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6、更漏子 ...
-
四月初,德妃命我进宫。我对胤禩说起这事的时候,他想了一会:“太后娘娘已经好了些,可能就是想和你说说话,你去看看她也好。只是阎进有其他事情在办,目前不在京城,让地一和地二陪你去吧,估计这几天宫里应该没什么事。”
我放下心来,“第一和第二,怎么取这么奇怪的名字?”
他笑:“有灵枢和素问的名字奇怪吗?”
这是两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漂亮得不象话,但是沉默寡言。我问了好半天,才知道他们叫地一和地二。
德妃精神已经好多了,可能是雍正让太医来看过她。当然,最重要的是她终于见到了允禵,虽然允禵目前被关押在景陵,但是她知道,如果自己总是这样的话,对他实在没有一点的帮助。她本是一个坚强智慧的女人,关心则乱,现在想通了,自然恢复得快。但是那红颜却是一去不复返了。
“灵犀参见太后娘娘!”
“怎么叫得这么生分,一家人,我还是喜欢听你叫姨娘。”
“是,姨娘。”我趁势送上带来的蛋糕,“姨娘好久没吃我做的蛋糕吧,尝尝我的手艺有没有退步。”赵志切了一小块装进碟子里:“娘娘请。”
“皇上快回来了吧?”她闲闲地问。
我知道这里有许多雍正的耳目,便也故作无意地说:“听廉亲王说,皇上大约四月中旬回来。”说着,将一块蛋糕喂进她的嘴里,“姨娘要长胖些才好呢,要是不嫌我手艺差,就多吃些,这样皇上回来后也高兴。”
“他可能会提早回来了,昨天内务府已经派人给他送去加急信报——福惠病得很重,这是皇上最喜欢的一个儿子。”她语气担忧如一个普通的奶奶。
福惠是年妃的儿子,也是她唯一存活下来的一个儿子,她一共为雍正生了四个孩子,只活了这一个。——难怪胤禩会说这几天宫里应该没什么事,与我作对的那个女人现在哪里还会有时间来找我的麻烦!但是,福惠的病是自然的吗?
“是伤风还是怎么了,年妃娘娘现在一定很担心吧?”我的声音也十分焦虑,任何人听了我的话都不会相信,我和年妃曾经是死对头。我忽然喜欢上这种做戏的感觉,特别是对着这么一个人时。
“好象是吃错了东西……希望这孩子能避过这一劫。否则皇上一定很伤心,唉,真是让人难过啊!”她蹙紧眉头,优雅地切下一块蛋糕。
这才是她让我进宫的主要目的,她是想告诉我雍正马上就会和她一样地伤心了,她和允禵遭遇过的,他马上也要遭遇——这报应也来得太快了,毕竟福惠只是一个小孩子而已。但是我没有去慰问年妃,她的云开宫现在一定是人如潮涌,万一又生出什么事来也不好。再说,我心底始终还有一个疑问,在没有解开前,我也没有勇气去见那小小的孩子。
现在的河南巡抚是田文镜,他知道胤禩的厉害,所以对于推广耗羡银一事十分卖力,有他这样一个得力助手,胤禩办起事来也方便得多。所以他没有亲自去河南,只是让户部尚书河图尔前去督促处理。我回到府上时,小如告诉我王爷正在花厅与一个老喇嘛聊天。我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什么话也不想说,换了一身轻松的衣服后便倒头大睡。
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中听见有人在外面说话:
“福晋在睡觉,你等会再来。”
“小如姑姑,求求你了,毛主子很想见福晋……”好象是朝云的大丫鬟凤儿的声音。
“王爷说的话你都忘记了吗,你如果不怕就自己去好了。”小如的声音有些冷酷,我对素问说:“让凤儿进来。”
凤儿耳朵尖得很,连忙小跑进来,“请福晋恕罪,只是毛主子病得厉害,奴才没有办法,才来求您的。”
小如也进来了,我坐起身来,“没有宣太医吗?”
“宣了,也开了药,但是没有用,主子现在总是说胡话,奴才……”她满眼泪水,说不下去了。我想起第一次见到朝云画像时的情形,微微有些发怔。“奴才斗胆,求福晋去看看主子……”
“王爷知道她病了的事吗?”
小如和凤儿脸色都是一变,小如强笑道:“王爷已经知道了,还吩咐过,让毛主子静养,大家都不许去打扰她呢。”
我扫她一眼,“包括我?”
她听出我的意思,不敢做声。“走吧,一起去看看,有什么事让王爷找我好了。”凤儿“咚咚咚”给我磕了三个响头,“福晋,如果毛主子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您千万不要往心里去,奴才看她也就这几天的事了。”
小如喝道:“你想死是不是,胆敢诅咒主子,还在福晋面前胡言乱语!”
