数据库。作为一个数据控技术宅,他比谁都想看到更加完整详尽的数据。他是一个万事求全求备的人,怎么会不爱这个差事呢?之前因为大海的短视,也忌惮他翅膀太硬不好管理才把他这个需求压制下来。现在我给他机会,给他设备,给他人手,实现他的梦想,我只需找人稍微透个口风,他就过来求我了。”
女王志得意满道:“我说进来可以,但是你已经不是这个组的人,你要来,只能当手下。他满口答应。”
那以后,我对小江的好感度又上升了很多。他是真正有理想有抱负的人,他的理想和抱负不在升职加薪,而在于对数据的热爱,对业务的好奇心。为了这个,他那么骄傲的高不富帅能放下身段,各种委曲求全。他对大海认过错,给点点打下手,都只为了心中对精准广告运营数据的追求。
其实搭大数据库那段时间,现在想来是最轻松惬意的。就好像一个在公司被天天虐的小兵,想起自己的高三,忙绿、充实,辛苦但有着单纯的美好。只有高考一个明确的目标,不用担心房租放贷娶妻生子父母生病儿子上学,难道不是吗?
那段时间女王替我们挡了几乎所有拉拉杂杂的差事,连CCTV般报喜不报忧的例行月会也可以不参加,每日项目进度和周报也可以不写。总之,我们啥事儿不管,一个小团队一心做数据库,效率特别高。
小江的工作激情爆发出来的时候,简直跟个疯子一样。某天早上我发现他躺在桌子上睡着了,把他推醒后,他抓起桌子上的牙刷牙杯就往洗手间走去。他写的代码,就跟他的桌子一样,规整干净,横平竖直的。最难得的是,他的注解多且非常清楚。他几乎没照我的UI做,而是自己弄了一个,因为他做的比我的好看还整洁,我对此表示毫无意见。
反正那几天就是忙,但是忙得很有效率,忙得专心致志,忙得心甘情愿。点点之前是每两周要回一次舟山老家的,结果他嫌太忙麻烦不回去了。点点爸一怒之下千里上城送温暖,慰问劳工,趁着来魔都开会的机会,开着车直达公司门口带一大堆吃穿给点点。点点不能吃独食啊,就顺手分给我们一些吃的,都是我当年见都没见过的进口高级货。
因为点点爸开着一辆很奇特的车,外观就是福尔摩斯里面出租车的样子。然后点点就出名了,接着他的大彩电、多个psp、高配笔记本、高级车,乃至他早上泡牛奶的麦片是德国产果蔬搭配都被8干净了。
我隐隐约约公司里开始有花姑娘不怀好意地接近点点,让他处理个电脑问题啦,请他参加定期的培训会啦——公司内部的那种休闲培训,类似红酒鉴赏、桥牌入门之类的,下午茶说多定了一杯送给他啦。你以为他会黑脸吗?错!点点都笑逐颜开,来者不拒!后来发展到他桌子上每天都有匿名妹子送早点,有一个就有两个,有两个就有三个,各种广式的欧式的还有自己手工爱心的争奇斗艳。
有钱真好啊,就算是点点这么闷闷的技术死宅好多狂蜂浪蝶。妹子们都是略有段数的,深知追逐富二代一定要出手阔绰才能显得自己不贪图钱。点点就把桌子上的早点分给我吃了。后来发现有个妹子送的早点变成了双人份!姑娘算你狠!
