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焚心刑，君莫忘，永无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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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欺伏案痛哭，可终究是没办法等江煜回来了。九世轮回不得善终，好一个不得善终！江煜，江煜，江边有火，火光煜煜。这不仅仅是个好名字，还是个好死法！
何欺穿了口气，觉得胸间衣服里有着什么硌得慌，翻出来一看，是那本从天上带下来的司命书，他定了定神，忽而暗喜起来：司命书！只要改了司命书，这一切就能重新来过……江煜也许就能回来……
司命书一动，前尘往事从来过，何欺展平了那书，一时间草木倾颓，日月无光，天光混沌，正是要有大改变的模样。
何欺正要念咒该那一页江煜的命格，正正此时，天地间横贯一道惊雷，伴随着那声三界间最威严的声音，打在何欺身边：“小仙何欺，私自下天庭，偷出司命书，妄图私改命格，扰乱人间，还不速速回天庭来！”
何欺知道此事已然败露，就算该了江煜的命格，他也再回不来。不免惨笑，手里握着本司命书，三千青丝披散，狂放不堪，双眼通红，嘴角又咧开撕心裂肺的笑着。何欺觉得此生从未如此放逐形骸，这一次任性，恐怕是最后一次了。心神崩溃得仿佛连站都站不稳的时候，何欺听耳边穿来个温和的声音：“给我回来。”
他在昏厥过去之前，终于想起来，那是他家上司，寻判大仙的声音。
等一切尘埃落定，凡尘俗世自然是各归各位不必再说，天庭里一片肃穆，大神仙小神仙挤挤挨挨站满了，中间端端正正跪着一个何欺。
他不敢抬头，他的正前方正是发着天威的玉帝。他隐隐约约能听见身后各路神仙的窃窃私语：
“他是谁呀？”
“他是寻判大仙座下的一个小神仙吧……”
“听说他在人间挺潇洒啊。”
“呸！做了神仙还不本分。可真是给他们家主上丢人。”
“诶诶诶，你们可曾听说他与当年的白羽将军交情可不一般呐。”
“那个罪人？那又怎么样，他现在不还是跪在这里？”
何欺倒是不在乎，在天庭摸爬滚打了好几千年，知道这里和人间没什么两样，就喜欢凑热闹嚼舌根。他一歪头，看着整垂手立着的寻判，他默默地什么话也不说。何欺看他时，他也侧目瞥了他一眼。
你们想要如何，便如何吧。
何欺淡淡地扬了扬嘴角，忽而明白了白羽在被打落凡尘前，是个什么样的心境，恐怕和他一样：你们想要如何，便如何吧。
可是，何欺还有自己的主意。
“小仙何欺，私自下天庭，人间因此扰乱，罪该当诛。”玉帝发话了。
“玉帝，小仙为何欺求情，何欺已在我座下当值一千年，是个怎样的品行，小仙最清楚不过了，求您减轻责罚……”果然，寻判还是开口求情了。
玉帝听罢顿了一顿，问道：“何欺，你可有什么说的？”
“何欺别的不敢奢求，所有罪孽全都可以算在我一人身上，用焚心之刑也好，用烈烧之刑也好。只是有一个请求……”
“你说。”
“三百年前，白羽将军被贬下人间，经历九世轮回，命途浅薄。如今已经经历三世，只求……只求剩下六世，不要再受贫困疾病之苦，不要再受英年早逝之痛，尽量活得安康快乐……还想求玉帝下旨，这六世一过，就让他回来，继续做天庭的将军……”
何欺一个头磕在地上，寻判暗自惊道：果然还是如此，他就是还记得白羽，他就是只记得白羽。
玉帝思索片刻：“虽说这圣旨没有收回的道理，但是念在白羽将军确实为了天庭出了不少力气，天庭也少不了他。这九世的刑罚的确是重了些……何欺你也是情义可嘉，我准了。”
“真的？谢玉帝。”
“你的罪却一点减不得，不如就用焚心吧，焚心一刑，熬不熬得过，也就是你自己的造化了。”
