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倒尾蝎》牧野苍野

11、【拾】

　　【生死蛊】
　　阿夏伊缓缓将伸直的手指内扣，然后朝手心蜷起。她手上的红丝线将她的手指越勒越紧，一滴滴殷红的血珠顺着线流向埋着蛊毒的另一端。
　　蛊毒被唤醒了。
　　林子里开始不断传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和挣扎的声音，中毒的人越来越多，毒素向崖边扩散，直到唐非焱痛苦地靠着树坐在地上，万蛊噬心的痛果然名不虚传。
　　唐子珮早就准备好也承受这种痛苦了，可等到唐非焱中毒后，他却迟迟没有感觉。正当他疑惑地想询问阿夏伊时，她突然倒在地上。
　　唐子珮扶起她时，发现她的脸色也很难看，而且额头上不断地冒出冷汗，衣襟也被汗水打湿，指甲死死掐着手心，血顺着指缝流下，明显是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阿夏伊？你怎么回事，不是说布阵者不会有事吗？”
　　阿夏伊艰难地抬起手，在他的额间点了点：“情之所依……心之所系……代君受命……保君……平安……”

　　唐子珮记得这四句话，他陪她看书时看见过，是生死蛊的蛊语。
　　这么说来，他没中毒莫非是……
　　阿夏伊扬起一个笑，苍白的脸色却没减少笑容的美丽。
　　“生死有……两蛊……一蛊定生，一蛊……定死……”
　　“你什么时候给我种的？”
　　她几乎痛的没声了，努力做出口型——‘酒’。
　　“你天天找我喝酒，就为了给我种蛊……你们苗女还够古怪的。”
　　他让她靠在他怀里，低声絮絮叨叨，就如同往日和她抱怨她的种种怪异举动无异。
　　“你下次再这样我就把你的所有酒都送给长老，还有以后不要趁我不在的时候偷偷进我房间，我都换了好几把锁了，捅不开锁你就搞破坏……对了，你就不能出来澄清一下那些人的谣言吗，都没影的事就随便传……”
　　阿夏伊感觉脸上凉凉的，有什么液体打在她脸上了，肯定是唐子珮哭了，但是她已经没力气睁眼看了。
　　“喂……你要是再不睁眼的话，我就再也不娶你了。”
　　大概是回光返照，也或许是被他的话刺激了，阿夏伊突然有了点力气，睁眼道：“你想娶……我还没想嫁呢……”
　　唐子珮刚想反驳她，突然被推开，刚刚那个还痛的几乎眼睛都睁不开的人不知哪来的力气纵身一跃，跳下了无心岭的悬崖。
　　“阿夏伊！”
　　他想抓住她，却晚了一步，看着她的身影没入白雾，像一只残翼的翩蝶。
　　他怔怔地望着崖下的云端，半晌幽幽道——
　　“你不是……不喜欢做同样的事吗……既然做了，那能不能再把结局也变得一样呢……”
　　结果，那个眼角刺着倒尾蝎的女子，还是选择了这样的离别，再一次这样离开。
　　『阿夏伊』
　　『倒尾蝎之宿主』
　　『连灵魂都注入了蝎毒』
　　『毒蚀自己以佑珍重之人』
　　『至死方休』

　　【遗憾】
　　那一日，去了无心岭的人，唐门弟子悉数惨死在万蛊噬心阵中，娲族唯一后裔跳崖而死，只有唐子珮一个人活着回来了，却目光呆滞，不言不语，不吃不喝地在房里关了三天。
　　唐子珮的大脑内几乎是空白的，他只想起了那天那她毅然地跳崖，甚至还未许他任何诺言。
　　他想过很多种结局，可没有一个是这样的，没有一个是以阿夏伊的死而结束的。
　　可现实是，她的死的确让一切都结束了，唐门将神农鼎归还，并再不追查仙王蛊鼎，也取消了对他的追杀。
　　她离开才三天，他已经开始想念她每天溜门撬锁进他房间，坐在他的书桌上读书，缠着要他陪喝酒，用那些讨厌的毒物们挑战他的承受力，还有恶作剧和开心时的笑靥如花，甚至刺在眼角的倒尾蝎……
　　喜欢一个人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需要多么神圣的理由和因果。
　　她带走的一切，若他想念，那他便喜欢的是她的一切。
　　唐子珮喜欢阿夏伊，特别是她不再伪装大师姐的样子时。
　　然而，她永远不知道这件事了，但还好，她没有带着遗憾死去。
　　因为最后带着遗憾死去的，是他。
　　她为他死，他为她悔。

