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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三十二章 天下英雄谁敌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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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年后,有这样一句诗流传了下来——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
曹刘!
两个背景迥然不同的人,却都用他们的生命完美地演绎出乱世中最高的赞誉——英雄!
但这些都是身后之名,曹操自然无从了解,如今他满眼,都是汉中战场上凛冽的刀兵。
两方大军静默相对,相隔仅仅一射的距离。曹操打马上前,对方也自马上出来一人,一身甲胄,正是刘备。
曹操眯眼,试图穿过漫天的扬沙,看清刘备的脸。
那个曾经在自己面前吓掉筷子的人,那个靠伏低做小骗得他一时心软逃之夭夭的人,如今竟也能够与自己平起平坐,势均力敌。
是啊,若非如此,你又如何能当我曹操一句英雄。
“玄德!”
马背上的人明显愣了一下,这才回道:“孟德兄。”
“哈哈,”曹操歪了歪头,刘备还是这样,不管处在什么样的境地,都摆着一脸认真淡定。这样的表情让他在落难时显得气度不凡,可在如今,却显得颇为拘谨。
两人勒马相对,一时间除了呼啸的风声,静默无言。
而同样静默了的十年的光阴,就在这一刻,呼啸而过。
“玄德,你还是这样喜欢跟我作对。”
刘备眉心一皱,时隔多年,再听到曹操这种谐谑的语气依旧令他不悦。
“曹孟德,今日之战,我盼了十年。明年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啊,”曹操微微扬起头,大风扬起他鬓角的碎发,可见黑白参半。
“那,拔剑吧。”
酣战一日,云层压得越低,天色晦暗似要落雨一般。
曹操坐在山头,任由大风将身后暗红色的披风掀得猎猎,
“你看到了什么?”
“陛下,血,漫山遍野的血啊!”
“嗯……”曹操站起身来,掸了掸身上的草屑,“只要敌军的血,流的比我们还多!”
司马懿默然不语,手背上有些痒,他低头看见一只蚂蚁。蚂蚁有些惊慌,在陌生的热度上徘徊不进。
现在只需他轻轻动一下手指……这只蚂蚁就将轻易从世上消失。
就如同,这眼下流血漂橹,杀人如麻的战场一般。
只是蝼蚁尚且偷生,身在大争之世,人却别无选择。
冬雪既去,夏来麦熟,年丰岁末,胡不归?
兵戈方歇,烽火又起,国泰民安,何时归?
何时归……
“陛下,你听,有谁在唱歌。”
“什么?”曹操头也不回。
“……没,没什么。”司马懿自嘲一笑,自己真是魔怔了,两军开战民众避之不及,谁人会来这里唱歌呢?
“报!陛下,汉中城破,蜀军后撤!”
曹操面部抽动了一下:“追!”
“是!”
“等一下!”司马懿将传令叫住,“我军伤亡几何?敌军呢”
“这……”兵士看了眼曹操,见曹操不说话,这才结结巴巴道,“我军……重伤两万,死八千有余,敌军据估计也是差不多。”
“不要再追了,陛下!”司马懿跪倒在曹操跟前,“入川之道狭险万分,不论是布阵还是伏击都轻而易举!汉中之战蜀军兵力本就不敌我军,陛下试想,他们能没有后撤的准备吗!”
曹操沉着脸不说话,司马懿也长跪不起。正僵持不下的局面,突被一声巨响打断。
“怎么回事?”
“报——报陛下,入蜀栈道……被炸了!”
“什么!”
“山石滚落,全埋了!”兵士双膝一软跪地,“蜀军出不来,我们……也进不去了!”
曹操抬头,满天墨黑的云块缓缓裂开,漏下如血的夕照。
像是,昭示着他最后的足迹,血一般的颜色,渲染出最后一场惨烈的胜利。
这一刻往后,便是永久的黑夜,直到将他这个人,都融化在一片虚无里。
吾之天下,止于此……
曹操栽倒,毫无预兆地栽倒。
“陛下,陛下!”
