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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非我之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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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华近日甚是孤单,自从砚清名列仙班与青华大帝双修去后,连个说话的人都少有,偌大一座胡白山果然成为了狐族天下,灼华对这种魅惑成性的种族本来就不甚喜,每日便只是多加修炼,闲来无事便至砚清居住的小屋里逛上两圈,权表寄思之情。
这日已至七月,桃子尽脱,仅余青叶郁郁,灼华松的好大一口气,已有将半余月未去砚清旧居,便至日落天昏,山风转凉之际,化为人形,身上是一袭青色长襟,眉间亦褪去妖媚之气,趁着晚风清爽,手摇折扇,缓缓行来。
待行至屋后时,天色已晚,仅余西边几缕红霞,遥遥可望见屋内亮着烛灯一点,隐约可见人影婆娑,灼华暗暗起疑:“莫不是砚清已回山?可上月托青鸟送来信中,可未曾提过什么归山之意啊?”
待转至屋前,只见院中砚清之前所种花草已无踪,被人重新开垦过,种着几畦荞麦,另一边种着几垄不知名的青绿小草,也就两三片叶。院中新挖着一口井,几只嫩黄小鸡在旁围着瓷碗啄食小米。一只黄色小狗见有人来,竖起耳朵冲着灼华汪汪叫上几声,黑亮小眼里满是警惕。
灼华敲敲栏门,朗声问道:“可有人在家?”
一人闻声而出,布衣短襟,二十许人,见着灼华,似吃了一惊,从门后拿出板斧,喝道:“你是何人?”
灼华抱拳道:“在下卓桦,清城人氏,今日与友人同来游玩,因贪恋美景,不觉同诸人失散,致入迷途,现天色已晚,能否请主人家收留一夜,明晨必将离去。”
那人上下打量灼华半日,见他头束青带,身着青袍,气定神闲,风度不凡,便放下板斧,拱手道:“原来是游山的士子,刚刚多有得罪,这山深路陡,少有人迹,常有鬼怪出没,故而谨慎许多,倒是让阁下见笑了。”
灼华摇手道:“是在下唐突,闯入贵地。”
那人打开院门,将灼华引入室内,屋内物件未有短少,倒是多了些许东西,不似无人时清冷。
见灼华环视屋物,那人道:“寒舍小居,少有佳客。在下裴赤离,亦是清城人氏,可谓是同乡,不知阁下居住在清城何处?”
灼华自是从未去过清城,当下不慌不忙:“少时便随家祖迁居至附近,只是世辈均为清城人,故而以清城人自诩,祖屋故居已有十余年未曾去过,确不记得了。”
裴赤离望了他一眼,道:“原来如此,阁下想必未曾用饭,山蔬野味虽粗鄙,倒也别具风味,阁下可以一试。”
灼华欣然谢邀,裴赤离将风干的狐肉用辣椒爆炒,卤好的鹿肉切盘,新宰的兔肉熬了一锅米粥,一一呈上桌,道:“阁下请用。”
灼华眉间一跳,看着满桌饭菜道:“有劳。”缓缓夹上一片鹿肉送入口中。
裴赤离见灼华将满桌饭菜都一一尝遍,自床下拿出一坛酒,道:“无酒不足宴佳客,这是在下自酿五谷雄黄酒,你我相逢必是有缘,今日必要将它喝光才好。”
灼华看看堪比水缸的大坛酒,望向裴赤离满脸欢喜诚恳之色,缓吞吞道:“主人相邀,卓桦不敢有违,若在下醉后失态,不甚雅观,请勿怪罪才是。”
裴赤离拿出两个大海碗,一一注满酒,道:“哪里哪里,卓兄你客气了,你我同乡相逢,更是人生四大喜事之一,必要喝个尽兴才好,今日一定不醉不归。”
灼华眉心又是一跳,道:“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灼华缓缓睁开眼,窗外鸟声啁啾,天已大亮,慢悠悠从床上坐起,双眼望着墙面发呆。只听一声门响,裴赤离自屋外兴冲冲进来,道:“卓兄你醒了,现已是中午时分,外面阳光甚好,不如你我出去晒晒太阳,去去酒气?”
灼华呆了半晌,慢慢转向他道:“裴兄,现在是暑九热天,你便不怕中暑吗?”
裴赤离道:“山风清凉,不会中暑的,走吧。”一把拉起灼华,将他拖至院中,强行摁坐在椅上。
灼华本就醉后头痛,正午太阳正烈,晕了半天,呆呆看了半天小鸡啄食,见裴赤离在旁站了半日,慢慢道:“昨夜在下不胜酒力,醉倒在席,甚是失礼,不知可曾做出什么失态之举?”
