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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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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0年德军总参谋部关于列宁格勒战略意义的描述:
列宁格勒,旧称彼得堡,是苏俄的“第二首都”,其最大的工业中心;海陆军事要塞。通过夺取列宁格勒,我们将占有强大的军事工业基地,足以装备我们的盟友芬兰;摧毁苏联的波罗的海舰队,与芬兰军队会合,可直接从北方夹击莫斯科……
1940年希特勒对德军将领们的讲话:
彼得堡自然应该先占领,而且要毁灭它,占领和毁灭这个城市,不仅可以取得巨大的战略利益,让德国严严钉死彼得大帝打开的“欧洲之窗”,把波罗的海变成德国的内海;还能通过占领布尔什维克主义的摇篮,瓦解敌人的反抗意志,摧毁他们的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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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使在后来围城期间难耐的饥饿和浓重的硝烟中,普鲁申科依然可以轻易的回忆起1941年6月下旬那个温暖下午里的诸多细节:比如湛蓝天空下一群孩子手里的红色气球,他路过的广场上的鸽子在安静觅食,还有道路旁小贩的叫卖声:“酸奶,罐装酸奶……”
基洛夫军事医学院的外科医生Evgeni Plushenko大夫刚刚下了夜班,昨天晚上的急诊手术没有让他此刻有特别的疲倦或者兴奋,对于此他已经习以为常。他走在路上,初夏里混杂着草叶味道的暖风扑面吹在脸上,普鲁申科仰头眯起眼睛看向天空,那如洗的湛蓝颜色干净的让他甚至莫名的有点惆怅。
普鲁申科没有回家,而是拐进一条岔路;他下意识的在头上捋了一把,他要去理理发再舒舒服服的刮个脸。
他的室友Abt跟他说在这条小街上有家理发店不错,理发师的手法相当利索。但当普鲁申科站在那家一眼看进去黑咕隆咚的小店门前,不由怀疑起这种说法的可靠性。正在他犹豫着要不要换地方的时候,有人从里面推开了门。那人挽着袖口,没系扣子的白衬衫在暗色的背景中十分醒目;他一步踏出店来,似乎被光线晃了眼似的抬手遮在额头上方;当他放下手时,透过树叶间隙的斑驳阳光便全部倾泻在他脸上。这一瞬间的场面很像是电影里常喜欢用的那种主角出场亮相镜头,有着莫名其妙的戏剧性效果。
他问:“理发吗?”声音里带一点刻意低沉的沙哑。
普鲁申科坐在椅子里闭上了眼睛,他听见头上剪刀清脆的“咔嚓”声,果真丝毫不拖泥带水;而当带着凉意的剃刀刮去他下巴上的胡茬时,他甚至轻微的打个了寒战。
“我说,睡醒了没?我要关门了。”普鲁申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当他被叫醒的时候,围在身上的白布已经被撤掉了。把衬衫穿得比较整齐并站在店门口的理发师看着他说:“头发颜色很漂亮,我也想要这种颜色的头发。”
普鲁申科睡眼惺忪的对镜子里的另一张脸远远的笑了笑:“谢谢。”他站起来掏钱的时候听见理发师说:“恕我冒昧,不过对于曾经打过交道的人,我很愿意只收半价。”
“哦,”普鲁申科点点头说,“我得叫你师兄对吧?Alexei Yagudin,要是我没记错的话?”
对方似乎很高兴:“我还当你认不出我呢。”
“怎么可能,”普鲁申科心里说,“那可除非要我把念医学院的事都忘了才行。”
到那时为止,这似乎还都是一个与往常太大没有区别的下午。
亚古丁回到住处的时候,房东太太Tarasova已经煮好了晚饭,并且热情的招呼他:“Lyosha,一起来吃点吧。”亚古丁越发觉得塔太把房子租给他从很大程度上是为了找一个孩子来溺爱,“就像把自己的小鸡雏弄丢了的老母鸡会收养别的什么猫、狗幼崽一样,”亚古丁想,“幸运的是我们还都很享受这个过程。”
亚古丁打开房门把背包扔在床上,房间狭小而且拥挤,但他已经十分满意;他回到圣彼得堡之后就一直住在这里,甚至理发师的工作也是塔太帮忙介绍的。当年他被莫斯科第一医学院扫地出门,尽管理由荒唐得可笑,但却再没有医院敢接收他做医生;而事实上,在那场后来被称为“大清洗”的运动中受到牵连人员的数目大得惊人;官方将这些解释为“消灭潜在的破坏分子和间谍”,亚古丁后来每每回想于此都觉得讽刺,因为这场在1938年前后达到高潮的清洗运动的始动背景竟然是苏联预期中与德国的战争。