女王那段时间也特别温柔,没事给我们点个下午茶啊,送个披萨点心啊,给小江煲汤送早饭啊。要是我估计感动哭了,小江倒是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既来之则吃之。虽然点点是程序负责人,但是我们也都知道真正的扛把子是小江,一直很尊重很关照他。
某天特别热,快20度了,行政很别出心裁地把下午例行的酸奶电信换成了酸奶冰淇淋。一开始公司人少,点心都是随便拿管饱,下班了还能捞点回去当宵夜。随着新人越来越多,吃的渐渐不够分了,大家都是听到送点心的手推车过来就站起来去抢吃的。那天手推车刚来,小江道,我去打个电话帮我要个吃的。结果小江一个电话15分钟,回来桌子上堆了4个冰淇淋,场面颇为壮观。我们每个人都帮他拿了。
多相亲相爱的工作组啊,多和谐温馨的办公室气氛啊,自己都被自己感动了。
但是,我们的温馨平安是建立在女王大人一手遮天的保护下的。根据阿花同学线报,由于女王借调了我们几个人做这个暂时无法见到效益的数据库,导致其他日常工作没人维护,女王一方面自己多做点儿,另外一方面就把能推的边缘活儿推到各个组了,这让各组大佬很不满意。大佬们一发脾气,女王的脾气也就上来了。现在就是看看谁脾气大的问题。
论说女王这个脾气真是跟何任何办公室法则、职场鸡汤完全不符。第一她从来不怕得罪人,第二她从来都懒得求人,她等着别人求她,再一副“赏你吧”的神情。姐有理走遍天下,姐没理也要把你打趴下。她的原则就是:你要是让办公室里每个人都喜欢你了,那绝对是皮儿包馅儿厚大包子一个。你要是让人对你恨得牙痒痒而让众人对你毫无办法,那你才是真牛逼。
美术组的叶叔不说了,之前已经得罪完了。客服组的老大蓝胖子正准备会一会女王,但是找不到由头。大海则很担心自己和供应商的关系会不会被女王中断。然而,女王的法则就是,先发制人,绝不墨迹。所以不需要光头找由头,女王就照会三大巨头,要求公开招标,遴选供应商。
就在小江一口气吃掉四个冰淇淋的下午,我们看到了久违的产品总监阿飞。不是说他翘班,而是因为他太高级我们不太接触的到。他有很多需要出差的工作,满世界飞,这就是阿飞这个名字的来由。阿飞是个体格中等的中年人,无论是业务能力还是交际能力都处于我暂时不能认知的范畴。一般他西装笔挺,名牌一身,一丝不苟,常年飞奔在外拓宽业务。这边的单子他倒不需要很操心,客服组的大佬和大海会替他撑着。
因为我们的分红是照着项目分的,阿飞常年在外,分红绩点就有限。而他回来呢,手下精兵强将太多又不太容易插手。这一点颇有南宋小皇帝被群臣架空的感觉。坊间传闻阿飞分红少,久不加薪,郁郁不得志,于是常年在外坐着公务舱寄情山水,乐得天下太平无为而治。就是这么一个淡定平和又精致妥帖的人,那天下午头发耷拉,汗水湿透衬衫,风尘仆仆,一手拖着拉杆箱一手抓着一瓶水,迅速从我们中穿过直奔会议室。阿花还说他被地毯绊了下,不过朱婷说没有,他们两个争了半天也没个结果。
让他这么狼狈的,自然是女王了。
“公开招标?”这相当于是公务员要阳光工资的节奏。
很多流程规范的外企,对供应商都是要求招标决定,一般以暗标为主。但是我们当时谁都不愿意提这档子事儿,一旦招标了,很多事情没有现在这么黑乎乎的好下手,吃回扣会比较辛苦。虽然招标后不见得会真心丁是丁卯是卯,但是招标相当于一个给所有人立了一个法则,现在明着吃明着拿的做法,将来很容易成为罪证。没事犹可,到时候就怕来个别有用心的人,阴你一下。
阿飞只求安全退休,完事妥当。下属这么来一招,人家说的没错,是为了公司利益考虑,但是女王自己这么壮士扼腕没关系,就怕上头看到了,说:“好,全公司都这么干。照着这个标准做。”然后就饿殍遍野,女王踩着大家的尸体给自己铺路。到了这时候,不论是女王还是阿飞便是众矢之的,女王倒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阿飞怕啊。
玻璃屋巨头会议,很有六大门派围攻光明顶的气势。咱们这儿只有四大,叶叔是丐帮,设计人多势众,设计主管历来都是小弟最多的,叶叔一句话,手下小弟能把你办公室给踩平乐。大海是少林,在公司里德高望重,根系深厚,永远一副我佛慈悲,好朋友不要打架有话好好说的架势。阿飞是华山派,君子剑外强中干,你是老大可惜谁甩你呀。我们女王小小的个子站在白板面前浅浅笑着,不时地微微点头。
可惜我没办法进去听他们讲什么。不一会看见叶叔出来接了一杯水,阿飞去了一趟洗手间。大海和女王继续切磋。等两位回来,三人落座,女王开门,中气十足道:“王小圈,你给我进来!”
