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周逸事》一路芳菲

86、伤心

　　“圣意？”御天冷笑道，“宇文璟吗？”
　　御天起身，来到临街的窗口，顺手推开了窗，街上行人来来往往，时不时的有人朝这边望来，看着下面几个熟悉的面孔，御天心中有了思量，转过身，看着一直没有出声的林洛铭笑道：“林将军对我桂香坊的安危似乎很是上心呢！”
　　一直没有说话的林洛铭猛然抬头，诧异的看着他。
　　“让这么多的将士守护着这小小的桂香坊，在下实在不知该如何感谢将军才好。”
　　御天这么说，却是把一切都挑明了，宇文邕面色阴沉，这御天一直都知道他的身份确实不挑明，让他堂堂一国之君在他面前像是个跳梁小丑一样。
　　“御天，你好大的胆子！”
　　御天却并没有因为宇文邕的怒火而有所害怕，反而道：“陛下既不言明，想来也是不欲让人知道，御天也是‘遵循圣意’而已。”
　　宇文邕压下心内的怒火：“你既知朕的身份，想必朕的来意你也清楚。”
　　御天点头：“有一件事御天一直想知道，据我所知，陛下心中不满齐家已久，为何还如此执着的为四殿下铺路？”
　　“妄议朝政，朕如何做岂是你可以干涉的！”宇文邕心中不悦，他对齐家的态度难道已经明显到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吗？齐家势大，他自然知道再扶持宇文璟的危害，可是几个儿子之中，也只有他还稍微有些能力，若是他不能压制齐家，后果恐怕不堪设想，况且，他时间不多了，也只有在他还在的时候多帮帮他。
　　“如此，御天不问便是了，但不知陛下如何安置几位殿下，您该知道，四殿下不是仁慈之人。”
　　宇文邕并不答话，御天问的正是他心里烦恼的，璟儿手段狠辣，某些“意外”他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历来皇家便没有亲情可言，作为一个皇帝更是要心狠，这些璟儿都具备了，但毕竟是自己的骨肉，兄弟相残他如何不心痛。
　　似乎是嫌火加的还不够，御天又道：“不说别的，就说五殿下和三殿下，这两位和四殿下之间恐怕再难有回旋余地，到时候他们又该如何自处？”
　　“放肆，皇家之事岂容你来说三道四！”宇文邕怒极的一掌拍向桌面，上面的茶水被震得溅出来，沾湿了衣袖。
　　御天毫不畏惧的直视宇文邕，眼中目光灼灼，无比坚定：“请陛下回答御天！”
　　宇文邕未料到御天对于这件事如此强硬，直视他双眸，意外的在他眼中看到期盼和忐忑，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他也说不清，他转开了眼，淡淡道：“历来重权王爷于皇权都是威胁，自然要除去！”
　　宇文邕这话说得却是三儿子宇文绎，宇文绎虽气量不够，但是在兵事上很有天赋，几个皇子中也只有他手里握着兵权，当时自己因为愧疚于他，也放了一部分权给他，至于宇文辰，虽然这几个月弄得朝廷天翻地覆，但是实际上除开御楼他却是没有多大的威胁。
　　显然，御天也听懂了。
　　“除去？”御天有些站立不稳的后退了几步，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颤抖和苍凉，“他还有多少日子仍未可知，陛下何须如此？”
　　站在一旁的林洛铭看着御天有些不解，那一瞬，他分明从他的眼里看到了伤痛，仿佛是收到了极大的伤害一般。
　　御天闭起双眸，深深地吸了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漠然，全身散发着冷冽的气势，和刚才相比，似乎是有什么不同了，却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同。
　　宇文邕没有看到御天的转变，但也轻易察觉他身上的不同，他压下心中的疑惑，冷冷的道：“朕今日来只是想告诉你，若还想御楼长存，最好别掺和到这些事情中。”
　　“若是御天不答应呢？”没有任何思考御天便驳回了宇文邕的话，冷傲的话语掷出，浑身散发的气势丝毫不弱于面前的一国之君。
　　宇文邕竭力抑制升腾的怒火，将袖中的令牌扔到桌上：“仅凭这个，朕便可定你谋逆之罪！”
　　御天淡淡瞥了桌上的令牌一眼，并不在意：“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众口悠悠，陛下难道真的不在意？”御天深谙宇文邕的心里，他这人向来注重名声，意图成为千古明君，明君怎么能因为这事染上污点呢！
　　宇文邕脸色阴沉的厉害：“御天，你当真狂妄至此？现在只要朕一声令下，你这桂香坊便是连只苍蝇也飞不出，朕想要杀你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
　　御天摇摇头：“陛下似乎忘了，您还在这桂香坊内，‘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事情不是只有曹孟德才会做。”
　　闻言，林洛铭全身立刻绷紧，右手握向腰间，蓄势待发。
　　宇文邕袖中的拳头握得死紧，厉眼盯着御天：“你在威胁朕？”
　　“只是给陛下提个醒。”
　　“你想和朝廷为敌，恐怕还没那个能力，朕不介意让御楼从这世上消失！”
　　“陛下自然是有这个能力的，只是御天听说‘绎公子’和三殿下之间往来甚密，没了御天，估计他更是如鱼得水了吧，不知他的野心和御天相比如何？”
　　宇文邕满腔的怒火憋在心内无处发泄，御楼，悯字商行，这两家商行垄断了大周朝的整个经济命脉，他不是那些士大夫，看不起商贾，他是皇帝，更知道商贾对于百姓日常的重要性。这两家动任何一家，民间都会引起动荡，弄不好还会给别国可趁之机。
　　宇文邕再抬起头时，御天已经不在房中，他也没了心思计较，今天这一次会面，他堂堂一国之君竟然占不到半点上风。

