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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番外一+番外二 ...

  •   番外一套圈

      大魏建国之后的第一个端午节,因为战乱萧条了许久的街道上,终于焕发出本应有的生机来。
      曹丕跻身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时不时有蹦跳的孩童从大人腿间蹿来蹿去,留下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这让他想起了弟弟曹冲,也是如这般粉嫩的小团子,总是跟在他身后叫着他哥哥。
      “套圈,套圈啦!一文钱十个,套住什么给什么!”
      曹丕扭过头去,只见路边围着一群人,都在兴致勃勃地盯着里面,时不时爆发出一阵喝彩声。
      套圈……曹丕活动了一下手腕,真是很久没玩了。
      一朝之间从人臣之子变为皇子,相比很快就像模像样的大哥,他还是无法适应这个身份的变化。一想到从此要端起架子,与昔日的同伴们一下便成了君臣的关系,远离市井的喧嚣,走入波涛诡谲的政治风云之中,都使他不禁觉得惶恐。
      况且,他也才刚刚满十八岁而已。
      摸出一枚铜钱递给老板,拿了十个藤圈,曹丕费了好大劲挤进人群中一看,场内放着的东西五花八门,有泥塑的猴子、草编的蚱蜢、看不出质地的挂坠等等,都是价格低廉却十分有趣的玩意儿。
      曹丕目光流转,锁定了场子角落竿子上挂着的一个面具。那面具看起来颇有些骇人,瞪着老大的眼睛,面色却如漆般黑,可以说是丑陋。
      丑陋,却别致。曹丕笑了笑,将藤圈瞄准了那个方向。

      一前一后两个藤圈,都准确穿过了竿子,套住了那个面具。
      这下好了,算谁的?曹丕看向摊子的老板,那老板也一脸无奈地看着他们。
      “两位客官,这人太多,所以不能一个一个来了。你看你们也是有缘,不如商量下,谁退一步让出来这个面具,再多扔一次行吧?”
      曹丕看向那个跟他套中了同一件东西的人,只见那是个年轻的男子,眉目长得却与父亲新得的那位郭祭酒有些神似。那男人也在看他,然后问老板:“这面具还有吗?”
      “没有了,这里的东西全都只有一样,不然你再看看别的?”老板陪着笑。
      那男人不说话了,只是扭头看着他。
      曹丕也不是小气的人,只是看着那男人如此执着的态度,不禁起了好奇:“那怎么办,我也想要这个。”
      那男人一路挤到他身边,很好心地让出给其他客人游戏的位子来。离得近了曹丕才发现,那男人竟有几分眼熟,好似是父亲曾经亲自去请过的司马懿。他只远远看过一眼,依稀记得那人喜欢抬眼看人,不管对方高矮与否。
      “我都扔了九个圈了,最后一个才套中的,”司马懿苦着一张脸,“如果让我重新套,很可能什么都套不到了!”
      曹丕心里有些发笑,这个司马懿,当初推脱父亲说自己得了风痹症,这才几个月,就生龙活虎地在这里套圈?有意思。
      “那好,你让我亲一口,我就把面具让给你。”曹丕凑近他脸狭眼而笑,满意地看司马懿耳根子红了起来。
      “好一个登徒子!”司马懿压低声音道,在曹丕听来却毫无震慑力。
      这一刻,他才真正体会到了身为皇子的好处,底气足,到哪儿都是。
      曹丕不由分说一把搂过司马懿的肩膀,无视司马懿的挣扎,朝着场内喊了一声:“老板,把那个面具拿来!”
      那老板见他们勾肩搭背,似是已经达成了共识,连忙把那面具递上,如同丢掉一个烫手山芋一般。
      两人挤出人群,到了一个人少的墙根下。曹丕把面具拎在手里,手指插在眼睛孔里一圈圈转:“怎样,考虑清楚没有,司、马、先、生?”
      司马懿睁大了眼:“你……”
      “不知司马先生找了何等神医,竟能在三月之内,将风痹症完全治愈啊?”曹丕笑眯眯看着司马懿的脸色由红转白,心中涌起恶质的快意。
      “你认错人了,这位公子。”短暂的停顿之后,司马懿扬起眉头,“今日你我同时套到这个面具,并不是我欠你的,为何你可以开条件我却不行?”
      居然没有因为被揭穿而甩手走人,看来这个司马懿的内心还挺强大,深谙做戏要做足的道理。曹丕嘴角扬起一个优美的弧度:“有什么条件,你说。”
      司马懿凑近,将曹丕一步步逼靠到墙上:“告诉我,你是谁?”

