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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番外.返魂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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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灵物也,香气闻数百里,死尸在地,闻气乃活。
半夜,鬼兵队船上,鬼兵队现任总督高杉晋助突然在床上醒来。
他刚才似乎做了个梦,但和以往一样,梦境中的一切随着他的清醒正急速的消失,那些花花绿绿的片段如被一块橡皮擦去一样,只留下隐约的影子,轮廓却完全消失了。最后他完全想不起来他刚才在梦里看到了什么。
高杉翻了个身,重新闭上眼,试图再次入睡。
但是这次他却睡不着了。
高杉想到了某样东西,只要想到那样东西他的精神就高度亢奋起来,即使身体疲累,眼睛干涩他却再也无法入眠,甚至连继续睡在床上也无法忍受。
最后他起身,披了件单衣走到外屋,拉开灯,找到了那样东西,把它放在桌子上。
那是一个木盒,高杉将它打开,里面垫着一块精美的布料。布料上静静的躺着一枚状似药丸的香料。和燕子卵差不多大小,颜色呈紫黑色,即使在没有点燃的此刻也能闻到一股清新神秘的幽香。那香味挥之不去,却在仔细闻去的时候又消失不见。
返魂香,记载于唐国历史中神奇的香料,可以召回亡者的灵魂。
这是上次和人合作后对方送来的谢礼。如果传说是真的,那么份量就足够重,可以看出对方对高杉策划那些动作的满意。
而高杉也因为这份谢礼,在今天晚上成功失眠。
高杉找到自己的烟枪,点燃。深吸了一口,吐出,看着寥寥白烟盘旋着上升。
他脑子此刻非常清醒,高杉知道睡意已彻底离自己远去。他侧躺在榻榻米上,手肘抵在地上,那枚珍贵的返魂香就在旁边木几上的盒子里。
窗外有雪花飞扬,从暗黑色的天空飘落,大片大片的落在船檐上,甲板上,落在水面上,倏忽消融。偶尔有寒风呼啸着刮过,吹得木窗震动,发出响声。屋里却温暖异常。
吸了几口烟,高杉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几乎是要把内脏都要咳出来的剧烈。这是很早就有的毛病了,原来那次战斗终究还是留下了暗伤,毕竟被捅穿了肺,当时看不出来,在这几年他的糟蹋下身体就开始发出抗议了。高杉嗤笑一声,继续有滋有味的吸着烟枪。
他又侧头看了一眼那盒子,盒子的材料是昂贵的黑胡桃木,整个盒子是深沉的暗赭色,在火光的照耀下泛着温润的光芒。外面精细的雕刻着山水花鸟,连边角处也被打磨圆滑,摸在手里非常舒服。
高杉把玩着盒子,神情里透露出沉思和回忆。
他很少回忆过去,却在得知这香料的名字后难得无法自抑。那些快乐,那些痛苦瞬间就席卷着无数记忆汹涌扑来,历经十年,当初的细节都依然清晰无比。
实际上,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去看过她了。
七十七。
高杉细细咀嚼着这个名字,简单的称呼里包含了太多了东西。他的爱情,他的童年和少年,以及他罕有的温柔。
那些逝去的时光也随着那人的离开而永远不会再现。
高杉垂下眼,狠狠吸了口烟枪。然后终于下定决心,从旁边摸过火柴点燃了香料。
顿时一股剧烈的香味就席卷了整个房间,烟气浓烈,旋转宛如漩涡盘旋在房间中,而漩涡的中心就是那黑色的香料。
高杉眯起眼睛,白烟很快就将他的身影笼罩进去,他不动声色,依旧维持着斜躺的姿势,只是手悄悄按上手边的刀柄。
一个人影慢慢的在乳白色的烟雾里浮现。
四周烟雾缭绕,高杉发现自己甚至都不能确定他是否还在房间里,不知身处何地。但他在看到那个人影的时候,身体就瞬间紧绷起来。他手中的烟枪掉落在地上,发出咔哒一声,然后往那个人影的方向滚去,最后碰到了桌角或者其他什么东西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后停了下来。
高杉缓缓起身,而人影似乎蹲了下去,复又站起,接着慢慢的向他走来。
刀在手里被攥紧,高杉眼睛甚至不肯眨一次,他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个既熟悉有陌生的人,或者说灵魂。
人影终于透过浓重的烟雾来到他面前。
苍白的脸,漆黑的被挽起的头发,琥珀色的眼睛,毫无血色的嘴唇,洁白的和服,几乎整个人都要和周围的白雾融合在一起。
她的面目如此陌生,那是曾经的她绝不会出现的神态。
但,她又的确是七十七。