　　【信念】
　　好冷啊，真的好冷，潭水冰的刺骨，明明是夏季。
　　早知道，就不选无心岭那个鬼地方做万蛊噬心阵了。
　　眼角刺着倒尾蝎的女子无力地勾了勾嘴角，她的手脚都冰冷地快动不了了。
　　坠落悬崖的那一刻，她听见了那个人在喊她，一直在喊……
　　搞什么啊，都说了无心岭有毒，快点走啊……
　　明明是在水里，明明冷得全身僵硬，明明四肢百骸的痛楚让她意识模糊。
　　可是还是想得起来，他的脸，他的声音。
　　真是……死之前也要哭吗？都是他的错，害她不能开开心心地离开。
　　算了，反正是在水里，反正泪水和潭水混在了一起，反正他也看不见这么丢人的自己。
　　……
　　她的心脏比身体还要痛，痛得清清楚楚。
　　子珮，哪怕是这么丢人的我，哪怕哭得这么脆弱，还是希望你能看见我，只看得见我啊。
　　我……还不想死啊……
　　我还没有把你的身影牢牢地记住，所以我不想死。
　　我还没有看过你所有的表情，所以我不想死。
　　我还没有告诉你我所有的故事，所以我不想死。
　　我还没有说过我爱你，所以我不想死。
　　我还没有听见过你对我怎么想，所以我……不想死。
　　我真的，在这么多愿望还没有实现之前，不想就这样死去……

　　【哪怕如此】
　　一只粗大的手抓住了渐渐下沉的女子的手臂，然后把她朝水面带去。
　　“阿夏伊。”是熟悉的少女的声音
　　她努力地睁开眼睛：“教……主……”
　　刚刚把她带上岸的是德夯……吗？
　　“坚持住，别睡过去。”曲云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静，如果忽视她双手握拳，骨节泛白的话，或许能骗过阿夏伊的眼睛。
　　“教主……我还……还不想……死……”她努力地说话，即使断断续续，也尽力地吐字清楚，而这对现在的她而言，已经是非常困难的事，“我有……很多……多的心愿……”
　　“那就活下去。”曲云跪在她身侧，手搭着她的脉。
　　阿夏伊轻轻地摇了摇头，“不……可……”
　　曲云用手指抵住她的嘴：“别说了，现在我来说。我手上还有一枚凤凰蛊，可是种下的话，有可能变成活死人。”
　　“所以我现在想问你，如果冒着变成活死人的危险，可能痛苦得生不如此，没有任何意识，你还愿意活下去吗？”
　　阿夏伊缓缓一笑，在曲云着急地目光下，说：“愿意……哪怕……如此……”
　　望着她虚弱的笑容，曲云抿嘴，她想唐子珮或许宁愿她死。
　　仿佛看透了曲云的想法，阿夏伊又说：“请……告诉他，这是我……的选择……”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她还不想死，所以哪怕成为活死人，她也要活下来。
　　即使失去意识，她还能看见他的一切，唯一的遗憾就是，或许没办法亲口说，她爱他了。
　　她愿意成为倒尾蝎，种下凤凰蛊，为他再成全一次奇迹。
　　哪怕成为活死人。
　　哪怕，如此。

　　【再见笑靥】
　　最终是曲云将唐子珮从这种崩溃边缘拉回来的，他再这样下去也得去见佛祖。
　　虽然知道对着现在的唐子珮，讲什么都是空话，曲云还是拍了拍他的肩：“我在无心岭给她立了衣冠冢，不过还没刻碑字，石料已经放在那里了，我想还是你刻比较好。”
　　唐子珮一直死沉的眼神终于有了一点亮光。他缓缓点头，按照曲云的指路，找到了衣冠冢。
　　冢边果然有块石料，唐子珮用剑粗略地修了修边，在上面用剑刻字——吾妻阿夏伊之墓。
　　正当他将墓碑放在冢前时，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公子，我可还没答应嫁你呢。”
　　声音熟悉的很，熟悉到他即使在睡梦里也不会听错，到底是什么时候已经对这个声音熟悉到了骨子里呢？
　　他深呼吸一口气，几乎不敢转身，害怕那是梦境。
　　他转过身循声望去，不远处的树上坐着的女子，眼角刺着他夙夜想念的倒尾蝎，笑靥如花。
　　宛如第一次相遇，在那个山谷水潭前的景象。
　　几缕阳光穿过新叶，照在女子身上暖意洋洋，这朵圣洁与邪恶碰撞后所开出的妖花，仿佛凤凰涅槃一般再次绽放。
　　“那你也给我刻一块这样的墓碑吧，我们就扯平了，百年之后总会用上的。”
　　唐子珮哭笑不得道：“你对自己的墓碑很感兴趣？”
　　女子就像往常一样对他的无奈充耳不闻，“不过石料只有一块，不如这样吧。”
　　她跳下树，将墓碑翻过来，拿过他手中的剑在背面刻上——吾夫唐子珮之墓。
　　“这样才算真正死当同穴。”

　　这一世，生不同衾，死当同穴。
　　这一世，死于同穴，换下一世，生亦同衾，死亦同穴。
　　她只愿，生生世世，生死相依。
　　他只愿，生生世世，生死相随。
　　——————————————终—————————————

作者有话说

　　完结！
不容易！
搞定了！
之后还有个番外！
是关于苗安的
没兴趣的大爷可以看到这里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