      你是谁?
      曹丕愣了一愣,脑中一时有些空白。曾经的他,可以大声地告诉对方我姓曹名丕字子桓,现在却必须斟酌。
      司马懿何等狡猾的人,连父亲都奈何不了他,若是让他知道了自己是跑出来玩套圈的皇子,不知会不会落个把柄在他手上。
      “你……你为什么那么喜欢这个面具?”
      司马懿几乎整个人都压迫在他身上,曹丕甚至都能闻到他身上皂角的气味:“为什么?”
      “这个啊,因为那个面具实在是太丑了,我就好奇,人们戴面具不是为了用美丽遮盖自己的丑陋吗?为何还会有这种面具呢?”
      曹丕摇了摇头:“也许,就是有人会想用虚伪的丑陋,来遮盖自己原本的美丽呢……比如说,你。”
      司马懿闻言,眼波一时流转:“殿下又何尝不是如此。”
      这次轮到曹丕惊异:“你怎么知道!”
      “知道我以风痹的缘由辞不就职,又见过我本人的,只有皇室中人。那一日陛下亲临时,我虽然躺着视角有限,但听到有皇子在门外叫父皇,想来就是殿下你了。”
      身份被轻而易举地揭穿,曹丕有些泄气:“我是二皇子,曹丕。”
      “司马懿,方才多有冒犯,还请殿下海涵。”司马懿拿过曹丕手中的面具,替他戴好。那丑陋面具的眼窝下露出曹丕的眼睛,一眨一眨,逗得他不禁扑哧笑出了声。
      蓦然之间,曹丕的心头也被那抹毫无保留的笑逗弄的痒痒。向上掀开面具,在司马懿脸颊上落下一吻,曹丕将手中的藤圈轻轻放在了司马懿的头顶上。
      “套到你了。”

      番外二木人
      山中的雪化得晚,一整个寒冬的累积使得上层的积雪十分松软,被风一吹便扬起细细的白色粉末。
      他在这山上已经住了很多年,从一开始的如释重负,到现在的空虚寂寞。时间在这里凝滞,那摆在门口的长明灯不知加了什么油,竟一直亮着,将此处唯一可能有的一点变化都抹杀殆尽。
      “你叫什么?”
      “曹丕,字子桓,朕是皇帝。”
      这样的自言自语已经持续了太久,可他犹嫌不足。这里的时间虽然凝滞,可却像是筛子一般,一点点将他俗世的记忆泯灭在这一成不变的日夜之中。
      如果不提醒自己,他怕自己终有一天会忘了自己是谁。一个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的人,他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
      “你怎么,都不来看朕?”
      曹丕走到等身的铜镜前,镜面有些模糊,依旧能映出他修长的身形,一身象征着无上尊贵的暗红底色黑龙纹朝服,正昭显出男人最好的年华。
      山中只一日,世上已千年,对么?镜中人勾起一个自嘲的笑,决定下山去看看。
      只不知你是活着,还是死了……为何,都不来看朕一眼。

      依旧是熟悉的道路,不过是街边又多了几个包子铺,城墙下的青砖上又多了几道裂痕而已。只是人们口中所谈论的,已经从定国安邦的武皇帝和修文制法的文皇帝,变成了一个姓。
      司马。
      司马便司马吧,是他把一切想的太简单,以为拥有了权力,便拥有了一切。
      他不曾想过司马懿的心,时隔多年是不是已经坚如磐石;他不曾想过自己一直隐瞒着的咳疾,会不会有朝一日病入膏肓。
      只是现在,一切都不重要了,他只想去看看那人,问他最后一个问题。