　　卓汐见到萧绎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夕阳的余晖照在他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月牙白的长衫被阳光镀上一层金辉，发出淡淡光晕，他似乎是一个人回到枫园的，斜阳下的身影尤显寂寥，眉宇间增添了几抹愁绪，脸上再没有了温和的笑容，反倒是一片苍凉，微风吹落的黄叶纷纷环绕在他身旁尽显秋日的萧条。
　　他，该是发生什么事了吧？
　　卓汐走上前，声音不自觉的放柔：“回来了？”说出后才惊觉不妥，如此简单的三个字却是像极了妻子等待丈夫归家的问候。
　　萧绎看着她，迷茫的眼神终于有了一点焦距，伸手将眼前的人直接拥进怀里，喟叹了一声。
　　卓汐一阵错愣，刚伸手去想要推开他，耳边便传来疲惫至极的低沉声音：“汐儿，借我靠一下，一下下便好……”
　　抵在他胸前的手不自觉的放下了，这样的萧绎是她从未见过的，以往每次见他都是意气风发，带着温和的笑容，似乎无所不能，而现在，却脆弱得像是一碰就碎的琉璃。
　　卓汐终究是什么也没问，任由他将自己抱在怀里，越箍越紧，仿佛是溺水的人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几经迟疑，她还是将双手环上他的腰间，轻轻的拍了拍他的后背。
　　算是安慰吧！
　　枯黄的树叶纷纷扬扬地落下，斜晖下两道身影重合相叠，湖面泛起微微的波光，有些东西渐渐变得不一样。
　　晚间，所有的人都感觉到了萧绎的不同寻常，连素来爱闹的萧萱也乖乖的坐着，饭桌上所有的人都安安静静的扒着饭。
　　这恐怕是这么久以来枫园里气氛最为凝重的一顿饭了，萧绎自然也意识到大家的拘束，抬起头微笑的问道：“今天这是怎么了，哥哥难得回来都不高兴吗？”
　　“大哥今天心情不好吗？”老实的萧煜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问。
　　萧绎眼神微闪，面上仍是微笑：“没有，哥哥只是有些累了。”
　　虽然萧绎如此说，但是显然大家没有这么认为，所以这顿饭还是在这样压抑的氛围下结束了。
　　月影朦胧，一片轻云掩映之下，月光黯黯淡淡，枝叶婆娑，将阡陌都隐藏了起来，白日里一览无余的道路变得幽长，神秘。
　　想着今天萧绎的异常，卓汐罕见的没有睡着，从房里出来，没走多远就看到院子里的白色身影，夜色下孤独的背影透出浓浓的寂寥。
　　是萧绎……
　　脚下不由得朝那身影走去。
　　桂树下的石桌上几个酒壶东倒西歪的躺着，萧绎如冠玉的俊颜因着酒意染上淡淡的红晕，许是意识到有人来，他抬头看了一眼。
　　“是表妹啊，这酒不错，表妹要不要来一杯？”
　　借酒消愁？
　　这是此刻卓汐唯一能想到的，伸出手去阻止了他再一次举杯的动作，萧绎醉意迷蒙的眼不明的看向她，似乎在为她的动作好奇。
　　“酒多伤身，别再喝了！”卓汐别开眼，虽竭力让自己的话显得平淡，仍无法掩住话里的担忧。
　　萧绎拂开她的手，将杯中的烈酒一饮而尽，发出自嘲的笑声，涩哑的声音带着隐隐的哽咽：“伤身？呵，心都伤了，又何必在乎伤身！”
　　卓汐诧异的看向他，邪魅的桃花眼里蕴着浓得化不开的悲伤，清冷的月光落在他的面上，两颗晶莹闪烁着荧光，自眼角一路滑落而下，混着下颚的清酒，最后消失不见。
　　他，哭了……
　　“果然，‘最是无情帝王家’，亲儿子算得了什么……”
　　卓汐没再劝他，只在一旁看着他将酒一杯一杯的往肚里灌，最后醉趴在桌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