“玉帝仁慈。”何欺满目欣喜，恍如大赦。
何欺欣然接受，寻判在神仙们散场得差不多的时候，走过去气得连连打他的头：“白羽，又是白羽。我都求情了，还落得个焚心之刑！何欺你以为这刑罚是好受的么，六百天若是熬不过，就是个形神俱灭。受过这刑的神仙，还有几个好好留在这九重天上的！”
“哦？六百天？那便正好赶得上看看白羽回来的样子。”何欺大笑着，没心没肺。
焚心之刑，三根神钉生生地刺进何欺的胸膛里，钉进心脏里。这痛处会从心脏处开始蔓延，蔓延到四肢，每时每刻没有一分钟能逃脱这样的痛楚。若是神仙法力大到能够忍住这疼痛，过了六百天，还能好好的活着，便就算是刑罚结束了。
这钉子起初钉进何欺身体的时候，何欺还装作无所谓，寻判要做个什么事，他还像是往常一般的帮忙打着下手。
第三天，便就疼得抬不起手来了。
“你给我滚去躺着。”寻判看着何欺惨白的唇色，气就不打一处来。
何欺抖着嘴唇，没心情反驳他，乖乖地在床榻上窝着。
“吃下去，止痛的。”寻判递给何欺一粒药丸，何欺本来还想拒绝，可是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寻判心中自然是怜惜，只好扶起何欺，把药丸塞在他嘴里：“吃下去，应该就会好一些，我从太上老君那里讨来的。”
何欺看着那药丸，用半口气吊着问道：“你和太上老君素来关系不好，你是怎么要来的？”
寻判一口气没吐出来，闷声道：“你管我！让你吃你就吃！”
“白羽……白羽……”
何欺醒着的时候，就坐在床上看着外面的风景，寻判时不时地就会来看他，给他带药丸维持着精魂。吃完之后，痛感会减轻一些，可是久而久之，连药丸都不管用了。于是，就开始白天痛，晚上也痛。
痛着晕厥，也痛着醒来。
晕厥的时候，满脑子都是做梦，梦到的无非就是他偷了寻判的酒和果子，去找白羽玩。无非就是在梦里看着白羽不停地打仗，不停地受伤，不停地抱起他。无非就是看见，第一世的杨溢，第二世的陆良，第三世的江煜，纠结在一起。
“白羽……白羽……”
连守着他的寻判听了都觉得有些烦了，这喊来喊去就是这个名字。这个人还不知游离在他的第几世，何欺用自己为他求得的六世美好，他应该还很享受的吧。
“白羽……白羽……”
何欺从梦里醒来，看到寻判就坐在他的身旁，一点也不吃惊，只是握着他的手问着，白羽呢，回来了没有，回来了没有。
只有何欺自己知道，这焚心之刑果然不是随随便便的刑罚。自从羽化登仙以来，做什么事几乎都是手到擒来，极少受伤的。这一次，他算是把痛楚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回味得透彻了。有时看着寻判就在身边，只好装着一点无所谓的样子。寻判一不在，他就扶着床头，蜷缩着颤抖，实在痛得没办法，就在自己的手臂上啃咬着，硬是咬出了累累的伤痕。
“白羽……白羽……”
白羽啊，你若是再不来，我何欺可就真的不行了。
九世轮回一转眼，焚心之劫似千年。
白羽将军在人间流离了九世，终于在第九世结束时，被召回天庭，可是这记忆早就被来来回回的黄泉水洗得一干二净。玉帝告诉他，你天生神力，就是这天庭的第一将军。
白羽也只知天生如此，至于那九生九世到底发生了什么，从前在天庭南天门到底有着什么故事，已经是全然记不得了。
全天庭早就把默默无闻的何欺忘了个一干二净，只是把白羽将军回来了的事情传了又传。
这风声传到寻判耳朵里的时候，他一个激灵，算了算确实是到了日子了，小心翼翼地摇醒了身边正熟睡着的何欺。
“他回来了！”
“谁……”
“白羽！白羽他回来了！”
“什么！”
“你躺着别动，我去把他叫来！”说罢，寻判就不见了人形。
白羽还是拿着原来顺手的武器，守着南天门，不与任何人说一句闲话，寻判赶到的时候，正有几个泼皮的神仙巴结着请他喝酒。