正因为我深知小如的为人,所以眉毛才会皱起来。朝云到底说了什么话,要胤禩下令让她静养?去看看也好,反正我们不是朋友,她即使说胡话我也不会太伤心。
到了“撷芳阁”,我才知道凤儿一点也没夸张朝云的病情。屋内弥漫着一股药味,一床被子将她严严盖住,只有一张焦黄的面孔露在外面,呼吸急促。“病了多久了,怎么没人告诉我?”我责问小如。
她有些委屈,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我当然明白,除了胤禩,谁也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敢瞒住我的。“王爷说您前段时间心情不好,所以才没跟您说的。”
我叹口气,朝云嫁到这里也有二十年了,除了衣食无忧和玲珑外,她其实什么也没有。她心里是恨我的吧,所以胤禩才不让下人们告诉我她生病的事。
“你来了……”床上的人睁开了眼睛。
这是她第一次称呼我为“你”,她敢这么说,难怪胤禩会让她静养。
“听说你病了,我来看看你。”我淡淡地说。
我对她也没什么好印象,且不说当年我吐的那口血,就是以后她对我的一些不尊敬的举动,也足以让我不给她好脸色看——但是我们还是相处了这么多年。二十年啊,人生能有几个二十年?
我的心软了下来,握住她的手,语气十分缓和,“你好好养病吧,不管要吃什么灵丹妙药,就算我们府上没有,我也上宫里给你找去,你只管把身子调养好。我明天就派人去叫玲珑回来看你,延庆对她很好,她也比以前长好了,你看见她,病就会好一大半的。”
她紧紧捏住我的手,指甲掐进我的手背里。我觉得有些疼痛,但是并没有说她。我们恨对方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她现在这个样子,我要让着一点。
“我第一次见到王爷时,他的眼神告诉我,他对我一见钟情……”她看着我的眼睛,松开了手指。“我穿着一条烟霞色的裙子,到云裳去取新制的衣服,他正好出来,我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人,他也一直看着我。后来随从告诉我,他是八贝勒。过了几天,他就派人来我家提亲。我爹满口答应,视为无上荣耀。我想起他在云裳门口看我的眼神,也是满心的欢喜。谁知……”
她喘着气,恨恨地看着我,我只是冷冷地望着她。我明白了,她不用恨我,如果那天她不是穿着那条裙子,胤禩根本不会多看她一眼,那是我第一次在伽叶寺遇到他时所穿的衣服。
我感到周围的空气越来越冷,真是,已经四月了,怎么这么冷。我的手臂上忽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的手搭在我的手臂上,冰凉冰凉的,象一条蛇。我打了个寒战。
她的手也跟着一抖,忽然使劲抓住我的手臂,将我往前拖,嘴里大笑道:“你算什么,一个做小生意的人家的出身,你凭什么比我强?!”小如和凤儿吓得脸色惨白,我反而若无其事地看着她,任由她抓着我的手。
“现在你们不能把我怎么样,他也不能拿我家人的命来要挟我,都死了,都死了。你们也快了,你的那点事,还以为别人不知道啊!”
凤儿冲上来捂住她的嘴:“主子,求您了,不要再说了……”
“放开她,让她说,我可是想听得很。”我淡淡地说。
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掌推开凤儿,凑到我面前,带着一股腐烂的气息:“当年八爷为什么不要你的事啊,你以为能瞒过谁啊……”
她嘴里的味道让我恶心,说出来的话更让我恶心。“他没要我,难道要了你吗?你还以为别人都不知道你是怎么生下玲珑的?”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每一个字都象箭一样戳进她的心里。嗬,原来今天是了却我们二十年恩怨的时间。真是拣日子不如撞日子。
她瞪着我,忽然咬着牙说:“你记不记得你房里原来有个叫秋儿的丫头?”
我想了一会,印象中是有这么个人,她本来叫秋香,我怕唐突了伯虎兄,给她改了这个名字。我怀孕后,她好象做错了什么事,被才叔遣出府了——我的心忽然颤了一下。
朝云留意到我的神色,阴阴地说:“她死了,被你害死的……”
我心中虽然有些慌乱,脸上却无动于衷。没做过的事我无须害怕。
她有些失望,“你不怕?不要紧,我还可以告诉你更多……”
我按住她的肩膀,将她压进枕头里,在她的耳边低声说:“怕你是抬举你,再说,你根本就不知道我是谁。”说完,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我的眼睛仍然明亮如少女时期。
她不置信地瞪着我,突然大叫起来:“你不是人,你是个妖怪,你不是人……”
小如气得发抖,到处找东西要塞她的嘴,我制止住她,淡淡地对凤儿说:“毛主子确实需要静养,你就在这里陪着她。从现在起,你们所有人的饮食起居就在这里。”凤儿脸色惨白,跪下直磕头:“奴才知错了,求福晋原谅奴才这一次,奴才包准不乱说话。”
太晚了,今□□云说了太多不该说的话,即使我有心帮她,胤禩也不会答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