眼珠在眼皮下急转,果不其然,曹操豁然睁开了眼睛。
“父皇,你醒了!”
曹操长长吐出一口气,抬起手遮了遮光:“朕睡了多久?”
“一个时辰不到。”
“司马懿呢?”
曹彰撇了撇嘴:“在帐外守着呢。”
“……抓起来。”
曹彰听得心头一寒,看着曹操阖目不语,只得起身:“是。”
目前看来,杨修是依他之计炸毁了栈道,阻止了曹操灭蜀的可能,可是为何,曹操一醒来就要要处置司马懿?
曹彰越想越不对,难道父亲已经知道了此计乃司马懿所出,那么自己岂不是也要大难临头?
倒不如……
曹彰心中第一次起了杀人灭口的念头,出帐寻了个僻静处,召了两个兵士,将司马懿押了过来。
“殿下?”司马懿一路挣动,“这是何故?”
曹彰心烦意乱地摆摆手:“别问我,是陛下要捉你。”
司马懿闻言却冷静了下来:“殿下,可知道是谁炸毁了栈道?”
曹彰差点脱口而出,眼睛看了看左右两个兵士:“你们两个,先下去。”
待兵士退开,曹彰咬牙:“我还要问你呢,你跟我说,炸毁栈道之策可阻父亲穷兵黩武,但谁用谁遭灾!可是如今呢!杨修他这么干了,屁事没有!遭灾的是我们!”
司马懿却笑,笑得肩膀抽搐:“好,你没错!杨修这么干了?那该死的是他!”
曹彰紧锁眉头来回踱步:“司马先生,都什么时候了,你就别消遣我了!”
“我没开玩笑!殿下,杨修他私通外敌,本该军法处置,可是他倒行逆施惹得天怒人怨,炸栈道的时候把自己也给埋了……”
“等等等等,你说什么?杨修死了?他还里通外敌?”
司马懿微微一笑,眸中的冷意让曹彰也打了个寒战:“殿下,你只说杨修这个死法,好是不好。”
曹彰头脑中一时如披冰雪,随着从脚底蹿起的一股子寒意,思路却渐渐清晰了起来。
是啊,杨修必须死。杨修不死,必然会供出自己来,而且自己属于什么?幕后黑手!到时候杨修可以说是被人蒙骗,那他的罪责,可深重了!
如果杨修就这么死无对证了……曹彰打了个激灵,真的要这样做吗?
司马懿那双眼还看着他,此时此刻看在曹彰眼里,像极了一双鹰眼,毫不掩饰其中的阴毒和野望。
这个人好毒的招数,杀人灭口还不够,杨修通敌这一盆脏水泼下去,曹植恐怕也要遭受灭顶之灾。
曹彰越想越心寒,甩手就给了司马懿一巴掌:“好一个无耻小人!滚,我不想看见你!”
曹彰何等力气,司马懿立时被掀翻在地,抬起头来嘴角一道刺目的血痕。
司马懿被这一巴掌打得耳畔一阵嗡嗡,眼前还冒着金星,索性随手抓起一把沙土就朝曹彰的头上扔过去。
曹彰被他扔了一脸土,正在惊愕,就见司马懿从地上翻滚而起,须眉倒竖指着他鼻子开骂:“竖子不足与谋!你以为杨修是何等人物,他能看不出这计策有风险?我告诉你,他的算盘早就打好了,陛下若不怪罪,立功的是他;陛下若怪罪下来,他就说是你的主意,不管怎样,得利的都是他背后的主子!二货,留着你那颗妇人之心等着死吧!”
曹彰何时受过这种糙话的谩骂,当时就怒不可遏,腰间兵刃出鞘,只差一刻就要劈了司马懿当场。
“你不怕死?”