寻判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拉了白羽就走。
“这位神君！这是要带白羽去哪里？”
“去见你的故人！”
“白羽冒昧说一句，白羽刚刚回到天庭，从前的那些，早已不记得了。”
“什么！”寻判重重一顿。
“……不知，是哪一位故人？”
“何欺，寻判座下的何欺。”
白羽一脸茫然。
“那个天天来找你的小神仙……你……不记得了？”寻判的心重重一垂。
白羽努力地想着：“不记得了。”
“噗——”在寻判和白羽说话的当儿，寻判都没有注意到，何欺已然穿得得体跟在他身后了。他静静地听着白羽的回答，一听得“不记得了”，一时之间气血攻心，凭意念忍着的痛楚一下子崩溃下来。
白羽手快，看着何欺的身子软下去，伸手将他揽住。何欺顺势倒在他的怀里。
“我…我问你，你真的不记得我了？”何欺含泪道。
白羽木讷讷地摇头。
“你说过，小神仙，再往前就落入茫茫云端之中了。你说过，就算灰飞烟灭也不会忘记我。你说过，不会忘了我的……你真的……真的不记得了？”何欺眼泪落下来，嘴角也开始渗出殷殷的血。
白羽努力想着，还是摇头。
“好……好……你不记得了……那你后来在人间过得可好……可遇到喜欢的人……”血，汩汩地从喉头涌出，何欺知道，六百天期限将到，这焚心刑他是熬不过去了。
“何欺……何欺……”寻判紧紧托着他，贴在自己的心口，生怕就这样没了他。
“白羽初初来天庭，从前的事情，一样都记不得了。”
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何欺伸出手臂够着白羽的脖颈，把满是鲜血的唇，凑到白羽的唇上，轻轻地吻了一吻。
“不记得就罢了，看着你死……值……”何欺微笑起来，气息却更加虚弱。
说罢，手一软，灵魂便就跌进无间地狱里去。尸身随即随风而散，不留下一丝痕迹。
寻判握着何欺留下的半缕轻烟，嘶吼一声他的名字，泣不成声。
白羽望着空空的双手，唇上还沾着他的血迹，一时不知所措。脑海里突然回旋起来，支离破碎的画面拼不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又一百年后。
九重天上的婢女承蒙玉帝吩咐来到这孤寂清廖的南天门前，拖了手里的仙篮，柔声道：“将军，今日玉帝大悦，赐百官蟠桃，这一颗，是给将军的。”
白羽正独自在耍着银枪，见婢女来，一把收住，道了声谢，便接过那蟠桃来仔细看着。
白羽似乎想到了什么，抬头问那婢女：“玉帝上一次赐蟠桃，是什么时候？”
婢女想了想，道：“怕是要在五百年前了。”
五百年，五百年。白羽拿起只蟠桃，看着它细细的绒毛。婢女感到很是奇怪，于是问道：“将军可是有什么疑问？”
白羽却不回答，端着那桃子，独自坐了，喃喃道：“我记得，很久以前，也有人送了我个桃子。他叫……是叫……”
白羽眯起眸子，想了一会儿，觉得有个嗡嗡的声音一直在回荡：
“白羽，我来了！今天玉帝心情好，赐了蟠桃给百官，寻判不喜欢桃子，就给我拿来了。”
“百官都有桃子，唯独辛苦劳累的守将白羽将军没有。我说白羽将军，不会是为了个桃子在怄气吧。”
“白羽，我不想让你做这个第一的将军。”
“白羽，你看这第一将军，第一个打仗，第一个受伤，第一个……白羽，我不要，我不想你有一天突然就灰飞烟灭了……”
“就算灰飞烟灭了……也别忘记我。”
那声音回荡得白羽有些头疼，他揉了揉额头，眼睛中一亮。扬起头来，伸手抚了抚自己的嘴唇，又喃喃道：“何欺。”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焚心刑，君莫忘，永无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