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说新欢》歌*

12、阴错阳差

　　城外门关，市井繁华风光。
　　孩童于门前嬉闹，大人坐椅谈天。谈着家事，少则国事。谈谈如今的天子圣上，又八卦后宫三千。
　　“林王爷家的千金前几日送近宫里，听说选了才人呢。”
　　“我听张婶说林千金比她表妹年长两岁，但人家小女孩选上了贵人呢，这还是上个月的事。”
　　“真的假的，那孩子脸蛋是漂亮了一些，可这选上了贵人，这不就是变凤凰了吗？”
　　“啧啧啧，还远着呢，先不说皇后凤座，下面的还有四夫人，再后还有九嫔，哎，说不完，三千佳丽能是我们想象得完的？更何况圣上还有一些娈宠。”闲言妇语忽然几乎听不到的小：“听说圣上不久前刚带进的那些男子还是些美人，连皇后都妒忌三分！”最后尾音落下时，妇人的表情好似别人必须要知道这事，不知道的话，会死的。
　　夸张至极。

　　“扇大人，这是您要的三味药包，一共五十两。”药铺老爷子姗姗从屋里走出来，抱着特意准备好的几包药剂。扇斓取出银袋，掂了几锭银子：“多谢。”
　　老爷子嘻嘻接过银子。扇斓眼角扫过聊得欢快的三妇人，脸色淡淡地很难看。他一走出铺面，其中一妇人赶忙起身，夺过老爷子准备收好的白花花银子，狠狠磕上一口：“老爷子这可是五十大银啊，这有钱人的生意就是好做！”妇人瞳孔都要镀上银色了，掂着银子心里不踏实，她赶忙收进衣兜，另两妇人对她挤了挤嘴鼻，她不知多乐。
　　“哎老爷子，这扇大人要的是啥药引啊，才那么几小包就得五十两？”
　　老爷子见妇人开始将箭头指向自己，他无奈又不想多说：“你甭管那么多，反正就得值这钱。”
　　这药草有毒，但慎用却有解毒之效。将之捣烂磨成糊状，制成药饼，与普通茶叶色相无差，但碰水熏色，呈淡绿。他很好奇，新欢阁的扇大人到底为何需要如此大量的这位药引。

　　今年的严冬冷得特别早，还未到十二月已经开始白雪纷飞。
　　扇斓真心不喜欢下雪。出了远门两天，以为能在暴雪前回到宁安，偏偏就在他翻过第二座高山时遇上了雪崩。在山洞里窝了一夜今天傍晚才走出山头，还好能趁现在夕阳还未消失前找到了可以留宿的客栈。
　　为何他就非得受这个罪。

　　不知是否新年将近，已经有不少的外地人进城来投宿。扇斓扫一眼闹腾得紧的厅堂，走去与掌柜说:“把被子重换一床，房间要有窗户但不能刮西北风。现在叫人去烧热水。”他把白花花的白银往柜面一放，掌柜的眼几乎要被闪瞎，哈腰点头连连称好，一边无声无息把银子拨进怀里，踹得稳稳得才叫放心。
　　“贵客到，快去招呼。”掌柜伸长脖子朝楼上唤来店小二，听到那少有的“贵客”到，小二殷勤地拎起扇斓的包袱就向前带路：“客官，这边请，上好的厢房准备好嘞！”
　　堂里也有人被扇斓的一身素青引来了注意，有些浪子咂咂嘴：“美人，上等的美人。”

　　入夜了。
　　天冷了，连虫鸣都没了。扇斓开了窗户，让冷空气吹进来，驱散屋里的味道。店小二在认真换着床被，有人给他抬来木桶，倒满热气腾腾的洗澡水。掌柜还给他找来了侍浴的小童，那孩子扭扭捏捏的跟小姑娘似的。扇斓低头静静注视他，注视他。他叹气，挥挥手：“你还是出去吧。”
　　他触触水温，又看看夜色，于是脱衣入浴。
　　解下一层层的衣物，他步上木阶，扫眼四周，才慢慢泡入水中。他闭上眼，安静享受这一刻难得的安逸。
　　一刻时辰后，小厮进来，为他加换热水。他头枕桶沿，让皮肤适应新的温度。太倦太困太舒服了，泡着泡着，他不小心眯着眼就睡了过去，身体往桶里滑下一点。
　　油灯燃尽，悄悄熄了。

　　外头风声喧嚣。
　　血的气味漫延在空气中，然后凝聚。
　　厅堂里来了几个彪壮大汉，一坐下来，刀具往桌上一放，掌柜立即缩了缩头。他们叫了些酒，便开始毫不忌讳地高谈论阔武林中的各种事干。
　　听说武林里传下来的碧剑落入到了一个年轻人手中，然后逃去不见踪影。碧剑上一届的持有者是寒天寺的老方丈一心大师，但上个月圆寂后，便再无旁人得知碧剑的下落。对江湖宝物早已虎视眈眈的各个小贼大盗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想方设法寻出碧剑，然后稳占武林第一高手宝座。但大汉们说，前天夜里才得知碧剑已被一人寻出，并且盗去。这让贼人们恨得牙痒痒的，怒一拍桌，掌柜正在拨得噼啪响的算盘被他吓得手一抖，全盘打乱。