裴赤离笑容满面,道:“不曾,卓兄你酒品甚好,醉后便睡了过去,连呕吐醉闹都未有。”将灼华拉至井边树下,递过一碗凉茶,道:“卓兄去了半日酒气,想来也有些暑热,不如喝碗凉茶解解暑吧。”
灼华缓缓喝了,道:“多谢裴兄收留一夜,想来我同伴发现与我失散,已来寻我。叨扰一夜,这便告辞了。“
灼华经此一宿折腾,回去后便恹恹的,向来青绿茂密的桃树也都蔫蔫的搭着枝,翻卷着叶子,直过了三天才缓过来。
自此后便不敢再去砚清故所,只靠着青鸟和砚清传讯,砚清对屋子为人所占倒不以为意,只是嘱咐灼华莫再去招惹那人,以免惹祸上身。
灼华无辜少了一个去处,便也懒怠了出行的情致,便化身原形每日吸取山川日月之精华,专心修行,以图能早日成仙与砚清相会。
如此过了一年。
转眼间又是绿树成荫桃满枝的季节,灼华一逢此时修为便都付与了子实,辛苦非常,整日里都苦苦等着桃子成熟自落。
眼见大半桃子都红透枝头,却将落未落,向来啃食果类的猕猴见满树红桃,急的抓耳挠腮,只是灼华不喜他人爬上枝身,只能一日大半时间守在树旁,彼此虎视眈眈。
眼见韶华均逝,满树桃子摇摇欲坠时,却有一人悠悠提着板斧来到近前,见到满树红桃,大喜,脱下外襟,赤脚爬上树,将之一一摘下,用外衣包了,抗在肩上喜津津的去了。
众猴被截胡,大怒,彼此哀叫喧闹不已,却没有一猴敢上山去拦,并非为那人手中板斧,而是任之妄为的灼华。
听得吵闹的猕猴前来抗议,灼华头痛不已,只能暂且安抚猴怒。并非是他愿那人爬在头上,只是无法用真身止阻来人。
但若那人食髓知味,年年前来爬树摘桃,岂非年年都要被此人欺凌一番?
灼华近日十分之忧愁,可恨砚清小人之心,不但不帮着设法解决,反而取笑一番:什么自己小气非常,相处一山时也未肯给他一颗熟桃吃,比王母蟠桃园中仙桃还金贵等等,连带着送信的青鸟见到自己也是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恐也无计避免,唉,冥冥之中,自有天命,想来他一千年的天劫就在眼前,是福是祸尚未可知。
灼华歇息两日,换了人形,仍旧一身青衫,慢悠悠行至砚清屋前。院中种着郁郁棒谷,已及人高,几只母鸡跟随一只雄昂昂的大公鸡在旁低头啄食,井边卧着一只黄色大狗,似是听得声响,竖起双耳,转过脸来盯着灼华,跳起身汪汪叫了几声,模样甚是凶恶。
灼华无奈,扬声道:“裴兄可在家?”
过的半晌,一人自屋内而出,口中咬着半个桃子,见的灼华,含含糊糊招呼道:“哦,原来是卓兄。”
灼华看他口中桃果甚是眼熟,眉心一跳,道:“一年未曾相见,裴兄近来可好”
裴赤离喝住欲扑的黄狗,打开院门,道:“甚好,卓兄你来的正巧,我前日在山中得了一树红桃,颇为清甜,你也来尝尝?”自井中提出一竹篮,里面满满的红桃鲜嫩欲滴,甚是诱人。
灼华退了两步,强笑道:“多谢裴兄,只是在下对毛桃过敏,一吃便会起满身的红疹,痛痒难当。”
裴赤离两眼一亮,道:“如此便好。”
灼华惊疑:“怎么?”
裴赤离笑道:“不怕卓兄笑话,在下自前日食得此桃后,便不思饮食,每日以此桃渡日,眼见仅剩这几只大桃,甚是不舍,便冰存在井中,可惜吃完便没有了。”
灼华面上一红,道:“裴兄莫要说笑,世上哪有这等神物,想是你多时未曾吃过,觉得新鲜罢了。”
裴赤离啃尽最后一口桃肉,将桃核埋入院中,道:“不瞒卓兄,这胡白山我这一年已踏寻了遍,哪儿的果树味道如何,都知晓七八。这山中桃树也未少见,像此树这般叶大枝茂的倒是头一遭遇到,怕是天上仙桃移居此处未可知,可惜卓兄不能食桃。”摇头一叹,面上却未见什么惋惜之色。
忽然看向灼华:“卓兄此番为何而来,总不会是又迷路了吧?”
灼华摇扇道:“这倒不是,近日天气炎热,在下想到此山甚是清凉,兼之风景秀美,便又起了一游之心,顺路便来看望裴兄你。”
裴赤离道:“你来的正巧,我在山中悠闲自在,就是独身在此无人能同说话,甚是寂寞,卓兄不妨在此多住几日,等天气见凉再回不迟。”
灼华苦笑,若等天气转凉,岂不得再等两个月,自己哪有时间在此陪他玩闹,便摇首道:“此事怕难办,在下这次是偷偷上山,家中人都瞒着祖母,若耽搁时间太久,怕老太太会担忧,最晚三日便得回去。”
裴赤离一把拉住他,将人往屋内扯,边道:“三日便三日,卓兄正可与我说说山下新鲜事,免得我居山太久,下山招人嘲笑。”
灼华无奈,将狐族爱下山玩闹的小狐狸绯红给他讲来之事一一转述,裴赤离听得津津有味,直到月上中天还不肯罢休。灼华困倦不已,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道:“裴兄,明日再讲如何?在下实在是乏了。”
裴赤离依依不舍,道:“也罢,那就睡了吧。”
灼华合眼躺在床上,听裴赤离至院中关鸡舍,锁院门,打水洗漱之声。半日屋门一响,听得他锁上屋门,伋着木屐来到床边,躺在身侧,不多时鼾声便起。
灼华虽是困倦难耐,却辗转反复睡不着,多年来一人独居,从未与他人同卧一榻,即使是交好多年的砚清,两人也是话无兴尽后各自归家,从未有过留宿之举。
没成想今日却此人同处一榻,灼华双目鳏鳏,望向屋顶,直至鸡鸣三更,才朦胧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