      司马府,如今也修得富丽堂皇,很有当年权倾朝野的曹府的气派。
      庭院里有一个鬓发斑白的精壮女人在扎马步,司马懿对外宣称是他乡下的夫人。只有他清楚,那是父亲手下的影卫,当年被司马懿利用完毕竟没有被他灭口,看来有几把刷子。
      绕过前院,能看见影壁后面种着一片红梅,正开顶着严寒开得红艳。院内积雪未扫,白雪上铺洒着星点艳色的花瓣,顺着蜿蜒的道路延伸到一间屋门口。
      曹丕踏雪而去,在那间紧闭的房门外站定。窗缝里还插着几枝红梅,应该是这里没错。
      仲达,你既不来,那便我来看你。
      进门的那一刹那曹丕有些紧张,不知现在的司马懿是个什么样子?是已经满面皱纹垂垂老矣,还是依旧那样年轻,如同他们初见时一般风采卓然?
      在山中住的时间长了,头脑竟也混沌起来,除了自己是谁这个问题,对于时间这个东西,从来都算不清楚。
      有时候曹丕会想,自己是不是已经老糊涂了,虽然外貌不曾有些许变化,这个灵魂却已经年逾百岁。
      司马懿不在房内,曹丕在里面转了一圈。案几上放着一盒松香古墨,他记得司马懿原不是喜欢香的人,看来他们真的已经分开了太久,连他的喜好什么时候变了都不知道。
      不知道的不仅是这盒松香古墨,还有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竟也爱上了权力,就如同自己一般。不,是比自己更加极端的,他所爱的到了最后,只剩下权力。
      他自认为还是爱着司马懿的,爱了一辈子,从初见的那一天开始。这中间固然有过一些舍弃,但也是为了更远的将来。他必须要见到司马懿,有些话必须告诉他知道。
      那天曹操叫他到榻前,说梦三马食于槽,司马懿必干他家事,命他则一合适时机除之。是他亲手烧了那索命的手谕,却不想父亲竟一语成谶。
      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只是觉得他不会,至少在自己活着的时候他不会。
      他原以为他们还有一辈子可以弥补,可以互相心照不宣地坐在这红梅树下,等岁月同他们一起垂垂老矣。却不想这一天来得这样快,快得令他措手不及。
      我已经把这个江山都送给了你,你却为何还不愿见我一面?
      曹丕叹了口气,抬眼看见房间角落里还放着一张屏风,上面绘着牵牛饮马图。曹丕有些好奇,这个地方本不是放屏风的地方,何以这样摆设?
      绕到屏风后面,他竟双膝一软,差点就跪了下来。
      那里端坐着一个人,身着玄色皇袍腰佩王剑,额前的十二道冕旒静静垂挂。
      那分明是他故去已久的父皇,魏武帝曹操。
      曹丕定了定神,仔细一看,那竟是个雕刻的惟妙惟肖的木人,就这样被藏在司马懿的房间里。
      这么多年来,他想了很多种可能,唯一没有想到的,就是他的父亲。
      他的父亲,曾经用过多么残忍的手段对司马懿进行过凌辱和玩弄,甚至终其一生,都不曾真正地与他有过一夕温存。
      所以为何!为何他竟然爱上了曹操,爱上了这个将他的尊严踩在脚下的人!
      怪不得,怪不得他不曾来看望过自己,因为正是自己的所作所为,才令他不能见到父亲的最后一面。
      他完全有理由,恨死了自己。
      原来这么多年他倾尽一切换来的,竟不过是一场空而已。
      曹丕突然很想哭,却发现自己的眼睛已经流不出泪水。
      他是谁……他究竟是谁?
      属于他的已经停滞了很久的时间,疏忽开始倒退,画面尽头是一棵怒放的红梅,他伸手去摘,却只摸得一手的血腥。
      再回首时,来路茫茫,皆陷入一片混沌之中。

      长明灯灭,有人脚步声窸窣,带着些许的拖沓,划亮了手中的火折子。
      火光亮起,照出一对如鹰般锐利的眸子,来人已经苍老,却依旧清癯斯文。岁月在他眼角刻上的皱纹非但没有磨灭他一分的气势,反而更增添了十分的厚重。
      他踮着脚,往长明灯里添了足足的灯油,灯火闪烁了几下,墓室里又恢复了明亮。
      “这一次添油,又可以烧足足二十年,”老人叹了口气,有些低沉的嗓音在空旷的墓室里回荡,“只此一次,再不相见了,曹子桓。”
      墓室里依旧寂静,只有自己的回声,一遍遍重复着那一句再不相见。
      老人自嘲地笑笑,返身走出陵寝,抬头只见苍鹰平地而起,直至破天方休。
      那是他,永远无法触及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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