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玉》台琼

1、第 1 章

　　“阿玉……阿玉，好好活下去，拿回你阿爸的骨灰。”阿妈灰暗的面孔渐渐变得模糊。
　　“阿妈！”阿玉猛地坐起来，茫然四顾。黑暗中，旅馆的隔壁不断传来阵阵吵闹声，门外昏暗的灯光映射在骨灰坛上的相片上，衬出几分阴森。她摸了一把枕头才反应过来，“阿妈已经不在了”。阿玉恍惚地从床上爬起来，摸到厕所，拧开灯，开始洗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几乎已经瘦得不成人形。她想，不过是一个月啊。继而摇摇头，继续洗漱。阿妈的嘱托每晚都在梦里不断的重复，她想也许她活着就是为了完成阿妈的嘱托。
　　阿玉一边想着，一边加快了速度，洗漱完后，他将衣物草草收拾了一下，最后将骨灰坛小心翼翼地用布包好，放进旅行袋的深处，小心翼翼地揣着，出门叫了辆车，直奔那个地方去。在出租车上，她有意忽视司机不耐烦的注视，加了句“请快点”，就靠着窗一言不发了。阿玉知道那个地方在市郊，本来出粗车就不乐意去，但是她不愿在路上花太多时间，所以每次都选择了这种交通工具。
　　一路上摇摇晃晃，终于到了目的地。她将钱甩给司机，不顾司机的咒骂声，飞快地向前跑去。她一边跑一边努力逼自己将眼泪忍回去，路两旁的景色飞快穿过，既熟悉又陌生，一个月以前这里还是她的家啊。
　　一路飞奔，终于到了目的地。她停下来大口吸气，努力平复着呼吸。但是一抬头，她惊呆了，她看到整个工地正在平整地面，水泥都已经灌得差不多了。阿玉大脑里一片空白，她飞快地向前跑去，但是没跑几步就被工地上的工人拦住了。工程的总策划师看到阿玉，从鼻子里嗤笑一声，问：“怎么又是你？钱还没拿够吗？”阿玉歇斯底里地喊：“你们明明答应我，让我把阿爸的骨灰挖出来的！”策划师将图纸一收，不耐烦地说：“我们可没答应你什么，如果你说的是老王，他只是说帮你问问，可没有说答应你。”阿玉眼神呆滞，只是不停地重复：“你们明明答应的。”工程师不耐烦地打断她：“我真不知道你们有什么好要求的，你们家比别人还多了十万，其他人的补偿也就一户几万，你们家比别人多了好些，怎么还这么多要求，死人的东西埋在哪不行，能在这里埋着，也算是造化。”话语刚落，就看见阿玉满眼血丝地看着他，他吓了一跳，赶忙背过身，挥挥手：“赶紧把她弄走，别耽误咱们的工作。”工人们也担心误工，就将阿玉架到工地大门外，将她一搡，拍拍手，就回去干活了。
　　只留下阿玉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地上，她机械地摸出一个破旧的手机，拨通了电话。“喂？”电话那端响起了一个苍老的声音。阿玉张了张嘴，想发出声音，但是喉头始终发不出声。“是阿玉吗？”苍老的声音有几分担心地问。“族长，他们把水泥铺上了，阿爸的骨灰拿不回来了。”族长听完，深深的叹了口气，说：“阿玉，我们都没想到他们动作会这么快，拿祖宗的墓地威胁我们签同意书，签完了又不给我们迁坟，让祖宗的骨灰就这样埋着，连个碑都没了，我真是愧对祖宗啊。”阿玉舔舔嘴唇，哑声问：“族长，还有办法吗？”族长顿了顿，说：“一点办法也没有，我们请报社帮我们，报纸也登了。你大堂哥带着人去京里上访，都被人赶了回来。”停了停，又说：“阿玉，不管怎么样，你都要好好地过下去，你阿爸，阿妈，阿弟肯定都是这样想的……喂…喂…”电话那头响起了“嘟嘟”的声音。族长愣了一下，心里涌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他马上冲了出去，急忙问坐在角落补衣服的老妻：“阿树呢，我怕阿玉出事。”老妻抬起眼睛，有气无力地答道：“阿树不在家，阿桐跟他表弟在隔壁。”她话音一落,族长已经冲到了隔壁，但是一推开门，他双脚就软了，跪在了地上，只见房间的角落，两个青年拿着一张纸，纸上有着些许白色粉末，两个人一人咬着一根吸管，抑制不住兴奋的颤抖着。
　　阿玉下意识地挂断了族长的电话，因为一辆驶过的油罐车吸引了她的注意。她记得阿弟说过这种车很危险，只要一点火就能够整辆车爆炸，因为整罐车都装了油。想到阿弟，她干枯的眼睛终于忍不住流下了眼泪，聪明的阿弟，孝顺的阿弟，寄予了她和阿妈无数希望的阿弟，他们家的唯一的男子汉，就为了保护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地，他们的荔枝林，他们的家，就这样去世了，那些穿着制服的人说这是意外，所以她们家的账户里多了十万元。可是她阿弟的命，是十万元可以买的吗。想到这里，她擦干了眼泪，往最近的一个加油站走去。
　　几个小时后，一辆油罐车缓缓驶入加油站，十几分钟后，阿玉开着这辆油罐车摇摇晃晃地向她曾经的家开去。天已经黑透了，XX影视基地的牌子已经立了起来，阿玉看了一眼这个牌子，就一踩油门，将牌子撞翻，开着油罐车向工地冲去。工地上的保安被惊动了，他们迅速围上去，但是一看到油罐车，所有人都后退了。阿玉将车开到水泥地的一个地方，尽管已经倒上了水泥，但是她还是知道那就是阿爸的骨灰埋着的地方。阿玉将车停好，冷冷地看着那些保安，所有人都在喊着：“不要激动。”但是她看都不看那些人，只是将抢来的打火机掏出来，看到她掏出打火机，保安们吓呆了，都拼命往远处跑去。阿玉怔了怔，又把打火机放回口袋里，继而爬上了驾驶室。她坐在驾驶室里，油罐车的大灯将前方的景物照的一清二楚，她看到前面的建筑物已经初具模型，是一栋仿古建筑。她想起来是一个大导演买了这个地方作为自己的影视基地，她记得她也看过那个导演的电影，很好笑的，曾经让她笑出眼泪来。而现在，想到那些电影，她不知道是什么感觉了。她不明白这种东西为什么会比丰收时节漫山遍野火红的荔枝重要，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它会比家园更重要，她有许许多多的疑问，但是她都不想再问了。
　　阿玉转头，看向副驾驶座上的那个破旧的旅行包，她小心翼翼地拉开拉链，将骨灰坛慢慢取出来，然后将两个骨灰坛紧紧地抱在怀里。她轻轻地说：“阿妈，你交代给我的事，我终于做完了一件。”说完，她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点燃了旁边的副驾驶座和脚垫。火光的映照之下，她恍惚想起她好像喜欢过一个男生，因为他抽烟的姿势很帅，一个月前她曾经想向他告白，但一个月后的今天，这已经不重要了。
　　第二天，新闻的头版上是火红一片，老族长戴着老花镜，一边看着新闻，一边忍不住拿下眼镜，抹了两把脸，待想继续看下去时，老妻着急的呼唤声传来：“快点来帮忙，阿桐毒瘾又犯了。”他赶紧丢下报纸，往房间跑去，阳光下，他的身形好像又伛偻了几分。
　　一个月后，那片曾被熊熊烈火映照下的地方，又立起了一个牌子“XX高尔夫球场，世界上唯一在火山岩上的高尔夫球场”。