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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 5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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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随着莟玉走着,景洵仍觉得昏昏沉沉的,不得不拿手捶自己的脑袋,末了才勉强更清醒了些。此时他的脑子虽像个生了锈的车轴,却也能吱吱喳喳地运转起来。
病时的记忆零散,他似是漏掉了许多事,可那些能在脑中留下的画面,却是分外清晰的。
当时眼看着那柄剪刀向自己胸口刺过来,莟玉却迎上前去,腕子一转便将那剪刀夺下了。旁人未必能看出什么端倪,可但凡习过武的,定能瞧出她行止之敏捷,手法之高明。虽说她旋即让剪刀脱了手以做掩饰,可那一幕已然让景洵留了心。
如今他神智已恢复如常,这段片刻间的情景竟率先浮出水面,跃然眼前。
他不是没想过莟玉或许是岩铮的人,只是得了命令,不得不将身手掩藏起来。回京之后认识的这么些人里,莟玉算是同他最好的了。同是无亲无故的人,彼此间便生出几分兄妹之情,况且莟玉待他的好,他又不是看不出来。可……岩铮与顾盼盼中毒,他自己房中又搜出了寒露散,到底能有谁,来去自如到让人浑然未觉,又留不下丝毫马脚?甚至他还忆起,岩铮大婚前夜寒毒骤然加剧时,正是莟玉捧着那婚服进了岩铮的卧房。
这些丫头里面,莟玉聪敏温和,最得岩铮信任,甚至岩铮还手把手地教她识过字,念过书。万一,哪怕是万一莟玉有了异心,那岩铮恐怕连自己死在谁的手里都想不通,猜不到。
看如今的情形,景洵最担心的已然应验了。
他确实曾嗅出了那么一丝真相,可惜还是慢了半拍。既然已经入了莟玉的套,走到这一步,往后必定凶多吉少,可他看不出她与岩铮有多大的仇恨,也不信她独自一人,竟有能力弄到那诡奇的寒露散,又施下这么些算计人的伎俩。倒不如随着她再走下去,看看她背后到底藏着些什么,如此好歹到死也能做个明白人。
这院落极宽阔,几个圈子绕下来,竟还未走到尽头。如此深的夜色里,房屋的制式是极难看出的,可景洵心里狠狠打了个结,已能估摸出个大概。
最后莟玉将他引至一处房前,侧了身,为他将帘子撩起。他不愿去看莟玉那张已然陌生的脸,便埋了头径直往里走。
入眼尽是刺目的白。
按理说这深宅大院,屋内的布置应当时极奢华的才对,可这到处挂满白帐,除桌椅外,一应装饰全无,竟像个灵堂似的。景洵不设防,一时有些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定了定心神,环视一遭,隔着一帘白纱,隐约辨出一个男人的背影。
那人听得脚步声,缓缓转过身来。纱帘浮动,光影流转,未见其人先闻其笑,“言一啊言一,本王可算是把你盼来了!”
是七襄王皇甫岚。
景洵倒是没有太大的惊讶。早在下了马车,看到这宅子的规模后,他便已猜出了八九分。原来莟玉竟是被皇甫岚买通的吗?皇甫岚安插了这么个眼线在岩铮身边,而且还做得滴水不漏,到底安的什么心?
尚未回神,这个一身雍容贵气的男人已行至眼前,“更深露重,言一身子又素来不大好,这么冒然接了你来,若是让你受了寒,本王当真过意不去。”
景洵对他的漂亮话恍若未闻,亦不去看他,反倒回过头来看莟玉。
莟玉垂下眼睛,对着皇甫岚规规矩矩行了一礼。她好似戴了一副完美的面具,无论景洵怎么努力,都无法从她脸上发现一丝悔愧与迟疑,就好像这两年一天一天积攒下的情分都只是大梦一场。景洵没法不心痛。
他不禁问道:“莟玉,莟玉……这才是你,真正的主子?”
莟玉抬了眼,却是望向皇甫岚,见皇甫岚无甚反应,这才重低了头道:“奴婢本姓梅,名叫万枝。不是什么莟玉。”
景洵道:“好,梅姑娘,我且问你,岩铮与夫人中毒之事,与你有无干系?”