救命啊!
大办公室诸人都看着我,一副“快去快去,出来跟我们818里面讲了啥”的表情。
“之前旧版的数据你都算过了吧。”
“是”
“你那30页的表,花了不少时间啊。”
“……”
“供应商AA用的是点击,BB用的是流失。AA算点击用的是同比,算流失用的是环比,算辐射面用的也是环比。BB用的三日流失,CC用的是7日流失。什么数据好看用什么,你不累啊。”女王掰过我的肩膀亲昵状。
“我……”我觉得她下一秒钟就会咬我的脖子。
她转身对其他人道:“诸位都是高手,小朋友这种三脚猫功夫不会看不出来。我要建新的标准化数据库,防的就是这个。以后字段的标准,算法的公式,全部要规范化。我不要看到可以人为控制的数据。”
“你这样的,放我以前的公司,早开了。”女王坐到一个高凳上,踩了几下把凳子升到最高,瞬间俯视全场,“能力差一点不怕,怕的是你没有一点做数据分析师的职业道德。”啪的一声,女王把手头的稿纸摔我面前,那是我花了很久做的,用来在大海手下保命的30页漂亮的表格。
“记大过全项目组全组通报加扣两个月奖金,或者辞职。你自己挑一个。”
我抬头看到女王冷冷的目光。
大海道:“论理你的人,你怎么处置我不该多问。但是她的报表是上头夸过的,这样做不太合适吧。”
女王道:“上头看的是结论,夸她做的细致,自然是对的。她错的是出表的过程,正因为上头夸了,才要算她一个歪曲事实,擅自邀功的罪。而且,项目组通报而已,又不留岗,不需要上报公司吧。”
“给你三天好好考虑。现在请你出去。”女王对我说。
我毫无表情出门不是因为我动心忍性,而是因为,我完全懵了完全没反应过来!洗手间明显不合适了,我跑到顶楼的电梯修理间,关上门,对自己说,快点冷静下来,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我一定是忽视了什么。
我躲在电梯修理间里,一直想一直想,想累了哭一会儿,哭累了睡一会,睡醒了接着想。第一反应就是,女王她有多恨我,要把我赶尽杀绝。接着想年终奖怎么还没发,跳槽好亏啊,房租也退不掉。还想着小江你那儿还缺人吗?以及被我拒掉的某年薪五万的央企,我好想你们,我能回来吗?就这样迷迷糊糊想了不知道多久,想看时间,才发现手机没电了。
推开门,从玻璃墙望去,已经是万家灯火。今夜,一定也有很多像我这样苦逼的人吧。
下楼才发现保安已经关了灯,大概是看我的包还在,电脑主机也在闪,我作为头顶的灯依旧给我留着。从洗手间出来,看到偌大一个办公室,密密麻麻上百盏灯,只有那么一盏孤独的灯还亮着等我,我突然觉得好对不起我的灯,让它苦等。
开电脑一看,11点了。换手机电池,了不得呼啦啦十几个未接来电。有大海的、小江的、女王的,最近一个,是点点的。我一只手回拨手机,另一只手摸索着找放在隔板上的麦片。好饿。然后黑漆漆的办公室里我听到小江手机刺耳的铃声,同时对面隔壁伸过一只手来,把我牢牢抓住。
我吓得尖叫,站了起来。
“吵死啦!”是点点的声音。他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什么都没开,我刚刚路过没有发现。
他还是那么抓着我的一只手,从对面格子间对面绕过来,把我抱住。
我又开始哭,完全停不下来。不争气啊。公司里前两年真的好多哭,不过从来没有在公众场合哭。
点点没有劝我,一句话也不说,就是抱着我等我哭完,又是聋子一般的安静。
我不知道说什么。反正我不说,他什么都知道。
但是他说的第一句话,让我刹那间爱上他。
点点认真地说:“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