而即使在眼下这个点以及之前的时间轴上,他对这场害他丢了饭碗的所谓“不可避免”的战争,从来也没有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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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特勒第21号训令(即“巴巴罗萨”计划):
……在我们的对苏战略中,应先以夺取列宁格勒为主要目标,并以此取得整个波罗的海的控制权……6月22日,北方集团军群从东普鲁士出发,消灭波罗的海沿岸三国的苏军部队,尔后同芬军协同,务必于1941年7月21日之前攻占列宁格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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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古丁已经不记得那天晚上吃的是什么,但他记得广播里突然传出的战争警报。
这一天正是1941年6月22日,希特勒撕毁《苏德互不侵犯条约》,德国人的北方、中央和南方三个集团军群悍然入侵,苏联卫国战争由此开始。
仿佛一直存在于传说中的战争真的到来了,涌上广场的人们听着扩音喇叭中的声音声嘶力竭的喊着“保卫祖国苏维埃”的激昂口号,几乎无一例外的陷入沉默的惶恐。
他们还不知道的是,此时遭到闪击的苏联边境部队陷入一片混乱,150公里的防线全面崩溃;同日,北方集团军群所部曼施泰因第56装甲攻占了陶格夫匹尔斯城,普斯科夫-列宁格勒一线已经全然暴露于敌前……
如果不是Abt,普鲁申科竟然差点在第一时间错过这个消息。当sasha打开他们公寓的房门看见普鲁申科窝在客厅沙发里打盹时,他吃惊的说:“天啊,这种时候你竟然还睡得着?”普鲁申科揉着眼睛嘟囔着说:“我昨晚值班一夜都没睡,现在困得要死……”
但当他看见sasha拔出房门钥匙的手在微微颤抖时,不由坐直了身体问:“怎么了?”
“德国人入侵了。” 列宁格勒托尔马乔夫军政学院的战役学□□Alexander Abt简短的说。
普鲁申科在那一瞬间的沉默并不是因为镇定或者震惊而纯粹是由于迟钝,再后来回想那个场面时他很确定自己当时真的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只不过sasha异乎寻常的严峻沉默让他心中掠过一阵不安。
“我们能打赢吗?”他犹豫了一下问道。Sasha侧过头来看着他,普鲁申科忽然觉得很窘,他意识到自己似乎问了一个很愚蠢的问题。他舌头打结的说:“哦,当然了,我们会赢。”那句话轻飘飘地从他嘴巴里说出来,连自己都觉得就像是个小学生在预测体育课的足球赛结果一样幼稚而毫无说服力,只好自嘲的咧了咧嘴。
但这时sasha温和的笑了笑说:“是啊,没什么大不了,一切都会好的。”
在那个时刻,他很诧异这个年轻的外科医生竟然没有恐慌;但他很快意识到,普鲁申科的无畏是因为懵懂,他还根本不知道战争是怎么一回事。
与住在这栋公寓中的大多数人不同,普鲁申科并不是个真正的军官;他1938年从莫斯科医学院毕业的时候由他的指导教授Mishin推荐到基洛夫军事医学院,一切都有着某种阴差阳错的意味。“我知道你想去巴甫洛夫医学院,”mishin当时对他说,“但基洛夫也非常不错,也许研究工作稍差一点,但它的生理学系也曾经得到过巴甫洛夫的指导;而且俄罗斯外科学派就诞生在那里,你的天赋在那儿会有光明的前途……”
普鲁申科服从了,仿佛他天生习惯于服从。作为mishin实验室里最勤奋听话的学生,他对于教授的每一个想法都会无条件的付诸实验,哪怕那想法有时候看起来不太靠谱。
“要是yags有你一半用功就好了。”mishin曾经这么抱怨,他一度非常喜欢把亚古丁和普鲁申科放在一起比较;普鲁申科对这一说法并没有感性认识:他来到mishin实验室的时候,亚古丁已经在去了莫斯科第一医学院的胸外科,并且很快崭露头角。普鲁申科也一直不太清楚mishin和亚古丁的关系究竟如何;他只知道在1938年的那场政治运动里,当亚古丁因为他身份成谜的父亲而遭到审查时,mishin似乎并没有表现出一个老师对自己优秀弟子应有的关照。“我甚至都不记得他了!”在一个他们都在场的什么会议上亚古丁涨红着脸分辩,而当他用期待的眼光看向mishin的时候,mishin选择了沉默。
年轻的普鲁申科一度有些感到诧异;不过,他很快又觉得,在那个人人自危的时期mishin的行为似乎也不应该受到什么指责。
于是同是在1938年,他们先后离开了莫斯科;普鲁申科听说亚古丁回家乡列宁格勒了,他在到基洛夫报道之后还曾经打听过这个人却没有结果。从此,那个曾经在他的学生时代里留下过鲜明记忆的亚古丁与他的生活再无交集。
“直到今天下午。”普鲁申科下意识的摸着头发想,并且为自己在这样一个所有人都如临大敌的态势下还在考虑这些事情微微的有些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