“我更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就像殿下一样。”司马懿上挑着眼皮盯着曹彰看,唇角的血色顺着脖子往下流,看起来触目惊心。
曹彰心中有如油煎,方才司马懿话虽糙可理却不糙,这会儿冷静下来细想,的确有些后怕。
无论如何……杨修是不能留了。
想到这里曹彰横横心:“我只求自保,杀杨修就能达到目的。至于污蔑他通敌,我断不做的。”
司马懿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抬起袖管抹了抹嘴:“随便你,陛下不是要抓我?不劳烦殿下,我有腿自己去。”
曹彰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由得他去了。只是心里如同点了一把火,直要将他烧得五内俱焚。
曹操最不喜闻药味,吩咐随侍将军帐帘子掀起。阴沉了几日的天却晴了起来,云缝间漏下热腾腾的黄光,远远看去天地难分。
曹操眯起眼,挺括的眉头渐渐皱起,忽听帐外来报:“司马懿带到!”
“嗯……”曹操抬起手,示意来人噤声,缓缓阖上双目,隐约可听见天际沉闷的隆隆声。
“不好……”曹操嘶了一口气,撑着身子站起,“速速拔营回军!传下去,要将士们务必一路高唱凯歌而还!”
“是!”兵士得令,“那司马懿……”
“关囚车里!”曹操将手一挥不欲多言。
“报!”又有一将闯入,一脸的惊惶跪地,“陛下……杨修他他他……”
“他怎么了!”曹操最见不得人畏畏缩缩的样子,厉声喝道。
“被人从碎石堆里刨出来,已经死了。”
曹操“哦”了一声,将袍袖一扫坐下:“怎么死的?”
“从现场状况看,那杨修应当是炸毁栈道的主谋,结果被埋了!”小将朝帐外招招手,“押进来!”
曹操疲惫地按了按眉心:“拉出去砍了就是,速速拔营。”
“是!”小将还是疑惑,“那司马懿?”
“哪里那么多话,”曹操踱下座案,用拇指替小将擦了把脸上的血污,“去吧,好好擦擦。”
“是……”小将抬手擦了把眼眶,大声应道。
于是司马懿只得安坐囚车。大军将将开出汉中地界就下起了暴雨,淤泥陷地,只得停下避雨。
重重雨幕如帘一般沉重压下,曹操低头看地面的水涡,不由得想起了那一日的泗水河,那一枚丢进了他心窝里的小石头。
说来也怪,那汇聚成流的雨水,竟如同应景一般,渐渐晕染了鲜红的血色。
大军后方突然一阵哗然,有人大叫着“尸变”,胆小的已经跌跌撞撞向前奔跑,溅开的泥花儿挡住了更多不安的视线。
那后面拉着的,就是杨修以及他几位随从的尸首。
怪力乱神,乱之始也。
曹操分开人群往后面走,不顾亲卫们的拦阻,只走到那几具草席裹着的尸体前,伸手就是一扯——
一具被雨水泡得苍白浮肿的面孔赫然出现在眼前,颈部已经被粗粗缝合,只在上半身晕染开一大片鲜红,那鲜红还在不住往地上滴。
抬尸的兵士见到这光景吓得腿都软了:“这被砍了脑袋的,血一早就流尽了,这怎么怎么……”
曹操紧锁着眉头,掏出匕首弯腰下去,嗤啦将杨修的衣衫一划,当胸露出一柄红色的折扇,那鲜红就一滴滴从上面落下来。
“这是……”
曹操眸光变得森冷,向亲卫使了个眼色,后者马上将扇子取下,小心收了起来。
“一柄掉色的扇子而已,看把你们吓的。”曹操呵呵一笑,“都散了!”
不过一刻的光景,雨势渐渐小下来,大军复又缓缓前进。曹操脱了湿透的鞋子盘腿靠在车里,那一柄鲜红色的扇子摆在眼前,颜色依旧鲜红夺目。
血檀……蜀中的稀世珍品,遇水即溶出赤红而不减其本色,仅仅供宗室而用。
这种东西,怎会出现在一介主薄杨修身上?杨修主意是多,可他又如何会大胆到擅自炸毁栈道,并且还亲自去炸?
曹操突然有些后悔自己草率杀了那两个随从,如今死无对证,只有这柄突兀的血檀木扇,昭示出一个令人心寒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