梅万枝不看他,反倒又去看皇甫岚,“……奴婢每日伺候尉迟大人习字,将寒露散混入墨汁里。夫人常在书房里陪着尉迟大人,免不了亦受寒毒侵袭。待到大婚前夜,奴婢得了令,便喂尉迟大人喝下满满一杯毒茶。”
倏地,景洵胸口一阵剧痛激荡,逼得他暗暗握起拳头,浑身遏制不住地发抖。
“那……从我房里搜出的那些,那些……”岩铮曾说过,他房中被发现藏有寒露散的瓶子。
“亦是奴婢亲手放置,之后再设法引人搜检。”
可中秋那日,自他包袱里掉落的毒药又做何解释?他能肯定,这个包袱莟玉自始至终未曾靠近过……将那日一路上的事略一回想,景洵顿时明白了——在寺中他碰见过谁?不正是莟玉的主子,皇甫岚吗?侍卫推搡过他,皇甫岚亦扶着他的肩膀说过话,那包袱何时被动了手脚,都很难说。
莟玉如此栽赃,也难怪岩铮恨不得杀了他。即便岩铮不处置他,落狱之后他也是难逃一死。他真心对待、全心信任的人,竟费尽心机要亲手毁了他珍视的一切,连个活路也不留给他,他怎能不心寒?
“那你的身份……岩铮知道了吗?”
梅万枝摇摇头:“他若是知道了,又怎会让我来接你走?不久前的一天夜里,我在院中给王爷报信,恰被他撞到了,我便三言两语敷衍了过去。他从未对我起过疑心,是当真信我。”
如此说来,岩铮还处在危险之中,而那些原本被派来接他的人,怕是都已遭了暗算,被掉包了。景洵听着她若无其事的语气,竟连愤恨的力气都没了,只剩满心疲惫。
“梅姑娘,岩铮于你,我于你,可曾有过什么亏欠?可曾待你不好?”
梅万枝的眼睑有瞬间的颤动,细微到好似不曾发生过,“……没有不好,也没有好。尉迟府里的莟玉,到底不过是个下人。”
“那他许给了你什么?”景洵一指旁边的皇甫岚,“金银财宝,荣华富贵?”
梅万枝看了皇甫岚一眼,低头咬着下唇,只是不答。
景洵没了奈何。早知如此,倒不如不醒。清醒的时候,竟没有一刻不难捱。上次他有清醒记忆的时候,是八月十五,岩铮拿剑指着他,骂他狠毒、无情无义,如今莟玉虽没拿剑指着他,却是罔顾他的生死,将他拱手送给了皇甫岚。
他良久地阖上眼,等到缓缓睁开时,眼底已似寒潭般波澜不兴,“如此,我懂了。”
梅万枝蓦地抬头去看他,他却已将目光转向了面前的男人。
“王爷,请直说吧,您接我过来,到底想怎么样?”不待皇甫岚回答,景洵又道,“不瞒您说,奴才虽微贱,却是个不怕死的。若您想要我去害我家主子,那是万万不可能。再者,您若是想以我做要挟……”景洵垂下眼睑,“我家主子也不吃这一套。”
听完这席话,皇甫岚没有丝毫的惊讶,只是呵呵一笑,抬手挥退了梅万枝。待梅万枝离开掩好了门,他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言一,这话怎么说的,我请你来,便是我想见你了,同尉迟大人又有什么干系呢?”
“想见我?王爷见我做什么?”
皇甫岚一步步走近,两人间的距离不断缩短,不禁让景洵回想起了上次在绛唇轩受到的戏弄,心中顿时别扭起来。
“言一,我不是说过了吗,只你我二人的时候,叫我的名字就好了。”
听了他故作亲昵的话,只会让景洵更恼火而已。
“王爷,你究竟想怎么样?”
皇甫岚见景洵后退,一把攥住了他的腕子,嘴角上挑,一双美目春意盎然,“言一,你是不是又想起上回在绛唇轩的事了?”
景洵夺了几下,手腕却丝毫挣不开他的桎梏,不禁有些急了,“放开!”
皇甫岚只当没听见,续道:“说出来你可别不信,我倒是对男人两腿间的玩意一点兴趣也没有,那次的事不过是趁着酒劲,一时兴起而已……”他猛然上前几步,景洵被逼得连连后退,后背磕在了红漆柱子上,饶是这样,他依旧攥着景洵的腕子不撒手。
“皇甫岚……”
“我只是觉得,有些事,不试过怕是永远也不会懂……”男人将景洵堵在柱子和自己之间,身子紧紧地压了上去。景洵之前受过重伤,如今又是大病初愈,那点力气的反抗在他眼里就跟闹着玩似的。
“皇甫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