　　窗外有暗影，它沿墙飞檐，最后上了屋顶。
　　黑衣人全身紧裹麻布衣，上面满是凝固的鲜血。那人摁住胸口竭力平静换气，但新鲜的血液不断冒出，从再也吸收不了的衣布上滴下屋瓦。一滴滴，一滩滩，在近乎绝望之时，那人发现了只有一间房间没有亮光。他暗生希望，跃去那屋顶上方，轻轻掀开瓦片，往里偷瞧，没有动静，于是决定潜入去。
　　凭着一身了得轻功，那人落地时没发出一丝声响，外界对他的行踪毫无擦觉。正当他放下半颗心时，房间里有了动静——
　　扇斓醒了。

　　扇斓睁眼后方才知道了自己是睡过去了，而热水也成了冷水，阵阵寒意从心脏散发出来，他颤了颤。
　　于是起身。想去点灯。
　　刚站起来，还没站稳，忽然有东西扑向自己，他哗啦一声重新跌入水中，他想张口喊话，嘴巴却被捂了个严实。
　　“嘘！请你先别动，我不会伤害你的！”是人的说话声。那声音很健朗，但听得出有气无力，不过语气诚恳。
　　扇斓是停下挣扎了，黑暗中的他像猫一样，绷紧神经提防每一刻的动静。

　　桶本来很大，就算是扇斓也占不了半份容积。但是现在两个男人挤在一起，这桶就很小了，水溢了出来，扇斓的脖子刚好够上了水平面。不管如何，他现在想坐直一点身，因为男人在水中压住了他的身体，那人身上带着的武具正搁得他身体生疼。对方如此壮硕，再压下去他怕肋骨会搁断。
　　他用空出的手努力掰开捂住自己嘴巴的手指，那人即刻把他捂得更死：“你再动我就对你出手了，我说了你不动我就不会伤害你！”他急得像小孩子一样作出毫无说服力的保证。
　　在黑暗中他看不见扇斓的怒眼几乎要喷出火来，他真的不知道再不放手扇斓就要窒息而死了？
　　而门外站着刚才是要侍浴的小童。
　　他看见扇斓房间的灯已经熄了有些久了，才出声打扰一下：“大人，您还需要换热水吗？”
　　男人又降低了声量：“叫他离开。”
　　“……”
　　“叫他离开，否则我真的出手了！”他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他一定是忘了扇斓此时此刻怎会出得了声。
　　“客官？”门外小童又唤了声。
　　扇斓忍无可忍，施了内力的手掌用力一劈，那人倒吸一气立即手松开。他身体轻轻一动，就轻易挣脱开来，拖着水一跃而出，后腾数尺，落脚窗前，取木签，点燃了新的灯芯。
　　霎时，屋里明亮如昼。
　　“我没事，你不需候着。”扇斓紧紧盯住仍在水里的男人，说话的语气又真像是无事般柔和，他及腰的乌发湿透散落，贴服在身上，滴着水珠。小童能听到他的贵客的声音，终于安下心来。不过一转身又被喝住：“再烧一桶水来。”
　　小童没敢怠慢蹬蹬蹬冲下楼梯去厨房努力烧水了。

　　还浸在水里的男人视线逐渐模糊，看着面前的扇斓，他感激微笑，便缓缓沉入水中。
　　污血化在水里，淡红一桶。
　　尽管这人与自己无关，但见死不救扇斓做不出来，他过去双手抓起男人沉入水中的身躯，用力将他拉出木桶，随手一丢，男人躺在地上痛都没有醒来。他带在身上的佩剑也被甩了出去，哐当一声吸引了扇斓的注意。
　　扇斓瞳孔骤然缩小。
　　地上的碧剑闪出濯濯利光。他没顾上自己仍旧□□在寒气中冷得打颤，跨步过去拾起那剑，拉出剑鞘，刀刃是几乎要刺伤眼的锋锐，越到剑尖越是细小，剑尖上的鹰钩纹案与刀柄上的“碧”深入剑身，但没穿透，将这些验过眼，扇斓确定了这把就是如假包换的碧剑，不是赝品。
　　这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扇斓是明人，但他没要求过自己不做暗事，所以这个时候碧剑在他手中已经妥妥的，他就很自觉地为自己找了个妥当的理由：是老天爷送了他这份厚礼，他受之无愧。

　　这次他出城，就只为这把碧剑。
　　一心那老和尚多年前就盗去了碧剑，后来撤了满口大话掩住自己的罪行，还故作道德高深成了人人敬重的大师。他此次前去，就是因为知道了他圆寂的事，才挺险前去探寻剑的下落。
　　他想把它归还它的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