“阿七……”高杉喊出她的名字。这个称呼他很久很久都没有喊过了,甚至在无数次的梦里也不曾。
少女的灵魂维持在了她最美好的年纪,她举起手,半透明的手里握着高杉刚才掉落的紫檀木烟枪,她缓缓凝出一个微笑:“诺,你的东西掉了。”那微笑依稀还是旧时的模样,在这个冬天里像是春花般灿烂,不同的是里面隐隐含着忧伤。
她琥珀色的眼睛此时如爱情小说里常描写的那种古典美人,笼着不知名却挥散不去的清愁,这份忧郁让她的年龄看上去不再那么年轻。
正如他也不在是那个风华正茂的少年一样。
高杉默然接过烟枪,手指碰触到七十七的手心宛如插入冰水里透凉,一穿而过,仿佛那里只是空气。
七十七收回手,举着手在自己面前翻了翻,笑着说:“果然不行呢,接触不到生者。”
高杉压抑的情绪在听到那句生者的时候终于爆发,他张嘴试图说什么,又猛烈咳嗽起来。这次病发比以往哪个时候都剧烈,或许是因为他的心情起伏过大,完全违背了医生叮嘱的静养。
他咳着,那样急剧,到最后几乎透不过气。肺部的疼痛让他不自觉的弓起身体,眉头皱紧,仅剩的右眼半闭。
然后,他就感到脸上有阵透骨的寒意,这让他瞬间扬起头。
七十七正“抚摸”着他的脸颊,静静的盯着他,眉宇间笼着忧愁,嘴角含着温柔的笑意,半天后她在高杉的注视下收回手,轻轻说:“虽然碰触不到,但能见到你就很好了,更何况看你脸上的胡渣,现在手感一定不好。”说到后面,她的神色里带上一丝孩童般的顽皮,那种忧愁终于微微散开,她有些恢复到最初和他相处的样子。
高杉注视着这样的七十七,在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时候笑起来,眼神是前所未有过的柔和,他的眼睛似乎总带着凛冽的刀光,现在却连那刀光也温柔下来化为月光下的粼粼:“阿七……”他又喊了一声,自己也没法确定为什么要这样,大概只是为了确定眼前这人是真的站在他面前。
索性她回答他了:“嗯。”
“阿七……”
“我在。”
“阿七……”
“……”七十七没有再应声,她看着高杉,眼里哀伤重新凝聚,她凝视着他的眼睛。半晌,低低的,轻轻的说了一句:“高杉,我在…………我不恨你。”
高杉,我在…………我不恨你。
高杉的喉头上下移动一下,他笑了起来,嘴角扬起,声音沙哑:“……我知道了。”亦如当年晴空下衣角飞扬的少年,手持刀刃,准备出征。
七十七发现,就算他已不再是过去的他,就算他的模样大变,在自己面前,他的身上总有某些东西还是没有变。
她再次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态度非常平静的叮嘱他:“照顾好自己……”
七十七眉眼精致非常,皮肤苍白异于活人:“天冷了要记得穿衣服天热不要贪凉少喝点酒生病了要按时吃药……”她絮絮叨叨的说着,像是要把所有的关心都倾吐出来,然后所有的话突然戛然而止。
是高杉打断了她。
他的手覆上她的手,虽然那只是一团冰冷的气体。他凝视着她:“不用了……在完成所有的事情之后我就去见你。”
她深深的看着他,眼里的哀伤越重,但她最终还是缓缓点了头,默许了他的决定:“……好。我等你。”
就像那日她在树下,高杉向她告别,她回答他:“我等你。”神态动作和过去的情景重复,如出一辙。
高杉俯身亲了亲她嘴唇的位置:“这次不会再食言了。”
七十七宛然一笑,如阳光破开乌云,新芽挣开土泥。
那么美,又那么让人难过。
死去的人和活着的人能相见本就是一种幸运,他不能再奢求太多。
虽然这完全不符合他的性格,在她面前,他总是能收敛自己所有的骄傲,如常人。
而高杉却在此时发现,七十七的身体在不知不觉间已从半透明的状态变得越加透明,同时两人周围的烟雾也渐渐消散。
七十七也发现到这一点,她看看周围,又看看自己:“我要走了。”
高杉抿紧嘴唇,笑意从他的嘴角消失。他不笑的时候就有种锋芒毕露的戾气,此刻他的这种戾气也随着七十七身体的消失更加明显。
她却弯起眼睛:“别像个孩子似的,高杉……我走了…………再见。”
她来的快去的也快,那句再见刚说出口七十七整个人就突然消失了,就像露水蒸发般,找不到任何她来过的痕迹。只有声音还模糊在空气里,隐约着,缓缓消散。
高杉一动不动的注视着七十七本来站立的地方,直到周围的烟雾完全散了开,他才重新坐下。
他看见盒子里的香料已经消失,垫着返魂香的布料上有烧焦的痕迹,这些都提醒他刚才那并非又是个梦。他侧头用手着脸,烟枪在他手里把玩,旋转,摩挲。
片刻,他笑起来:“……再见。”
今天能见到她就足够让他满意,这个谢礼的确不错。
男人闭上眼,长长的刘海几乎遮盖住他半边脸,迟来的睡意汹涌而来,高杉就这么坐着,撑着头,睡着了。
烟枪从他手里掉落,滴溜溜的滚到一旁角落,只是这次再没有人捡起它。
窗外,雪越下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